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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奸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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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王霄的言語中, 我知道了事情原委。

雒陽的歷次政變,北軍被挾裹其中,變故甚大。但前面幾次,不曾有大戰, 北軍的變動以將官更替為主。

而趙王掌權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

趙王雖還未稱帝,卻已經以皇帝自居, 自然也將北軍視為囊中之物。趙國雖是大國, 兵馬卻不如別國強, 趙王更是希望牢牢掌握北軍,為己所用。他上位之後, 手段比前面的東平王等人更殘忍,為排除異己, 在北軍中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凡事與他為敵的人有關的將士,都受到了牽連, 輕則逐出北軍或下獄,重則處死。他還鼓勵告密,凡檢舉謀反者,賞少則數千錢, 多則十金。公子與秦王結盟之事, 早已經被趙王所知,自然被他視為敵手。公子在北軍的舊部,也有不少人因此遭到迫害。

當下這些新墳裏埋的人,就是因被誣謀反而被殺的。趙王為警示他人, 凡因謀反而處死的人,皆曝屍荒野不許收葬。王霄是冒著性命危險,將這些人的屍骨偷偷收起,埋在了此處。為避免被人發覺,至今墓碑也不敢立。

“我知道北軍是雒陽戍衛,人人都想掌控北軍,這樣的事必是遲早。”王霄坐在地上,嘆口氣,“大將軍離開雒陽之前,曾找過我,說弟兄們之中,我最是謹慎,官位最高,讓我日後遇到事,多多照應弟兄們。我將此事謹記,無論雒陽掌權何人,皆逢迎阿諛,以求平安。”說著,他又垂淚,雙手捂著臉,“可仍是保不住這些弟兄……”

我聽著他說這些,亦覺得動容。

“如此說來,大將軍的舊部,已經被清洗殆盡了?”我問。

“這倒不是。”王霄道,“趙王還需用人,不敢殺盡。故手段雖然兇殘,但意在威嚇。我當上北軍中候之後,明面扶立趙王的人任要職,打壓舊部將士,但其實將這些人貶到低階,反而可讓他們不引人註目,先保住性命。”

我不禁一振:“哦?”

“不僅是大將軍舊部,北軍之中,也仍有不少忠於天子的將士。”王霄道,“天子在揚州發詔之時,北軍曾有人意圖追隨天子,被趙王發覺,關押數百人。此舉引得北軍群情激昂,趙王恐彈壓不住,鬧成嘩變不好收場,說是要處決,也遲遲未曾動手,至今仍押在牢中。”

我明白他的意思,點頭:“如此,將軍可先將信得過的人聯絡起來,商議舉事之事。”

王霄:“我正是此意。”

王霄這一番話,確是教人精神振奮。

不過我這個人,天生多疑,對於從前未打過交道,不知其本性的人,我從不敢輕信。何況這種節骨眼上的大事,更不可放松警惕,否則一旦失誤,後果不堪設想。

至於公子對他的評價,我仍然覺得,那只能算是從前的觀感。雒陽這一年多來腥風血雨,變故甚大,王霄這種處於漩渦中心的人,可以有一萬種道理改變心性。

以我所見,這個王霄,若不是忍辱負重的大忠,那堪比優伶的大奸,須得倍加小心。

王霄問我:“大將軍要我如何行事,我聽憑吩咐。”

我頷首,道:“王將軍當知曉,現下桓都督已改任侍中,正在揚州追隨聖上,此番行事,亦是聖諭。”

王霄道:“這我知曉。聖上在聖旨中令北軍輔佐秦王拿下雒陽,未知秦王兵馬何在?”

秦王率十萬大軍來攻打雒陽的事,現在仍是機密。如果王霄有貳心,我告訴他,他定然會透露給趙王。如此一來,不但策反北軍的謀劃泡湯,還會讓趙王提前集結好兵馬,殺了謝浚,對付秦王。最壞的,是趙王在重壓之下,會與濟北王聯手,將計就計,一面對付秦王一面趁虛而入進攻遼東。

這個風險太大,在確定王霄本心之前,我不可大意,須得試他一試。

“王將軍當是已經聽到了秦王染疫的風聲。”我說。

王霄點頭:“聽說了。”

“那麽謝浚謝長史來與趙王議和結盟之事,王將軍應當也知道了。”

“正是。”

“不瞞王將軍,”我說,“秦王已經命在旦夕,每日只靠藥石吊著命。聖上的聖旨所說的秦王兵馬,說的就是謝長史一行,他此番來雒陽,帶了三千兵馬。”

王霄露出驚詫之色。

“三千?”他問。

“正是。”

“據我所知,秦王麾下兵馬已近二十萬人,為何不率大軍前來?”

“秦王麾下兵馬,是秦王的。濟北王當下攻取了範陽,威脅上谷,秦王還在居庸城中,不可無大軍護衛。”我說,“且謝長史若帶大軍上路,必引起趙王和濟北王警覺,若二人聯手阻擊,將是一場大戰。聖上和大將軍思慮之下,決定以智取為上。大將軍知王將軍秉性,亦知北軍弟兄忠於聖上,不願為諸侯賣命,故使在下攜聖旨和手書而來,望王將軍和眾弟兄率部投誠,替天行道。”

王霄頷首:“如此說來,此戰倚重者,乃是北軍。”

我說:“正是。北軍掌管雒陽禁衛,將軍與謝長史裏應外合,將趙王和一眾諸侯黨羽鏟除,他們手下的兵馬群龍無首,不攻自亂。只待雒陽大亂,大將軍和秦王兵馬便會從揚州和幽州分頭進攻中原,加上西邊的安國公沈延和東邊的靖國公桓肅,四面夾擊,必可平定中原。”

王霄沈吟:“可揚州至中原有千裏之遙,幽州到雒陽騎馬也須十天八個月,何況大軍行進。故兩邊大軍到來之前,仍有許多變數。那些諸侯兵馬一向無法無天,下面將帥亦各懷心思。我等拿了趙王等人,若將他們殺了,亂軍會以報仇為名進攻雒陽;若押為人質,亦難保有人起貳心,不管趙王等人死活進攻雒陽。這些兵馬加起來有十幾萬人,長安的安國公和豫州的靖國公雖可支援,亦不可為敵。故無論如何,北軍仍須先經歷惡戰,守住雒陽。”

我說:“雖如此,這仍是最好的辦法。大軍調動,必引起趙王和濟北王警覺,唯有先將雒陽攪亂,方可各個擊破。”

王霄沈思片刻,深吸一口氣,道:“既是大將軍之命,我自全力以赴,萬死不辭!”

我看著他,嘆道:“將軍果然深明大義。對了,大將軍還令我見到將軍之後,務必貼身跟隨,以助將軍與謝長史聯絡。”

王霄頷首:“如此,今日起,你便是我侍從。只是你這面容,方才營中的人已經見過,恐怕會教人生疑。”

我笑了笑:“將軍放心,此事我自有辦法。”

我將身上的衣服換掉,穿回平民裝束,再出現在王霄面前之時,已經是另一副面孔。

王霄盯著我看,少頃,笑道:“大將軍身邊果然奇人輩出,實教王某開眼。”

我謙虛道:“將軍過譽。”

商議之下,我有了新的身份。王祿,王霄青州老家的族侄子,到雒陽來投奔王霄,謀一份差事。王霄將我收在身邊,當侍從使喚。

這王祿是確有其人,年紀形貌與我相仿。就算有人有心去青州調查,從雒陽到青州須得許多日子,就算打聽得水落石出,這邊也已經早動手了,故可算得穩妥。

當日,王霄帶著我回到了雒陽的家中。這是一處頗大的宅邸,離公子家不遠。

我記得從前,這裏先是一個高官的居所,後來在荀尚手上倒了黴,被賜給了荀尚的族親;荀尚倒後,又賜給了龐後的黨羽;龐後一系被滅了以後,我離開雒陽,不知道它又給了誰。不過現在王霄既然住了進去,可見前面的人也帆船了。

這宅子總能住進去時運不濟的人,也算京中傳奇。

王霄顯然頗有自知之明,以臥病老母需要人照料,不能離鄉為由,將妻兒都留在了青州老家裏。

這顯然大好,一來我的身份不容易戳穿,二來我不必應付許多人,甚為省事。

“你不可大意。”進家門之前,王霄認真地警告我,“我這宅中雖仆人不多,但必有趙王眼線。”

“哦?”我問,“將軍怎知?”

“我那案上有一只青玉鎮紙,長半尺。每有書信捎來,我閱畢之後,必以鎮紙為尺,記下書信擺置位置。但我每離開之後,回來再看,位置皆有所移動。我多次告誡府中侍衛仆從,我不在時,不得進入書房。可見是有人故意偷看,這人就在這些侍衛仆從之中。”

我心想,王霄說公子身邊奇人輩出,果然不假。

我算是一個,他也不賴。

“這是何人,將軍查出來了麽?”我問。

“不曾。”王霄道,“這些侍衛仆從,除了我身邊的兩個親隨,都是我任北軍中候之後新來的,人人皆有嫌疑。你新來,細作必然也會留心你,監視你舉動,為防萬一,你也唯有倍加小心才是。”

這倒是有意思。

我說:“將軍若擔心被監視,不敢親自查證,不若交與親隨去做。”

王霄搖頭:“這兩個弟兄都跟了我多年,皆為心腹,我被監視,他們必是一樣。此事兇險,我怕他們做出些犯忌的舉動來,索性只教他們謹言慎行,未曾將此事明說。”

我笑了笑:“原來如此,我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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