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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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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斯塔夫·福樓拜, 現年50歲,有中老年男人壯實的身體,一張圓圓的臉,留著上了年紀的男人慣常蓄的軍人式的八字胡須,顯得很有氣勢。

他第一次見到蘭波兄妹,正逢維塔麗說到《包法利夫人》裏的那位女主角, 愛瑪。

她認為愛瑪是輕浮的、悲劇性的人物, 但作者寫這個女主人公,顯然是充滿同情的。“愛瑪向往愛情, 接受了超出她的出身階層的教育, 但卻沒有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沒有明白到男人的本性是虛偽冷酷的,她的悲劇源於對人性的不了解。當然,要是說的更實際一點,源於她沒有經濟能力。”

年長的太太們都同意她的看法。有個16、7歲的年輕姑娘不甚服氣,問她:“可你也只是一個小姑娘,你怎麽知道……你怎麽能說男人都是虛偽並且冷酷的?難道世間就沒有美好的愛情了嗎?”

“有啊, 但‘真愛’總是稀缺的,大部分時候還需要附加很多外部條件, 所以左拉——哦不, 所以夏洛蒂·勃朗寧才會寫《簡·愛》。一個貧窮的姑娘要怎麽才能跟一個社會地位高出她的男人相愛並結婚呢?那個男人首先得讓礙事的妻子死掉,還得毀容, 簡還要繼承舅舅的遺產, 這樣才能‘相愛’。所以當然, 錢才是最重要的,愛情不重要。”

年輕姑娘被她說暈了,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又無法反駁。

不管是《簡·愛》,還是《包法利夫人》,兩個不同的女主人公,兩段不同的命運,金錢都占了很大的比重。

維塔麗又補充,“你可以問問你的哥哥,看他們是怎麽回答的。”

貝弗利夫人親切的摸了摸她的小臉蛋,“你可真是個聰明姑娘。你上次說你在哪兒上學來著?”

“佩斯泰爾先生是我的老師。”

“佩斯泰爾先生?我以為——”貝弗利夫人以為她該在哪位女教師家學習。維塔麗的出身就像那位包法利夫人,出身平民,接受了淑女教育,但卻沒有相應的身家支持。她並沒有很敏感的代入愛瑪,雖然對愛瑪的分析有些偏頗,不夠全面,但想想她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還是可以接受的。

福樓拜很感興趣的看著那個身材嬌小的女孩。他能聽出來她的巴黎口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外省口音,很輕微,只有像他這樣對各地方言、口音很有研究的人才能聽出來。她穿著今年的新款長裙,裝扮相當時髦,腦後編結一根發辮,編進彩色發帶,發辮長度只到肩下。

她個子不高,身材嬌小,長得很漂亮;身邊還有一個同樣長得很漂亮的年輕男孩,兩個人長得很像,並且都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兩個人態度十分親昵,身體語言也很親近。

福樓拜毫不猶豫的判斷他們是兄妹。

貝弗利夫人走了過來,“怎麽?你也對他們感興趣?”

“有一點。她幾歲了?”

“14歲。”

“男孩呢?”

“18歲。”

“真年輕!”

他沒有立即請貝弗利夫人為他們互相介紹,而是仍然暗中觀察。貝弗利夫人喜歡漂亮的年輕人,曾經向他介紹過一些年輕人,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不怎麽有趣。他常年住在魯昂郊外的克羅斯瓦莊園,有限的外出通常就是前往巴黎,短暫停留。他喜歡有趣的人,最好是年輕人,他們魯莽、熱情、天真,還沒有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

作為成名多年的文壇大佬,多得是立志走向文藝創作的年輕人想要結識他,期翼得到他的提攜,哪怕只是一句社交性的褒獎。他不吝惜提攜後輩,但對方一定要有相匹配的才華才行。

他先聽阿瑟·蘭波朗讀了一首詩歌。

“A黑,E白,I紅,U綠,O藍:元音,

終有一天我要道破你們隱秘的身世,

A,蒼蠅身上的黑絨胸衣,

圍繞著腐臭嗡嗡地飛行。

陰暗的海灣;E,汽船和烏蓬的天真,

巍巍冰山的尖頂,白袍皇帝,傘形花的顫動;

I,殷紅,咳出的鮮血,醉酒

或憤怒時朱唇上的笑容;

U,圓圈,青綠海水神聖的激蕩,

散布著牛羊的牧場的寧靜,煉金術士

深刻在擡頭紋上的智者的安詳。

O,奇異-->>

尖銳的莊嚴號角,

穿越星球與天使的寂寥;

——噢,奧米茄眼中紫色的幽光!”

這首名為《元音》的新體詩歌幾乎沒人能聽得懂。沙龍上的客人們十分勉強的給了他稀疏的幾聲掌聲。

福樓拜很有意味的觀察年輕詩人的神色:漂亮男孩有些失望,但那一絲失望的神色轉瞬即逝,非常得體的向聽眾微微躬身。

女孩揶揄的說,他該寫一些能讓先生太太們聽得懂的詩歌,就比如帕爾納斯派的那些詩人的作品。男孩不以為意,但也沒有跟妹妹爭論。

貝弗利夫人親切的對男孩說,別擔心,他的詩歌一定是極好的,只是需要時間來讓更多的人接受。

福樓拜知道以貝弗利夫人的文化欣賞水平,她也沒聽懂男孩的詩歌。

這晚的稍晚時候,女主人終於將阿瑟·蘭波介紹給了福樓拜。

阿瑟並沒有像很多年輕人一樣,對前輩“久仰大名”,也不會拍馬屁,相反很有點小天才的傲氣。福樓拜很吃驚他居然在巴黎大學接受正規系統的高等教育,多年前福樓拜在巴黎大學就讀法學院,只是沒念幾年便因病退學,返回家鄉。

老福樓拜一輩子都沒原諒兒子居然不學法律而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他總覺得寫不是一件“正經事”,更談不上是一份“職業”。對於年輕的阿瑟,福樓拜相當縱容,認為有天賦的年輕人允許傲氣一點。再說,阿瑟要是真狂拍他馬屁,他反而會瞧不起他呢!

福樓拜和蘭波兄妹聊了快1個小時,離開貝弗利夫人家,又用自家的馬車送他倆回家。兄妹倆住的房子普通,但地段還行,看上去就是經濟不怎麽寬裕,但還算湊合的家庭。太貧窮的家庭難以出現什麽文學藝術方面的天才,是因為生存壓力太大,子女沒可能接受教育,而富裕的家庭也不太可能出現文學藝術方面的天才,是因為太有錢,只需要學會怎麽花錢就好了,很多人即使聰穎過人,也會選擇浪費天賦。

過於貧窮或過於富有的階層出現天才的概率過小,絕大部分文學藝術天才都出自小有資產的家庭及中產階層,這是客觀環境的必然。

福樓拜自己出身算中產偏上,父親是醫生,外祖父也是醫生,醫生收入不菲,福樓拜家家境富裕,老福樓拜去世後,留給他一座莊園,他和母親、外甥女住在克羅斯瓦莊園裏,一住就是20多年。

看到維塔麗,他就想起了外甥女卡羅琳。卡羅琳已經結婚了,現在是康曼維爾夫人,她是福樓拜的妹妹卡羅琳的女兒,卡羅琳·福樓拜21歲生下女兒後就因為產後大出血去世,福樓拜收養了外甥女。

啊,小卡羅琳!她十幾歲的時候真可愛,像花一樣嬌嫩,像花一樣美麗,她帶給他無限歡樂,是他無聊的鄉村生活中的明燈,自從卡羅琳結婚後,克羅斯瓦莊園就更加無聊了。

福樓拜的信第二天中午送到蘭波家,邀請蘭波兄妹到他的巴黎公寓共進晚餐。

福蘭對他倆受到福樓拜的青睞表示了羨慕,說如果他能得到馬奈或是德加的晚餐邀請,那可就把他美死了。

眾所周知,得到大名鼎鼎的前輩的賞識,無論在什麽行業都是必要的。

“瞧!福樓拜先生的邀請!”維塔麗得意洋洋的向阿瑟揮舞著信紙。

阿瑟接過信紙,非常仔細的從頭到尾看完了信。

昨晚在貝弗利夫人家,他們當然不是“偶然”遇到的福樓拜,也不是“偶然”朗讀《元音》這首詩。為了尋找合適的人選,維塔麗幾乎搜集了所有常住巴黎以及常到巴黎來的那些文學大佬的資料。

維克多·雨果、愛彌爾·左拉、亞歷山大·仲馬都曾上過維塔麗的名單;與其父親同名的小仲馬首先被剔出名單,原因是他的性格堪憂;左拉忙著寫他的傳世巨著,很少出來交際、參加沙龍,隨即也被剔出名單;雨果今年70歲,年已古稀,又因為之前同情巴黎公社,現在隱居在巴黎郊外。

維塔麗選來選去,認為福樓拜年齡合適,沒有妻兒,作品中的文學性和思想性又早已是阿瑟熟悉並接受的,由他來做阿瑟的文學導師十分合適。

選好了導師,就要選擇如何接近他。巴黎有這麽多文學沙龍,總有人認識福樓拜,蘭波兄妹憑著臉蛋,不費什麽力氣就進入了貝弗利夫人家的沙龍,接下來就是耐心等待福樓拜的出現了。

對於妹妹居然能夠按計劃達成目標,阿瑟表示“高,實在是高”。阿瑟跟魏爾倫分手後,與帕爾納斯派詩人們也漸漸疏遠,他們沒有更好的中間人,只能依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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