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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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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緘,你領眾人退出堂外。”豫章王開口道, “把守堂前, 不得讓任何人入內。”

那為首的侍衛手裏握著刀, 猶疑不定:“大王……”

“不可違命。”他說, “堂上之事,也不可教人知曉,去吧。”

王緘神色覆雜,只得應下, 領著一眾侍衛退了出去。

我看著他們身影在堂前遠去,心想這豫章王倒是沈得住氣, 明明是為人所迫, 方才這番命令卻仿佛他才是主謀。

“他們都退下了,你可放手。”豫章王對我道。

我笑笑,突然捏著他的嘴,將一顆小丸塞進去。而後,將手放開。

豫章王急忙往地上嘔吐, 我勸道:“大王還是莫費勁了, 這藥入口即溶,其毒頃刻侵入血肉, 大王將黃膽水吐完也沒用。”

豫章王擡起頭,面色鐵青,一下拔出劍來。

我嘆口氣:“大王,這毒午夜才會發作,大王若將我殺了, 便無人可為大王解毒,豈非可惜?”

豫章王道:“你招搖撞騙成性,莫以為孤會信你。”

我頗為鎮定:“大王不信,大可試試。”

豫章王沒答話,盯著我,片刻,神色恢覆如常。他收劍回鞘,竟徑自在榻上坐了下來。

“你這易容之術,比三年前更真了幾分。”豫章王道,“孤得知元初來了揚州之時,便想你會不會也在,果不其然。”

我笑笑:“大王實過獎。我為何來此,大王定然也知曉了。”

“無非是為了揚州。”豫章王道,“元初手中有了縣主,你手中有孤,藉此要挾孤退兵,自不在話下。”

“大王睿智。”我說。

豫章王沒有接著說下去,看著我,忽而嘆口氣:“當年逼退秦王之後,孤便聞得你暴斃,嘗痛心疾首,嘆天不容人。”

我也嘆氣:“大王有心。”

“你助孤與秦王交鋒之時,孤便已有了愛惜之心,打算親自到桓府為你贖身,並以萬金為聘,邀你到豫章國安享榮華。”他繼續道,“後來聞知你死訊,孤亦疑其中有詐,曾派人四處查訪,可惜一無所獲。”

“麻煩大王了。”我附和道。

“早知如此,孤就該派人盯著元初。”豫章王目光意味深長,“只不曾想,三年之後,他竟與秦王結盟,你亦助他為禍揚州。”

“話不可這麽說。”我說,“元初與秦王結盟,乃是為了共護聖駕。今日我來此,也是為了告知大王,聖上就在涼州,元初來收覆揚州,乃是奉了聖命。大王忠君愛國,世人無不稱頌,還請大王止兵休戰,共扶社稷。”

“聖上?”豫章王道,“自先帝駕崩,東平王與淮陰侯在雒陽長安各尊一帝,你說的不知是何方聖上。”

“以祖制聖訓,自是行至尊之禮,手握國璽大寶者,方為真龍。”我說。

“挾天子而令諸侯,秦王好手段。”豫章王道,“只不知這是他的計議還是元初的。”說著,他盯著我,“或許是你的。”

此事本瞞不過明眼人,豫章王能一語點破並不稀奇。不過他對我如此高看,著實讓我受寵若驚。

“大王擡舉了。”我說,“大王既知曉聖駕在涼州之事屬實,更當歸附才是,待平定天下之後,大王定比肩伊尹周公,名垂青史。”

“哦?”豫章王淡笑,“孤是伊尹周公,秦王又是何人?”

我說:“秦王一向稱大王兄長,從前如此,將來亦然。”

“就算孤願意,你以為便可保住揚州?”他不緊不慢,“此番征揚州的大軍,除了豫章國,還有許緯麾下兩萬人。無論你撤兵或是殺了孤,揚州一樣會落入許緯手中,到那時,你和元初以及陸氏,仍一個也逃不掉。”

他這架勢竟是反威脅起我來。

我說:“如此,大王有何高見?”

“你身懷奇術,何必屈居人下。”他說,“孤知你一心要重振雲氏門望,你只要到豫章國輔佐,孤便以重臣之禮相待,財帛爵位更不在話下,重振雲氏又有何難。”

我心想,這豫章王倒是想得開。他當下命還捏在我手上,竟還想著將我收過去,且開價也不比秦王低。我若真想幹一番大事業,倒也可考慮,只是他們都錯估了我想要的東西。

“謝大王恩典。”我嘆口氣,“只是元初乃執拗之人,只尊聖上。我自幼受婦道教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總不好離棄夫君。大王這好意,我便值得辜負了。”

豫章王的目光定了定。

“你與元初之事,孤亦有耳聞。”他說,“元初當世人傑,胸懷天下,乃萬民之幸。你方才說,聖上在涼州?”

我說:“正是。”

豫章王莞爾:“既如此,孤歸附天子,便與元初是一家人,何悖之有。孤拿下揚州之後,天子便有了江南,豈非比那孤懸遼東的秦王更為有利?你到豫章國來,既可安享榮華,又不與元初違逆,豈非兩全?聖上慧眼如炬,當有明斷。”

空口許諾果然這些貴人們常見的本事,總妄想著靠嘴皮子便占盡便宜。這話是明著教我和公子綁架天子,真照他說的,此番他不但得了揚州,還可得天子來挾天下諸侯,當真是劃算的買賣。

不過他肯心平氣和坐下來跟我扯這些閑話,可見我那毒藥的威脅奏效了。

我先前為對付豫章王而設下的所有計議,方向不過兩個。

其一,為上策。公子拿住寧壽縣主和陸班,我拿住豫章王,逼他退兵以保揚州。

其二,為下策。那些手段都不奏效,揚州保不住,則至少保住我和公子全身而退。

在陳志說出了豫章王這各路兵馬來頭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下策更為保險。如豫章王所言所言,這裏面有一半人馬來自反叛的潯陽營,就算我搞出更大的亂子,再減半,只有一萬人,揚州那點可憐的守軍也扛不了多久。陸融得了我的報信,必然會使盡全力將伏波營調回,但遠水不救近渴,一旦揚州城破,裏面的人誰也保不住。

幸好這揚州何去何從,於我而言並非天大的要緊,真正要緊的,是在這大軍壓城之下保住公子的性命。故而豫章王開這個口,倒是中了我的下懷,揚州既然保不住,那不如為後路好好討價還價一番。

“大王當真睿智。”我笑道,“有大王這話,我便放心了。。”

正待說著,這時,侍衛在外面道:“大王!船首有消息來報!”

他猶疑地不敢進來,只將話喊得大聲。

豫章王看我一眼,不慌不忙道:“何事?”

“前方來了許多船。”侍衛有些結巴,“似乎……似乎是伏波營的。”

伏波營?

我楞住。

豫章王面色驟變,一下從席上站了起來。

天色已近黃昏,江上吹起了北風。遠遠望去,揚州方向正浩浩蕩蕩駛來許多樓船,風帆張滿,在江面上一字排開,後面影影幢幢,似銅墻鐵壁,可阻塞江流。粗略估計,竟有上百艘,借著風力,飛速抵前。

這勢頭,遠遠壓過了豫章國和潯陽營,當先樓船上,有一張巨大的旗子,上面的“伏波”二字隱約可辨。

奉舟將軍陸濛正在船頭,見豫章王來到,忙上前行禮,驀地看到我,楞了一下。

“大王,”他狐疑地打量了我一下,“這……”

豫章王沒有說話,只盯著前方的江面。那臉色,竟比方才被我用刀架在脖子上又塞了一口毒藥的時候還要難看。

我亦心潮澎湃。

乾坤瞬間扭轉,我自是喜出望外。但同時,我卻仍不敢相信,心中更加疑惑。

我首先想到的,是陸融用了什麽法子,將伏波營急召回了揚州。但這念頭剛出來,便被否決了。一來,伏波營去了淮南之事,是陸融親口確認,他不必在此事上對公子隱瞞。二來,就算陸融有什麽了不得的辦法,從揚州往淮南傳信,再調兵趕回,一日之內絕無可能。

由此推算,伏波營出現在此處,必是比我更先一步得知了豫章王和潯陽營的陰謀。

那麽不是陸融,又是何人?

這念頭在心中升起,驀地懸了起來。

“令各船擺開長陣,停航下錨,將士備戰!”這時,豫章王的神色已經恢覆了沈著,喝令道。

旁人應下,即匆匆跑去傳令。

接著,豫章王轉向我,目光凜然。

“雲霓生。”他說,“你來見孤,究竟為何?”

周圍的氣氛登時劍拔弩張起來,我知道,眼下這船上處境最危險的人就是我。

當下之勢,在豫章王看來,我自然不會對伏波營的事一無所知。既然有伏波營壓陣,揚州不必跟豫章王和談,故而我來這船上,又是挾持又是餵藥,目的便成了真的來殺他。

當然,這舉動在任何人眼裏都顯得畫蛇添足般愚蠢。就像一個腦子被門夾了的劍士,拿著絕世名劍跟拿著木棍的人對陣,明明不做什麽便可以一招穩贏,卻選擇將刀收好,跟對手先來一番促膝長談,全然不知敵人可以隨時用一棍子將他幹掉。

“自是為天子來做說客。”我坦然道,“如大王方才所言,歸附了天子,你我便是一家人。如今兩軍相逢,不若當面議和,化幹戈為玉帛,也免得眾生受苦。”

說著,我的手暗暗收進了袖子,一手握緊尺素,一手捏住迷藥的小包,隨時準備應對。

豫章王的目光仿佛刀刃,將我一寸一寸淩遲。

我想,幸好我剛才往他嘴裏塞了東西,否則他若此時惱羞成怒以致喪失理智,確會殺了我。

“大王!”這時,船頭瞭望的將官又稟道,“伏波營的將船也停住了!”

我和豫章王皆再度看去,只見對面的船在十丈開外停住,上面的旗號已經看得清楚。

公子立在船頭,兩袖鼓風。看到他的身影,我並不意外,但當我看清他身旁站著的人,卻教我吃驚。

“那船上又升起一旗!”那將官繼續道,聲音頗是吃驚,結結巴巴,“似是……似是……”

“皇帝禦駕在此!”空曠的水面上,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不高不低,“天子有令,宣豫章王、雲夫人及潯陽水師都督許緯覲見!”

說話的人,一襲素袍,身形高而清瘦。

是沈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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