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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錦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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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時而傳來庭院中雀鳥嘰嘰喳喳的聲音, 顯得室中格外安靜。

我發現公子又黑了些。原本白皙的皮膚, 如今已經染上了日曬的顏色, 也不知是在涼州的時候時常外出, 還是這一路風塵仆仆趕來所致。不過他自己對這些從來無所謂, 而在我眼裏,他的膚色無論變成如何,俊美無匹的形象都會不減損半分。

但拋去外貌不說, 我仍然覺得公子變了。

當然, 這三年來,他一直在變, 早不是當年那個空有理想不食煙火的少年,每逢遇事, 他總能做出些讓我驚訝的舉動。而這一次,他給我的感覺更大。

比如昨日淩晨的那場接應。

我當初在信中告知公子計議之時, 其實很是粗糙。因得此計無從見面商議,整個過程, 我最擔心會出岔子的就是這接應之事。故而公子思慮的周詳,教我大為驚詫。他沒有全然按照我說的去做, 不但親自前來, 還拐了個彎,在渡口以舟船設下埋伏。此計之妙乃是顯而易見, 連秦王也被他逼住, 不得不退兵而走。

包括秦王在內, 許多人曾經告誡過我,說公子並非需要人照顧的孩童。而公子也曾不止一次對我說過,他會成為我的依傍。我雖聽得這話十分高興,但仍然慣於事無巨細地為他考慮,總擔心他會在我照顧不到的地方遇到難以應對的事。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看來,倒是我一直裹足不前,全無長進。

自祖父離去之後,長久以來,我習慣於一個人處置所有的事,就連我和公子的將來,也是在我的一廂情願之下打算的。直至昨夜公子出現在河上,我才忽然有了一種身後有所依靠的感覺,仿佛懸空的雙足落了地,踏實而安穩。

這是祖父去世以來,我第一次有了這般感受。

心頭隱隱地撞著。

我看著公子恬靜沈睡的眉目,有些出神。

忽然,外頭的門上,有人敲了敲。

我似做賊一般,忙閉上眼睛。

公子動了動,未幾,起身應了一聲。

“都督,”外面有人道,“該動身了。”

公子再應下,沒多久,身上的褥子和身下的床板傳來些微的動靜,他小心翼翼地下榻去。

停頓片刻,一只手在我的頰邊輕輕撫了撫,公子低沈的聲音傳入耳邊:“霓生。”

我睜開眼,恰恰遇到他的目光。

他註視著我,惺忪的臉上露出笑意。

“該起了。”他說。

我笑笑,裝模作樣地應一聲,伸個懶腰。

公子走動一邊去,從衣架上取下外衣穿起來。我躺在榻上看著他穿衣服的模樣,只覺那一舉一動都好看得很,不禁有些怔怔。

可惜他如今自己穿衣服當真熟練,甚是利落,沒多久,已經全都穿好了。

他回頭,看我還躺在榻上,露出無奈之色。

“還未睡醒?”他走過來,捏捏我的臉。

我眨眨眼,道:“我起不來。”

公子眉梢微揚,少頃,忽而走過來,扳著我的肩頭,將我扶起來。

我笑笑,由著他扶著我坐穩。

“穿甚衣裳?”他左右看看,拿起一件外衣,“這件麽?”

我其實別無選擇,但看著那衣服,仍故意露出嫌棄的神色。

“不穿。”我說。

“你要穿哪件?”公子訝然。

“我要穿公主穿的衣裳。”

公子:“……”

“你昨日不是說你來接公主麽?”我眨眨眼,“莫非不曾給公主備下?”

公子笑了笑,起身去,從衣架上將他那件皮裘大氅取來。

“公主的衣裳不曾帶來,公子的衣裳卻有一件。”他披在我身上,一本正經,“殿下將就將就。”

那大氅披在身上,溫暖入心。

我不由地笑了起來。

“他們都在等著,莫耽擱了,嗯?”公子低聲對我道。

我享受無比,乖乖地點點頭:“嗯。”

公子也笑笑,低頭下來,在我的額上吻了吻,而後放開手,起身出去。

我發現公子如今貼假須的手藝已經甚是純熟,不須我幫手,他已經裝扮好了。

走出院子之後,桓瓖看到他,有些詫異。

“你不是要回桓府?”他說,“且你又是關中都督,假托回朝辦事也並無不妥,何為還要改裝易容?”

公子道:“誰說我要回雒陽?”

桓瓖楞住,神色更是吃驚:“你不回雒陽?為何?”

“我只說你我順路,不曾說我要回雒陽。”公子道,“我和霓生要去一趟上谷郡。”

桓瓖:“……”

我:“……”

公子如今撒謊像真的一樣,我心甚慰。

“去上谷郡?”桓瓖狐疑地看著他,“為何?”

“我與秦王結盟,自還有許多事要處置。”公子道,“此地往前十裏,便是路口,你往東,我往北。”

桓瓖面色沈下。

“你先前一直不肯與我說,便是不想讓我暗中向家中報信,是麽?”他冷冷道,“你連手足也這般防備?”

“我若真防備你,從渡口離開時起便不會與你同行,何必還生出此時之事。”公子道,“不過有些話,我仍想與你先說好。”

“甚話?”

“聖上和太後去了涼州之事,以及我和霓生回來之事,望你莫與家中說。”

桓瓖似早有預料,翻個白眼:“為何?”

“免得他們生出許多心思,徒增煩擾。”

“他們早晚會知曉。”

“待諸事落定,他們就算知曉了也無從插手。現在則不然,他們輕舉妄動,只會教事情更加覆雜莫測,將這些事瞞下,對他們反是好事。”

桓瓖冷笑:“如此說來,你倒是為桓氏考慮。我且問你,你口口聲聲說這不該做那不該做,倒不如說說桓氏該如何做?”

公子道:“雒陽不久便要生亂,不宜久留。不若尋個由頭,舉家避到譙郡,那邊既已養了兵馬,自可保全。”

桓瓖目光微動,看著公子,深吸口氣。

“你既不想被家中知曉,放我回來做甚。”他煩躁地說,“還不如索性連我一道瞞了!”

“你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公子看著他,“亦是我在家中唯一可全然信賴之人。”

桓瓖一楞,面色不定。

“你休想拿捏我。”他語氣生硬地說。

公子不以為忤,道:“此事全在你,你可自行決定。”

桓瓖看著他,少頃,“哼”一聲,轉身走開。

用過早膳,眾人重新上路。不過跟昨日不同,桓瓖甚為安靜,一直自顧地騎馬,沒有說話。

原因自是公子方才那番話,我瞥了瞥他,只見他也並無要說話的意思,心中不由嘆口氣。

平心而論,桓瓖不是壞人,被人詬病之處,也不過是不愛讀書和那身紈絝習性罷了。可論起腦子和謹慎,他可將許多與他其名的膏粱子弟甩出十條街,否則單靠桓府職稱,他不會在這左衛將軍的位子上坐這般久。

在我眼裏,他真正可教我忌憚的,便是立場。

他與公子不一樣,萬事以桓氏為先。故而我就算相信他對我沒有惡意,為了防止他把我那秘術之事透露給桓府的人知道,我也要費一番周折連恐帶嚇,讓他立誓絕不與任何人說。

對於他來說,這般作法會讓他更輕松。桓瓖本就性情輕浮,要讓他自覺遵守道德並非易事,能有個重誓壓著,讓他無從可選,反而輕松。相較而言,公子這般超然地讓他自己拿主意,對他才是折磨。若我不曾料錯,桓瓖現在,乃至於往後好幾日,只怕都會在內心掙紮中度過,想想就覺得可憐。

十裏路走得很快,沒多久,那處路口已經到了眼前。

眾人勒馬,漸漸停下。

公子看向桓瓖。

桓瓖仍冷著臉,十足像個負氣的孩童。

“此去雒陽不足一日,我便不送你了。”公子對他道,“日後雒陽不會太平,你萬事多多保重。”

桓瓖面無表情,好一會,似心不甘情不願地“嗯”一聲。

“若果真桓氏有難,你如何?”他忽而問。

公子看著他,道:“我亦不會置身事外。”

桓瓖目光微亮:“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

桓瓖的神色這才稍稍緩下來,道:“如此,你我別過。”

公子頷首:“一路保重。”

桓瓖沒再多言,又看了看我,叱一聲,策馬而去。

我看著桓瓖的背影,有些猶疑。

“你怎知他定然會聽你的話?”我忍不住問公子。

“他會聽。”公子轉過頭來,道,“他在家中可依靠的也只有我。”

我不解:“怎講?”

“他年初又被我叔父逼著娶婦,關在家中揚言要將他打死,你知道是誰人救了他麽?”公子道,“我。”

我:“……”

想到桓瓖跟家中鬧起來的樣子,我不由地笑了笑。

“接下來如何?”我問公子,“徑自入城麽?”

“如今之勢,雒陽及附近道路上只怕還會再遇盤查,我等改一改行頭為好。”公子道。

我沒想到他還打起了這個主意,問:“如何改?”

公子望了望天色,道:“如今時辰尚早,此路走一段,亦有岔路往東,可到雒陽。我記得不遠處有一處大鄉邑,逢五開市集,今日恰逢其日,我等可去采買些物什,將行頭變換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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