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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去年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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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陸瑾沈朝著劉夏一步一步走過去的時候,懸在落地窗上方的照明燈“砰”的亮了。

一排,四五個,接連亮了起來,光線纏著,把陸瑾沈的影子拉得很長,歪歪斜斜映在護欄上。

兩人同時回過頭去,謝沐然的臉從深色的窗簾後,冒了出來。

他在落地窗上輕叩了兩下,又伸出手指,在一旁的門柄上指了指,示意自己能不能進來。

陸瑾沈腳步一頓,回身走過去,只把門開了個小縫,顯然沒打算放人進來。

陸瑾沈皺了皺眉:“回去睡覺。”

謝沐然撓了撓臉蛋。

其實謝沐然的本意並不是要打擾他們的談話。

他和紀梵之所以沒回房間,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坐在餐廳的高腳椅上,都是為了外頭兩個人,怕出現什麽意外。

雖然理智告訴他們,不會有什麽意外,可總歸放心不下。

就在他們看見陸瑾沈起身,以為談話終於結束的時候,陸瑾沈卻忽然沒了動作。

而他身後的劉夏,顯然說了什麽。

那個時候,陸瑾沈的神色很冷,冷到謝沐然都已經忘了這人上次露出這種神情是什麽時候。

他怔了很久,在陸瑾沈朝著劉夏走過去的時候,從沙發上跑了過來。

謝沐然深吸一口氣,找了個生硬的借口:“哥,茶喝完了嗎?要不要我再煮一壺?還是想喝什麽?”

陸瑾沈:“不用。”

謝沐然心裏清楚,陸瑾沈知道他和紀梵躲在裏面看,也沒裝,直接道:“那夏哥呢?我看他喝了好幾杯,還要不要?或者喝點其他的,我去拿。”

陸瑾沈聞言,微一側身。

沒了陸瑾沈的遮擋,謝沐然直接對上了劉夏的視線。

他琢磨了一會兒,看劉夏眉眼間也沒什麽發火的跡象,心裏稍緩,喊道:“夏哥,你要不要喝什麽?”

劉夏先是擺了擺手,而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笑了下:“給我拿兩罐啤酒吧,有嗎?”

陸瑾沈擡眸,看了劉夏一眼。

謝沐然視線在兩人身上流轉,最後停在陸瑾沈身上,試探性開口:“哥?”

真的要拿啤酒嗎?要不就說沒有?

事情跟他想象的不一樣啊,本來他也只是想出來調節一下氣氛,誰知道竟然變成了一個NPC,還是親自來送道具的NPC。

酒精一澆,再加上火氣一湧,還不得炸了?

陸瑾沈淡聲道:“去拿吧。”

謝沐然蔫蔫轉身,等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兩瓶果啤。

桃子味的,粉色,味甜,度數低。

左邊一罐寫著“我的好兄弟”。

右面一罐寫著“今天有話對你說”。

陸瑾沈:“……”

他有時候是真的不懂,謝沐然腦子裏究竟都在想什麽。

謝沐然把酒往陸瑾沈手裏一塞,扭頭就跑。

他覺得自己做得夠謹慎了。

這兩個人要是喝這個都能動上手,那就是“欲動之手,何患無酒”。

和酒無關。

劉夏看到陸瑾沈手上的酒的時候,楞了楞,隨後接過,笑了笑,說了句:“果啤也挺好,陸隊要哪罐?好兄弟,還是有話對你說?”

陸瑾沈:“等下還要去他那,就不喝了。”

果酒沒什麽度數,卻有酒氣。

劉夏點了點頭,開了一罐,又把另一罐放在肘邊。

護欄截面寬,也平坦,立的還算穩當。

噗呲的氣泡聲沖了上來,夾著桃子的清香,劉夏仰頭灌了一口:“他酒量很差,這一瓶要是給他喝下去,可能也得睡上一會兒。”

陸瑾沈不可置否。

劉夏:“也挺奇怪的,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就他那幾口倒的酒量,當時怎麽就敢接酒吧的傳單。”

陸瑾沈笑了下:“可能是招聘條件裏沒寫上要會喝酒這個條件。”

“也是,看來下次得加。”碳酸勁壓過酒勁,從喉頭逼了出來,劉夏打了一個小嗝:“也沒說駐唱一定要會喝酒,但有時候,底下客人鬧氣氛,總會起著哄要幹個杯,或是唱上心了,就開瓶酒送一杯,也是常有的事。”

“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原先被我爸護著,後來被塗哥他們護著,再後來酒吧常客都熟了,有新客來的時候也護著。我們也沒問過他喜不喜歡喝酒,默認他不會喝,就不喜歡喝。”

“後來,他去了‘APEX’,偶爾聚在一起的時候,想著成年了,少喝點也沒什麽,他說你不讓喝,於是就捧著杯白水,或者拿瓶果汁。”劉夏說著,晃了晃手上的罐子,“就連這種也是不喝的。”

陸瑾沈沒說話。

劉夏嘆了一口氣,很長、很輕,慢聲道:“陸隊,說真的,我知道的其實沒比你多多少,而且他也沒跟我說什麽,是我自己看見,也是我自己猜的。”

“成立各自的工作室後,那段時間有多忙,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他偶爾給我打電話,也聊不長。應該有兩年吧,頭兩年過年的時候,也不見人,滿世界跑通告,直到去年,就這個時間,大年三十,我去機場接他。”

“改了航班,延遲回來的,讓助理都先回去了,所以一個人。”

陸瑾沈其實知道那三年的這個時候,何子殊都在哪裏。

第一年,在易安。

他在那人隔壁的南荷。

第二年,在長州。

他在那人隔壁的文市。

第三年,在劉夏那邊。

他在這裏。

這三年煙花最盛的時候,兩人的距離越來越短,卻沒有見過一面。

“年”這個字眼,太重了,前面哪怕加個“一”,折成月、折成天、折成時辰,都足夠懾人。

何子殊是,陸瑾沈也是。

第一年的時候,宋希清會問陸瑾沈,這麽忙嗎?

陸瑾沈說,忙。

第二年的時候,宋希清還問,回來嗎?

陸瑾沈說,不了。

第三年的時候,宋希清沒問了。

陸瑾沈也沒有故意去騙宋希清,是真的有通告,卻也是真的想讓自己忙一點。

陸瑾沈聲音有些低:“去你家了?”

劉夏搖了搖頭:“沒,到的時候快3點了,他怕打擾我爸媽,就先去了‘暮色’,我看他累,想著先睡一下也好,可躺了半個小時,也沒見他有想睡的意思,我就從冰箱裏拿了幾瓶啤酒出來,問他要不要喝一點。”

陸瑾沈頓了頓,看著劉夏。

劉夏:“他停了很久,在我要把啤酒放回冰箱的時候,他說了好。”

劉夏:“那時候其實我也沒想太多,只是隨口一說,想著喝了酒,再倒頭睡一覺,總比熬到天亮好。在那種狀態下,他喝或者不喝,其實都不算意外,可是後來他說好的時候,我還是嚇了下。”

劉夏“嘖”了一聲,努力解釋當時自己的想法:“也不是覺得他喝酒有多奇怪,就下意識的反應,想了那麽久,才點了頭,就好像喝個酒也是什麽重要決定似的。我那時候第一感覺就是,是不是真的累了。”

陸瑾沈呼吸有些緊,聲音嘶啞:“後來呢…喝醉了?”

“喝醉了就好了。”劉夏又仰頭灌了一口:“我陪他喝了半個多小時,他說要喝酒,其實也沒多少,最多半瓶吧,我看他臉紅了,怕他醒來頭疼,就沒敢再讓他喝。”

“那時候空調壞了,休息室冷,就沒給他脫外套,剛把人哄上床,我手機響了。”

“大年三十,酒吧清場,店裏員工也放假了,有個熟客打了電話,說可能掉了個錢包在店裏,裏頭證件多,急,麻煩我幫著找找看。”

“我出去了一趟,前前後後就十幾分鐘的時間,回到休息室的時候,床上被子掀著,人不見了。”

那大概是劉夏第一次知道,“孩子走失”是什麽體驗。

不誇張,很貼切。

以致於後來每次看關於“拐賣”的電影,他都是整個影院哭得最大聲的一個。

那時候何子殊喝了酒,意識模模糊糊,走出巷子就是長街,來往的車又這麽多。

劉夏已經不在乎會不會被狗仔拍到、會不會被粉絲認出來了,甚至想著被認出來也好,起碼知道人在哪裏,起碼還能幫著護一下,別走到路中央去,或是摔在路邊。

劉夏正欲再說,那邊的陸瑾沈卻開了口:“有煙嗎?”

劉夏有種錯覺,看著現在的陸瑾沈,好像看到了那時候的何子殊。

可能在這段對話開始之前,陸瑾沈就想抽煙了。

卻像那時候的何子殊一樣,只是喝個酒而已,卻因為對方的不喜歡,捱到點了,才開了口。

陸瑾沈也是,只是抽個煙而已,可何子殊不喜歡,聽他說了這麽多,才問他有煙沒。

看著好像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在有些事上,卻又如出一轍的堅持。

這種時候,劉夏本該玩笑著說一句“就不怕被他發現?”,可他什麽也沒說,抽了一根,遞給他,連著打火機一起。

劉夏沒看陸瑾沈,直到打火機“啪”的一聲,冒了一簇小火,煙氣燃起,才繼續道:“天市很多年沒下雪了,去年天冷,下了雪,具體什麽時候下的我也不知道,我從後門追了出去,外街上有車,但沒什麽人,酒吧街也都關門了,只有不遠處的小旅館和一個網吧還亮著。”

“網吧不知道在搞什麽活動,人挺多,活動剛結束不久,又因為難得下了次雪,在門口聚著拍照,後來我想想,也幸好那天門口有人,註意到了,給我指了個方向。”

“我在不遠處的一個商場門口找到他的,商場關了,只有展示窗裏的燈亮著,我追上去,”劉夏很慢很慢的回過頭來,直直看著陸瑾沈:“陸隊,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劉夏笑了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看到了你。”

煙氣進肺,挾著寒氣,燒得陸瑾沈喉頭、心頭生疼。

劉夏:“說笑的,看到了一個人形立牌,就你代言的那個服裝品牌門店門口。”

直到後來,劉夏才反應過來。

他那時候看到的人形立牌,在何子殊眼中,或許真的就是陸瑾沈。

也是那時候,劉夏覺得,可能有些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覆雜很多,也簡單很多。

直到現在,劉夏依然記得那時候何子殊說了什麽。

他跑過去,那人手都僵了,他幫他把帽子、圍巾都戴好,又低頭搓了搓手,直到回了點溫,才說:“回去吧,太冷了。”

何子殊就安安靜靜看著那個人形立牌,半晌,眨了眨眼睛,說了句:“下雪了。”

劉夏心裏有了結果。

網吧離“暮色”不遠,他遠遠也聽見有人在喊下雪了,想起去休息室的時候,窗戶開著,這人應該是聽到外面有人喊,就想去看看。

劉夏那時候沒想太多,只想把凍成冰棍的小酒鬼快點帶回去。

他也知道喝了酒的何子殊跟個小孩子似的,於是一邊替他攏衣服,一邊順著他,沒靈魂地哄:“下雪了下雪了,回去給你堆雪人,插糖葫蘆的那種,堆四個,一個放門口,一個放床頭,一個放窗臺,再藏一個在冰箱裏。”

拉著人正想走,何子殊又輕輕說了一個字:“冷。”

劉夏都被氣笑了:“知道冷還跑出來,走吧,不去‘暮色’了,回家開空調。”

隔著一層絨服,劉夏牽著何子殊往回走,可何子殊沒動。

劉夏轉過身來,何子殊視線依舊定在那個人形立牌上,神情專註。

看了很久,何子殊才擡手,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摘了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圍到了那個人形立牌身上,一邊圍,一邊還說著:“冷。”

劉夏直接怔在原地。

他剛開始一直覺得,何子殊或許是不小心走到這邊來的。

可當他看見這人把一點一點把圍巾圍好的時候,他忽然糊塗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是去“暮色”的路,他把人接回來的時候經過這裏。

所以,究竟是不是這人在來的時候,就看見了。

又在半醒半醉間,一個人走了過來。

劉夏怕自己猜錯,也怕自己沒猜錯,因為他也不知道何子殊和陸瑾沈之間,或是“APEX”之間,發生了什麽。

也不知道何子殊是只對陸瑾沈這樣,還是只是因為立在這裏的,剛好就是陸瑾沈。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是謝沐然呢?

如果是紀梵呢?

這人會不會也在半醉半醒間,一個人走過來。

他沒法去求證,也沒法去問何子殊,所以後來,當這人在醫院醒來的時候,他怕弄巧成拙,什麽也沒說。

陸瑾沈掐著煙,碾了好幾次,才把火星子滅了。

他這才發現自己手竟然在抖。

【冷。】

【下雪了。】

這些話,他聽過。

第一次喝醉,從宋易那邊回來,那人說了同樣的話,也…做了同樣的事。

說著“冷”,然後把自己的圍巾摘給他。

最後一口進喉,劉夏把空罐捏成一團,擲進身旁的垃圾桶,笑了下:“你沒印象嗎?早上頂到熱搜第一的。”

陸瑾沈思緒還沒回轉,怔了怔。

劉夏:“真愛粉怕你冷,給你的人形立牌戴了圍巾,圍巾價值還四位數起,這個新聞當時都火出圈了。”

劉夏原本是想著把圍巾帶回去的,可每當他想要摘下來的時候,何子殊就擋在人形立牌面前。

當時街上人少,卻也不是沒人,劉夏怕別人發現,就把人形立牌側放在角落裏,薄薄的一片,想著等會兒再回來拿。

可他怕何子殊感冒,又怕他沒人看著又跑出去,連忙把人帶回了家,等記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

大年三十還在崗的門店管理人員,開門的時候看到了,覺得可以帶著品牌火一把,就拍了照,傳上了官博。

本來“給偶像人形立牌打傘、披雨衣”等新聞也層出不窮,圖個樂呵,也沒太新鮮,直到這個圍巾的官方價格一出,再被一些人鑒定為真……

是真愛粉,而且是揮土如金的真愛粉。

噱頭一下子足了。

第二天何子殊醒來,看著熱搜,縮在被子裏一早上沒出窩。

劉夏又開了一罐,喝一口講幾句,喝一口講幾句,直到第二罐都見了底,才把事情全都說完。

陸瑾沈嗓子已經啞到說不出話了,也不知道是煙燒的,還是別的。

過了很久,才開口道了謝,說:“早點睡。”

劉夏打了個冷顫,長舒了口氣:“去找他嗎?現在?”

陸瑾沈沒回答,只擡頭看著前方。

劉夏循著陸瑾沈的視線往上看,二樓的房間,靠在護欄那邊的人影。

劉夏直把陸瑾沈往回趕:“快去快去,也不知道在那邊看了多久!”

陸瑾沈沒有停留,轉身進門。

略過起身的紀梵、喊他的謝沐然,徑直往樓上走去。

開門的瞬間,何子殊已經朝他跑了過來。

兩人身上都浸著涼寒,相互纏著。

何子殊正欲開口,卻被陸瑾沈一把抱住。

那人抱得很緊,好像連呼吸都有點顫。

這種認知讓何子殊有一瞬間的無措,他機械地把傳到嘴邊的話說出來:“怎、怎麽了?”

陸瑾沈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冷嗎?”

一個人站在那邊的時候,是不是很冷。

把圍巾摘下的時候,是不是很冷。

被抱在懷裏的何子殊搖了搖頭:“我裹著毯子出去的,不冷,你冷不冷?”

怎麽好像…在抖。

陸瑾沈把人抱得更緊:“是不是等了很久。”

何子殊偏頭看掛在墻上的鐘表,時針走了一個小弧度。

不算久。

他輕輕開口:“還好。”

陸瑾沈:“以後不會了。”

何子殊:“嗯?”

陸瑾沈一字一字重覆:“以後不會了。”

以後都不會再讓他一個人了。

何子殊雲裏霧裏,可不知道為什麽,卻突然紅了眼眶。

輕輕回了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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