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0章 □□(下)

關燈
蔡允元離去的時候, 神色堅定。

皇帝久病,太極宮中專門備有藥室, 凡入藥之物, 應有盡有, 蔡允元配置藥方雖然須得些時候, 但應當不是難事。

說動了他之後,剩下的事,我插不上手, 忽然變得無所事事。我想去找公子, 但這內宮十分大, 他隨豫章王巡視, 也不知巡視到了何處。我權衡再三, 覺得太極宮這邊更為緊要, 暫且不離開為好。

於是,我坐回到軟榻上, 想繼續睡我的覺。

但躺著, 一時卻睡不著。

心中將前後之事再度細細思考, 覺得沒有什麽錯漏了, 才閉起眼睛。

其實, 我說那些什麽看過太醫署檔案之類的話,自然是鬼扯的。太醫署中就算有檔案, 也不會讓我這樣的人去看, 且官署那些人, 總有寫錯個字就怕擔責的毛病, 往往對重要的事記錄得含混不清。但想知道宮中的秘辛,並非只能從紙面上知道。書頁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如長公主的貼身女官李氏那樣的人,從先帝時起就一直在宮中侍奉,消息靈通,就算跟隨長公主嫁人也從並不妨礙她們知曉各路八卦,並且還十分的嘴碎。只要從他們嘴裏多番打探,對比梳理,得到的消息,往往比紙面上的更多也更可靠。

便如荀後那事,我當初也就是出於好奇,多問了問,不想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心思轉著,千頭萬緒,驀地,我又想到了秦王。

那張煩人的臉似乎又飄蕩在眼前,陰魂不散。

有一件事我感到有些放不下。

他白日裏說話那般底氣十足,似乎打算好了一切。那麽,他究竟會在什麽時候動手?

我想來想起,覺得他不至於太快,因為梁王和皇後還沒打出勝負,他總要坐收漁利;但也不至於太慢,因為他要確保不讓我醫治皇帝的奸計得逞。

心底有些疲憊。

我這輩子最討厭揣測他人心思,尤其是秦王這種陰陽怪氣深不見底的人……

那偏殿裏仍是溫暖,我想著事,不由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水杯還放在榻旁的案上,我起身喝水時,目光停留在面前的那張軟榻上。

那是公子方才睡的,仍擺在我的榻前。

我盯著它,不由地起身,走過去,在那榻上坐下。被褥和隱枕上,似乎仍然存著些微的溫暖。我湊近前,在他方才躺在的位置上躺下。

柔軟的褥面上,似乎還帶著些淡淡的氣味。我把臉埋在上面,深吸一口,只覺心砰砰撞著,仿佛做賊。

他什麽東西你不曾動過,連這衣服上的香氣都是你調的,用得著這般忸忸怩怩……一個聲音在心裏道。

可這麽想著,我又不由地往門背上瞅去,看看那門閂是不是放好了。

四周寂靜,連風聲和蟲鳴都沒有。

我重新躺下來,不由地,又想到公子先前在這裏說的話。

——多餘的人不必,有你便是了……

——霓生,他們就算不肯放,我也定要帶你走……

心像是突然被驅趕著,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寂靜的夜裏,能聽到它撞擊胸口的聲音。

想起他那認真的神色,我不禁苦笑。

他已經想好了以後的日子怎麽過,但我,卻想著如何離開。

說實話,聽他說這些的時候,我很是心動。我也希望我能夠像他說的那樣,跟他生活在一起。

不過不是雒陽。

在雒陽,就算他現在對南陽公主無意,最終能配得上他的婚姻的人,也還是南陽公主這樣的人,而不是我。他就算再喜歡我,再離不開我,我在他面前,也仍然是個侍婢。

我知道我不能這般強求,因為我從未對他說過我想要什麽。

當心中浮現起方才南陽公主和他站在一起的模樣,一股沖動倏而油然而生。

我若是跑到公子面前,將我的想法大大方方地告訴他,他會不會……

你在想什麽?

一個聲音在心底將這念頭打斷。

想讓他丟掉一切跟你走,娶你,隨你去做一個田舍翁麽?

離開了桓府,離開了雒陽,離開這花繁錦繡的世界,桓公子就不再是桓公子,他先前所有的一切光芒便再不覆返。

他才十九歲,沖動熱血,就算一時願意,日後呢?無論他還是你,若覺得日子過得不如先前所想,可會後悔?

你後悔,你還是你,大不了再跑。

可公子呢?就算他再回到雒陽,回到桓府,周圍的人如何看待他?以他那雲端上的心氣,如何忍受得了別人的嘲笑?

你何其忍心?

雲霓生,心裏暗自想,勾引了就要負責,你可不能去做始亂終棄之事。

我望著黑洞洞的房頂,只覺悵然。

這一覺,我睡得相當囫圇。

中間,還做起夢來。

我夢見我到處尋找著公子,就像小時候,我有一次跟祖父走失了,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到處找,心急火燎。

可好不容易找見了,我卻發現他正騎在馬上,身上穿著華麗而隆重的衣裳,像個迎親的新郎。而周圍的街道上,人山人海,雒陽的人們爭相觀望,口中說著話,都離不開“桓公子”。

我想將公子看清些,卻怎麽也追不上,眼睜睜地看著他一直在遠去。還有他身後那新婦乘坐的鸞車,描金嵌玉,流光溢彩。

——“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死人,你果然不曾騙孤。”

一個聲音倏而在身後道。

我回頭,卻見是秦王。

“雲霓生。”他說,“你可到孤身邊來。”

我煩躁至極,見四下無人註意,正想將懷裏藏著的匕首掏出來讓他閉嘴,突然,耳邊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漸漸真實,將一切驅散。

我睜開眼,一坐而起。

殿門外,一連串腳步聲匆匆而過,似乎是太極宮的衛士。

我忙穿上外袍,走出去。卻見是宮人內侍皆慌慌張張,有的站在廊下交頭接耳,有的則想出去觀望,小步跑下臺階。

“出了何事?”我攔住一人問道。

他說:“宮門外,來了許多兵馬!”

“兵馬?”我訝然,“哪處宮門?”

“哪處宮門都有!”他神色不定,“據說是秦王的,他帶著十萬遼東兵到雒陽戡亂來了!”

秦王出手的時機,出乎了長公主意料,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未想到他連舒舒服服地坐收漁利也不在乎,在梁王還未將皇後收拾清楚之前,就威風八面地打上了門來。

——我甚想知曉,你還能如何阻止我。

震驚過後,我想起了秦王不久前對我說的話。

他此番行動,迅速而利落,超乎我從前見過的所有。而他的目的也不難猜,那就是直取皇宮而來,不給我或者大長公主叢中斡旋、挑撥各方對峙以漁利的機會。皇帝仍不能主事,長公主就只能選擇了秦王,一點猶豫的餘地也不會有。

霸道而幹脆,讓人脊背倏而發寒。

我深吸口氣,待得冷冽的風沖散胸口的悶氣,少頃,不禁冷笑。

祖父說過,人這一生,最寂寞的莫過於沒有對手。

而目前為止,能讓我感到切切實實的逼迫的,只有秦王。

按道理,我是應該佩服他。

我沒有耽擱,為了將事情打聽得再清楚一些,即刻走到前殿去。還未到門前,我便遇到了潘寔和杜良。二人也是剛剛得知這消息,尚處於震驚之中。

“長公主何在?”我問。

“不知。”潘寔道,“方才她曾派人來查看聖上病勢,問明之後便走了,再也沒了消息。”

“當是在永壽宮。”杜良道,“我這就派人去請。”

我說:“不必,長公主不會來。”

眾人皆訝。

杜良看著我,問:“為何?”

我說:“長公主那邊,有更重要的事。”

他們一臉不解。

我知道對於長公主而言,必是已經別無選擇。永壽宮那邊有下策中最關鍵的太後,董貴嬪和都安鄉侯也在,長公主當不會來太極宮。

正說著話,忽然,階下有人影匆匆上來,定睛一看,卻是公子,旁邊跟著桓瓖。

“霓生。”公子快步走到我面前,沈聲問道,“秦王之事,你可聽說了?”

我頷首,道:“公子可是方才從宮門回來?”

“正是。”公子道,“我等正隨著豫章王巡視防務,秦王兵馬便突然到了城外。”

我的目光落在他凍得發紅的鼻子上,忽而有些心疼。

桓瓖問:“可見到了長公主。”

我搖頭,又向公子問道:“公子可知秦王那邊的狀況?”

“方才我探聽了些,正是要來與你說。”

心中動了動,我忙道:“如何?”

雖一些細節尚不明了,但在公子的簡要敘述之下,事情的脈絡仍可了解大概。

梁王對明秀宮出手之後,皇後和平原王、龐圭、龐寬、龐逢等人及時出逃,躲到了慎思宮裏。梁王隨即領兵將慎思宮圍困,而龐氏也絕非吃素,隨即調來了府兵以及駐守在雒陽城外的北軍人馬,而先前被梁王以太後詔令脅迫的北軍部眾之中,有不少人曾為龐氏籠絡,見得雙方對峙,便見風使舵起來。在梁王圍困慎思宮的時候,紛紛倒戈,引發混戰。

故而先前梁王派人來皇宮被擋了回去,那邊一直不曾再有人來,據說在慎思宮前,雙方人馬打成了一鍋粥。

而就在這個時候,秦王領著大軍突然出現。

他沒有從大夏門直接威脅皇宮,而是首先開進了雒陽。

大軍進城之時,並沒有與守城的軍士激戰。京兆府尹趙綰,拿著太後的諭令,命城門校尉將外郭城門打開,迎秦王入城戡亂。

“太後諭令?”桓瓖聞言,吃一驚,“趙綰何時竟得了太後諭令?莫非是矯詔?”

我則一點也不奇怪。

那不會是矯詔,因為長公主既然已經打算一搏,不會連這點誠意也不給。

再看向公子,只見他也看著我,面上毫無詫異之色。想來他在得知的時候,已經想到了緣由。

“可知秦王大軍有多少?”我問。

“當有五萬。”公子道。

“如何部署?”

“秦王入城之後,即刻分兵三路,兩萬人前往慎思宮戡亂,一萬鎮守雒陽各處城門,而其餘兩萬則以護駕為名,陳列宮前。”

潘寔和杜良皆目瞪口呆。

“秦王遠在遼東,怎會……怎會一夜之間帶著數萬兵馬到了雒陽?”潘寔說話時,竟有了些結巴。

“這還用問麽。”桓瓖冷冷道,“只怕是早已謀劃好的事。”

公子沒有回答,卻看著我。

“霓生,你可有計策?”他問。

我正要開口,一個內侍匆匆地走過來:“桓侍郎!”他行個禮,道,“桓侍郎,桓中郎!豫章王正在前殿等候,請二位過去一趟。”

公子頷首,沒多言,轉身往前殿而去。

豫章王已經回來,正在殿內踱步,神色沈沈,而寧壽縣主立在一旁,蹙眉不語。

秦王突然殺到,顯然讓他也很是措手不及,那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鎮定,狐疑而焦慮。

見到公子入內,他不待見禮,即刻問道:“長公主何在?”

公子與桓瓖對視一眼,道:“我等方才去了永壽宮,母親並不在宮中。”

豫章王目光定了定,驚詫不已,隨即變得逼人。

“不在永壽宮?”他冷冷道,“莫非真已經離開了皇宮,去勾結了秦王?”

我想,這豫章王雖然後知後覺,倒也是個清醒的人,事情才出來就嗅出了味道。

“母親不在宮中,定是有了要事。她一向心系聖上,必不會去做不利聖上之事。”公子正色道。

豫章王的神色無改:“既如此,長公主可曾交代你話語?”

公子遲疑了一下,道:“不曾。”

他自然不會拿這樣的事來騙人。秦王突然出手,打亂了所有的計劃。長公主必然是已經趕去應對,連公子這個寶貝兒子也無暇顧及,否則,她不會讓公子留在這太極宮裏。

豫章王再度變色,正待說話,寧壽縣主忙插話道:“父王,桓公子說得對,長公主乃聖上親姊,行事定然自有道理。如今事急,父王還是思索眼前才是,不知父王有何計議?”

“計議?”豫章王重重“哼”了一聲,片刻,問潘寔,“聖上現下如何,可有好轉?”

潘寔道:“聖上仍在沈睡之中。”

豫章王的眉頭鎖得更深,對杜良道:“那為聖上治病的蔡太醫何在?請他過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