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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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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晴蜜坐在天井庭院往廳門的石階上,兩手交疊靠在角落養蓮飼魚的水缸,靜靜地看著缸內景物,由水面的倒影看來,她似乎神游太虛去了。

“晴蜜,我回來了。”

蔣負謙聲音傳至,杜晴蜜開心地回頭,扶著水扛站起來的瞬間,頓時頭暈目膠,差點就往缸中栽去,嚇得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前扶穩她。

“小心!怎麽回事?頭昏嗎?妨早膳有沒有吃?”

“有……可能是坐太久了,一時站起不習慣,一會兒就好。”枕在他胸膛上,杜晴蜜好久才順過氣來,剛才眼前一片空白,如履了一層雪花,嚇死她了。

“還好嗎?要不要請大夫過來問診?”蔣舒月握著暖手壺,在貼身丫鬟秋蟬的攙扶下,毅後而來,關心詢問。

“姊姊也來了。”杜晴蜜趕忙站好,可惜蔣負謙手不放,一直擱在她的腰間。“姊姊請進,我馬上燒水泡茶。”

一早天還沒亮,她還窩在棉被裏懶著時,就有人來拍大門找負謙。那時他正在前院打養身拳,沒多久他便進來更衣,說鳴茶批進茶行的貨出了點問題,要趕去處理。最近出了很多件意外,他分身乏術,就拖了回鳴臺山的時間,婚事都辦完四個月了還待在省城,真待到過完年她都不意外。

他們婚後幾天確實窩在宅子裏,哪兒也不去,餓了就拔後院的菜燙著吃,瓜棚裏結實累累,米缸飽滿,不愁沒有食糧果腹,過著跟平常夫妻沒有兩樣的生活,日子枯燥,像碗什麽配菜都沒有的白飯,細嚼之後,卻是齒頰留香。

果然這種日子難得,幸好這座宅子有地方讓她弄花種菜,偶爾都居也會來串串門子,不算無聊。

“你可以嗎?還是我來就好。”姊姊跟他回來就是為了商討最近鳴茶莫名遭受意外的事情,他心裏著急,卻無法全然放心讓她進廚房。

“可以的,我剛才還煮了一鍋紅豆粥呢!姊姊請進,昨天負謙剛好買了紅豆糕回來,他說上回有買給你吃過,不甜不膩,我也喜歡,才嘴饞請隔壁阿水嬸幫我買紅豆回來煮粥,想一次吃個夠。”杜晴蜜進門,把方桌上散落的針線花布放進小竹籃裏捧著。“你跟姊姊有事要談吧?我去燒水泡茶備茶點,不吵——”

“晴蜜!”蔣負賺跨入大廳,正好接住她往後倒下的身子。

“快!秋蟬,快去請大夫!”蔣舒月差人去請救兵,貼近察看弟媳的狀況。“負謙,快抱晴蜜進房去,我去燒水!”

“好,麻煩姊姊了。”以往他不會讓姊姊做粗活,可如今顧不得了,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會突然昏倒?

還是這陣子她就不舒服,只是見他忙碌,不想再為他添憂?

蔣負謙抱著她,心裏萬般糾結難受。

“尊夫人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只是最近睡得不好,才會頭昏目眩,而且口腹不佳,想吃卻咽不下,再過一陣子可能有害喜的癥狀。尊夫人身體強健,不過頭三個月還是要多加註意。我會開帖安神、安胎、開胃的藥,這有些山楂片請讓尊夫人含著,等會兒再隨我到藥鋪抓藥。”出診的大夫年紀不大,三十開外,蓄著小胡子,態度十分良好。

他背起藥箱,由蔣舒月親送,讓秋蟬隨他回藥鋪抓藥、付診費。

蔣負謙嘆了一口氣,她睡不好、口腹不佳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卻直到她暈倒才發現,還是說他不在家時,晴蜜也暈倒過幾回,只是這次恰好被他撞見?

昨天為了賠禮買回來的紅豆糕,兩人合食吃了一塊,她好像才咬了一口。廚房裏的紅豆粥真是她嘴饞,還是一鍋障眼法?想讓他以為她很好,一切正常?

他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學著大夫把脈,他什麽都沒有感受到,只知道他心很痛。

“唔……”杜晴蜜揉眼醒轉,沒兩下手就讓人握住了。“夫君,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她著急地坐起,又是一陣暈眩。

“小心,你現在身子非比尋常。”蔣負謙扶她躺下。“你有身孕了。”

“我……我有身孕了?!”杜晴蜜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喜上眉梢,卻開心不了多久。“你看起來不是很高興,難道——”

“孩子很好,我也很開心,只是你身體不舒服我卻未及時發現。”幸好母子均安,沒出任何意外,否則再多錢也贖不回他的懊悔。

“我只是看你這麽忙不想吵你,以為過一陣子就好了。”她撫著肚腹,笑如春風,以後有孩子陪她,日子可忙碌了。“頭一胎沒經驗,不然我就自個兒上藥鋪抓藥吃了。”

“我再忙,還是抽得出時間陪你上藥鋪!”他挫敗低吼,雙手抱額支在床邊。他知道晴蜜是體貼他最近事情多了點,但她怎麽忘了她的事對他來說也很重要呢?

“『沒事』?這事該怪的人是晴蜜嗎?”蔣舒月端了碗紅豆粥進來,面色凝重。“她也是好意,娶到這樣的妻子,你該感到慶幸才是,否則你哪有時間跟精力去找出想擊倒鳴茶的人呢?蠟燭兩頭燒能燒多久?”

“有人想擊倒鳴茶?!”杜晴蜜瞠大雙眸,難怪意外一波接著一波,先是送來的茶葉數量與合同上不符,接著又聽說期約滿的茶行要重新談價跟茶期,以往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幾手所有訂下的生意要重新來的樣子。

“嗯,回溯源頭一個多月,總算有眉目了,看來是這孩子來喜,不如以後這孩子叫蔣來喜好了……不對,我們第一個孩子要姓劉,劉來喜。”蔣負謙接過紅豆粥,以調羹攪拌,舀了一匙餵她。

“什麽劉來喜,孩子的名得跟他一輩子,能這樣取嗎?”她知道蔣負謙是不想讓她擔心,故意逗她的,她真答應把孩子取成劉來喜,包準他立刻自打嘴巴。她接過紅豆粥,打算自個兒吃就好。“你跟姊姊到前廳去談吧。我平常一個人在家,有時都居會來串門子,鳴茶的事我分不清楚輕重,萬一讓我知道,我關不住嘴又向旁人說去,出事可就糟糕了。”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雖然負謙置宅於此,也是近一年多來才長住在這兒,都人多好奇他們的身分背景祖籍等等,問過她好幾回了,倘若她不小心在言談之中洩漏了鳴茶機密,輾轉流傳到同業耳裏可就糟了。況且一翻再翻的話通常比原意誇張數倍,一旦被曲解,怎麽可能往好的地方去呢?

“也好,我們在這兒談多少都會影響到你休息。”蔣負謙先請蔣舒月移步,不放心又回頭囑咐了幾句。“累了就多休息,能躺著就盡量躺著,知道嗎?”

“知道了,不芳我自己想,也會為了腹中的孩子著想。”還說她,明明忙得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還沒天亮就不見人,為了安她的心,剛開始還趕回來跟她共享朝食午餐,後來是舍不得他奔波,一切看他當天方便。怎麽就沒見他想想自個兒呢?

就他心疼,她不會嗎?

蔣負謙在廳內方桌上攤了幾張紙,上頭寫著他這幾天私訪出來的茶葉價格。

“有人出比鳴茶還低的價格想搶市,而且專門壓著鳴茶打,甚至說服合作的茶行私改合同,下修簽訂的數量,導致我們送來的茶葉被退了三成。如果告上官府,就得有跟這家茶行撕破臉的決心,倘若今天只有一家還可以殺雞儆猴,偏偏有四家私改合同,時間點還相近,肯定預謀了一段時間,存心置鳴茶於死地。”完全不留活路給人走,一旦鳴茶茶期約滿,私改合同的茶行怕是不會再續約。

“嗯,沒人煽動,有誰會想到私改合同?還有四家同時想到,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依我之見,此舉無非是逼鳴茶與茶行私下和解,對方再以和解的例子說服其他不願意配合的茶行砍鳴茶的量。到底是誰如此卑劣?”蔣舒月怒拍方桌,要是讓她知道是誰如此卑都下流,不把他扭送官府,讓他身敗名裂,她名字就倒過來寫!

“你等我一會兒。”蔣負謙撇下蔣舒月,到廚房以陶壺燒水,再提到客廳,由袖袋內取出範品茶,替她沖了一杯。

“請姊姊試茶,看你能否辨出其出處。”

蔣舒月倒出茶湯,先聞茶渣香氣,再觀茶色,最後才品茶。她大吃一驚,道:“這……這不是蔣家茶葉嗎?”

“對,蔣家茶葉。”蔣負謙臉色鐵青,重捶桌面。“這是我買通茶行裏的夥計帶出來的茶葉,他們私改合同就是為了進這批茶,據說賠償金還是由對方支付!”

“所以說,這又是蔣英華的詭計?”蔣舒月支額,險險頂不住這消息。“蔣英華那頭豬,腦子又被糞石塞滿了嗎?”

蔣英華與她皆為同母所出,是現任蔣家茶葉的當家,可是他無才無德,全靠祖蔭。之前龍升行全權代理蔣家茶葉時,蔣英華都能不顧手足之情全盤抽茶,不留任何退路給她,如今又慫恿與鳴茶合作的茶行私改合同,想扳倒負謙,確實不意外。

“蔣英華搶不走鳴茶佛手、壽眉、桂花香片的量,還有軍資的部分,可我名下七座茶山不可能只做這三種茶,可惜鳴茶工藝未有新突破,地位很容易動搖。”蔣家茶葉如果不好,不可能傳到蔣英華手上還能年產千石茶,鋪路並未衰敗太多,只要肯下重本,祭出與鳴茶級別相同的茶葉,再把價格壓低,兩年下來,鳴茶必定遮體鱗傷,非變賣茶山求現縮量才行。

“這事,我看得請你姊夫過來商議才行,別忘了他跟蔣英華簽過合同,十年內蔣家茶葉不得轉售第三方,只能由玉磬行鋪售。蔣英華違約了。”負謙只找她過府商議,應該是怕君奕趁大打劫,要他把鳴茶批回龍升行。“這事不只關系鳴茶,還有玉磬行的裏子面子,你怕鳴茶信譽受損,無法立成,玉磬行何嘗不是?”

“蔣英華再無才,仍舊不是傻子,他怎麽可能讓姊夫捉到他的尾巴,拿出合同來作文章呢?”玉磬行跟蔣家簽的合同他看過,若一張合同就能解決,此時他豈會頭疼?“他用大姨的名字另外買了茶山,設了劉家茶號。”

“什麽?!他——”蔣舒月都要暈了,蔣英華何止是家醜,根本是家門不幸!手足相殘他能得什麽好處?負謙認祖歸宗後從未踏入蔣家一步,連晴蜜的宗牒都是她回去掛載的,沒人要搶他的家業,沒人要分他的家產,他到底在害怕什麽?

“他不可能再砸錢買其他茶山來跟我打價格戰,怕是怕其他茶行知道蔣英華開出的價格都比鳴茶少五文到一兩,整車下來能省近八十兩,誰不來跟我砍價?”有些茶行只是問看看,價格有沒有降下來倒不是重點,只是光應付這些就夠他受的了,談合作條件都會比以往耗時。

“我就不信沒有法子整治他!這事我一定要讓你姊夫知道,我不可能忍氣吞聲,蔣英華是同時欺侮你跟君奕呀!”針對她在乎的人等同於是針對她,就算是她親大哥也不能得寸進尺到這種程度。“你跟你姊夫之前的嫌隙是因我而起,你們兩人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我不可能偏袒誰,只是我要讓你知道,晴蜜的宗牒已載入祠堂,蔣英華個性卑劣齷齪,難保他最後不會把腦筋動到晴蜜頭上,我們要從多處下手,讓他應接不暇,才能一鼓作氣粉碎他的陰謀詭計。”

蔣英華確實有可能來這一招,一扛上晴蜜,什麽原則、什麽堅持的,暫時都可以擺在一旁。“就依姊姊的吧,只是我跟姊夫……應該說是龍家吧,我不想跟龍家有生意上的牽拉,要是你在夫家受什麽委屈,我卻因為鳴茶受到牽制,不能成為你的後盾便罷,還拖累你,讓你在作任何決定前都要先想好這一步會不會影響鳴茶生計的話,實非我願。”

“傻小子,你姊姊沒這麽軟弱,非得靠娘家支撐才能在失家生存,照你這麽說,晴蜜該怎麽辦?她娘家可沒人幫村,你別欺負人家才好。”

“我疼她都來不及了,只是她的個性容易胡思亂想,這回為了找出打壓鳴茶的人,忽略晴蜜的身體變化,連她都不把頭暈當一回事,我怕她是以為我不要她了,才對自己的身體無所謂。”這也是他關切所在,可惜該如何解決他絲毫沒有頭緒。

“噗哧——”蔣舒月掩唇笑出聲來,難得呀,負謙也有為女人亂了分寸的時候。“是人都會胡思亂想,你現在不就是了嗎?想這麽嚴重做什麽?雖然我沒懷過孕,之前也是大病餅幾場的,長期胸悶心痛還不是沒找過大夫,只要不痛就以為沒事了。每個人想法不同,我也拿不準晴蜜的,你只管回來抱抱她,有什麽不好的念頭,啵的一聲就全忘了,女人圖的還不是丈夫對自己上心、對自己好?送再多禮、關心再多句,都不如一個擁抱來得深刻。”

“是,小弟受教了。”真有這麽簡單嗎?蔣負謙疑惑未消,但得了個方向,總比當只無頭蒼繩好。

“唆,秋蟬回來了。”蔣舒月見秋蟬提著幾帖藥跨入大門門坎,急得迎了上去。“都以為你到隔壁村抓藥了,去這麽久。”她接過藥帖,交給蔣負謙。“快中午了,我跟秋蟬得先回去,省得你姊夫找不到人又四處嚷嚷,跑到你這兒來打擾晴蜜休息。藥得麻煩你動手煎了。”

“負謙少爺請見諒。”秋蟬行禮致歉,剛才在藥鋪跟出診大夫聊起來,誤了時。

“說這什麽話,你幫我走這一趟,我還沒跟你道謝呢。”蔣負謙連忙擡手阻止,他又不是秋蟬的主子,能理所當然使喚她什麽的。“而且我本來就沒打算假他人之手為晴蜜煎藥,何來麻煩一說?”

“不錯,愈來愈有賢夫樣了!”蔣舒月笑著拍他的肩頭,讚許他的行為,就往大門走去。

“姊姊慢走,請恕小弟無法親送。”蔣負謙站在廳前,頷首致意。

“你不親送才好,你真親送,下回你來龍府,我就送你到這裏再回家,禮尚往來。”他們是姊弟還這麽多禮數,蔣舒月真想打他的頭。

“小弟受教。”蔣負謙也笑了。姊姊的性子開始活潑起來,看來在龍府過得很順心,不必時刻壓抑自己的真性情了。

他轉身入廳,先繞到房間掀簾探看,見杜晴蜜睡熱了,紅豆粥也吃得幹凈,才安心到廚房煎藥。

女人懷孕生子跟闖鬼門關沒兩樣,她又是頭一胎,得特別泣意,看來得請個嬤嬤隨身照顧她才行。之前姊姊請來的老嬤嬤年紀太大了,他怕晴蜜不好意思讓老人家幹粗活,又撿回來自己做,得再另外物色才行,而且要越快越好。

“你下午……沒有會事嗎?”杜晴蜜終於忍不住問了。

這陣子他事務壓身,早出晚歸,下午這時候絕對看不到人,難得她午睡醒來還能礁見他,還以為喝完藥就得目送他外出了,豈知他竟抽出書本,在床邊看讀著。

“放自己半天假陪你。”蔣負謙笑著為她掖好被子,陪她也乘機好好沈澱一下,思考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問題。“你現在有孕,凡事都得多加小心,我已經在你休息時,請人介紹幾名手腳利落的大嬸來家裏幫忙粗活,等會兒陪你挑人。”

“不用……”杜晴蜜本想拒絕,要他別花這個錢,莊稼人家到生產前一刻都還得松農活,她只負責間小宅子,何難之有?她又不是鑲金穿玉的小姐。可話到嘴邊,就讓他的冷瞪咽了回去。“要請不如請認識的吧?隔壁的阿水嬸常過來我們家串門子,偶爾也會幫我曬曬衣服什麽的。她兒子、媳婦沒跟她住一塊兒,帶著孫子極到隔壁鎮討生活,剩她一人挺孤單的,靠丈夫留下來的老本也還不知道能再撐幾年,不如就聘她吧?人說遠親不如近鄰,不是嗎?”

“你有人選最好,我現在就去問問她。”如果可以,明天早上就來幫忙。

“嗳,別急。”杜晴蜜捉住他的衣角,又不是什麽大事,他急得跟天快塌下來沒兩樣。“難得你放半天假陪我,就別浪費了,我們到前院泡茶賞花吧,艷紫荊不是開了嗎?”

“好啊,難得娘子有難興。”蔣負謙自然應允,備竹椅茶幾,炭爐茶具,杜晴蜜隨後出來,卻是先看角落水缸裏的蓮花。“你喜歡蓮花?”

“嗯,喜歡。早上你出門後,我吃完早膳就坐在臺階上賞蓮,那時花苞正要密合起來,我就想著清晨吐蕊時會是什麽模樣,又想到如果茶葉泡開時,能像蓮花吐蕊,一定很有趣,好像杯裏浮著觀音座似的,討喜又吉祥。”她一個人在家,只能這樣找樂子。“茶葉不是長的嗎?制茶的時候用大把生茶抽成一穎花苞,不知道能不能成?如果可以,說不定能試試在中間抽朵杭州菊或茉莉,泡開的時候更迷人……欸,我瞎說的,你別生氣。”

他的臉色好難看,像在思索什麽似的,唇瓣抿得好緊,說不定都能把蟹腳抿斷了。之前她說采茶簡單,被他斥了一頓,這回會不會怪她把制茶想得太容易?

“不,我覺得你這主意很好。”茶要色香味形,如果鳴茶能多個“體”,比例拿捏得當,制茶工藝就能跟其他茶號拉開距離,還用得著怕蔣英華搞鬼嗎?

蔣負謙恨不得立刻沖到書房修書一封,送到張家老爺介紹的制茶師傅手裏,請他過府一敘,討論是否能將晴蜜的主意體現出來,同時能防範其他茶號仿效。

可是,是他說要放半天假陪她的,這回怎麽好意思開口說要回房處理會事?蔣負謙的靈感源源不絕,恨不得立刻動手寫下來。

杜睛蜜見他心不在焉,向來細心穩妥的他,竟然讓熱水燙了幾回。既然他看重她隨口提出的主意,她應該有幫上鳴茶的忙,心裏也是驕傲得意的。往後還有幾十年能泡茶賞花,不貪這一時。

“你去忙吧,我在這裏曬會兒太陽,不礙事的。等你說的那位要介紹幫手的人來,我再請他到隔壁探阿水嬸的口風。”她挪了竹椅位置到艷紫荊下,蔣負謙見狀旋即接手,順著她的指示擺到了樹蔭能遮到臉的地方。

他愧疚,但也松了口氣。“謝謝你。”將她擁入懷裏,其實不太寄望這個擁抱能消除她心裏的委屈。“謝謝你的體諒。”

杜晴蜜笑了,眼眶濕濕的。得了他這句也值了。“去吧,正事要緊,孩子以後是要拿爹當榜樣的。”

“我就在書房,有事喚我,千萬別逞強自己來,知道嗎?”蔣負謙想了想,又說:“還是你跟我一塊兒去書房?”

“別了,我進書房,小小打個噴塗你都緊張得像天快塌了一樣,你辦什麽公?”她天天告訴自己要耐得住寂寞,只要負謙得空,時間都是她的。“去吧,我一個人行的。”

她不只是蔣負謙的妻子,還是鳴茶茶號當家的妻子,已經幫不上忙了,還雞腸小肚地拖累他的腳步,能看嗎?

蔣英華以蔣母之名另設茶號,以低價打擊鳴茶,可能茶量有限,私改合同的茶行維持在四家不變,蔣負謙尚未決定是否要告上官府或是私下和解,因為他正忙著跟制茶師傅研討蓮茶——泡開後像朵蓮花座的葉。

他畫出了幾張圖,說明以棉線纏繞茶梗的部分,揉撚成球狀,等蓮茶工藝有規模可循,再來改進於蓮心的部分加入幹燥且可食用的小花。

“夫君,打擾一下。”杜晴蜜敲了書房,得到應允才開門。“姊姊派人請你過府一敘,說有要事相談。”

“好,請他稍待,我收拾一下就隨他過去。”蔣負謙卷走草圖,交由鳴臺山的制茶師傅。房裏是各茶山的代表師傅,共有七位,書房雖然是宅子裏最大的房間,但一口氣塞了七個大男人,能轉身走兩步就很了不起了。“你們先回客棧檢討,有什麽意見,明天再說。”

“是。”制茶師傅們也跟蔣負謙一塊兒離開,踏出家門前,正好遇上買菜回來的阿水嬸。

她接了幫傭的工作,又有個跟蔣負謙差不多大的兒子,自然就把他們夫妻倆當自己的孩子看,偶爾母性一起,就想管一管。

“菜都買回來了,吃完午飯再走吧?”

“阿水嬸,不用麻煩了。負謙要到龍家一趟,姊姊等著呢。”杜晴蜜站在廳門前喚著阿水嬸,同時揮手要蔣負謙快點離開。“負謙工作多,別誤他的行程,以後他留下來再煮他的飯吧。今天就我們兩個吃。”

“不是我嘮叨,做人家的妻子,怎麽不關心丈夫三餐吃得好不好呢?最近的小輩們想法都不對。算了,你就當我老婆子年紀大,不念不舒服,左耳進右耳出。我進廚房準備吃食,你先去縫小孩子的衣鞋吧。”

“好。”杜晴蜜笑著,阿水嬸終究是長輩,不想跟她爭辯什麽。阿水嬸很熱心,可能生活沒什麽寄托,很愛東家長、西家短,頭一次見姊姊來家裏,前腳剛走,她後腳就來探聽他們跟龍升行有什麽關系?本來還想托她替她兒子在龍升行引差事,讓他跟媳婦搬回省城來住。她不好意思向姊姊開口,便請負謙幫忙,後來才知道阿水嬸的兒子是怕婆媳問題,借口不跟母親住罷了,便婉轉回拒了阿水嬸。

外頭光線好,杜晴蜜搬著竹椅到廳外走廊,要替腹中娃兒縫制衣物,不知是男是女,索性就一道兒做了,最先完成的是避邪惡、保平安的小虎帽。

不曉得孩子生出來會像誰多一點?她沒見過負謙小時候,如果孩子長得像他多一點就好了,戴上這小虎帽,沒牙的小嘴淌著銀絲,隨著大人的逗哄呵呵呵地揮舞著小手,模樣不知道有多可愛。

杜晴蜜擱下小虎帽,往大門看了去,只是無意的一瞥,卻瞧見了一名個子嬌小、眼距微開的姑娘家,在門口探頭探腦。

會不會是阿水嬸的媳婦呢?杜晴蜜擱下裝有針線布片的竹籃,趨上前探問:“你要找誰?阿水嬸嗎?”

豈知那名姑娘陰惻惻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一溜煙地跑了,留下滿腹疑問的杜晴蜜,只好搔搔頭,走回廳前回廊。

那名姑娘的眼神好可怕呀,看起來不像尋人,反而像尋仇一樣。

蔣負謙來到龍家,穿庭過院,來到主廳一樓的議事廳。廳中只有龍君奕與蔣舒月,未有任何服侍的奴仆。此間未經通報,任何人皆不得擅自入內。他才剛踏進廳裏,領他過來的奴仆便將大門關上,杜絕任何幹擾。

“姊姊、姊夫。”蔣負謙拱手示意後,便尋一處落坐。“姊姊急著找小弟來,是為了商討如何應對蔣英華的計策,還是姊姊已有腹案?”

“君奕這幾天跟蔣英華聯絡過了,我們本想請他到省城厘清始末,他卻說蔣家與龍升行已無生意往來,要談就要我們到福州,大夥兒進玉磬行談,姿態高得嚇人,還在信用一事上反問君奕,岳母置茶山,以劉氏名義出貨,哪裏礙著他跟玉磬行簽定的合同了?”氣得她差點把回信撕爛,最好他買下茶山一座,產量足夠應付四家茶行,明明就是把玉磬行退掉或壓價的茶葉借屍還魂出售!

“意料中的事,姊姊也別氣了,不值得。”蔣負謙安撫道,語氣徐和。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急,是否有什麽錦囊妙計?快說出來大夥兒評估評估,別讓你大哥占了便宜又賣乖。”龍君奕呼了一口熱茶,態度不熱不急,若非這事動到他妻子最看顧的弟弟,他根本樂得坐收漁翁之利,說不定能攀這波趨勢,把鳴茶引回龍升行裏,連循以往與蔣家的合作模式,全權代理。

“我最近沒空想該怎麽辦。”蔣負謙說得理直氣壯,瞠了他們夫妻倆的眼。“有東西紮到肉裏,做什麽都疼,除非把刺全除了。可惜蔣英華這根刺太難除,他暗中釋出價格,影響鳴茶賣價,原本打算買鳴茶散貨的客人幾乎不見人影,新客、舊客至少有六成寫信來跟我壓價格,如果我人在鳴臺山,可能三個月都走不出書房。”

“事情總不能就這樣擱著,鳴茶好歹也有你姊姊一份。”龍君奕不禁氣惱,他不想看到妻子為了這件事成天愁眉苦臉,憂心掛懷。

“我知道,我只是在思考,究竟要連肉一塊兒挖掉,斷尾求生,還是忍痛待傷口愈合,把這根刺包進肉裏,等哪天蔣英華跟違約的茶行想退,都沒有門路走。”鳴茶自有他人無法超越的優勢,兩種辦法,他都有本錢陪對方耗。

“你要斷尾求生,或要等肉愈合,都得要有相當大的把握跟勝算。”蔣舒月斂目沈思,幾天前她到負謙家還不見他有這等自信。“你說你沒空想辦法應對私改合同的茶行,那只有一種可能,你在想新的制茶工藝,是也不是?”

“新的制茶工藝?!”是啊,還是他娘子聰明,一會兒就聯想到這裏。能讓負謙擱下身邊大小事,連私改合同都入不了他的眼,肯定只有這件事了。“快說來聽聽,你有什麽新的制茶工藝?”

“果然還是姊姊懂我。”蔣負謙信心滿滿,他旗下的制茶師傅已經做出概念跟方向,只要再精進改良,就能獨步天下了。“確實有新的制茶工藝,但量少費工,單價可能得訂得高一些,其他的我不便透露。”省得姊夫又吵著要糖吃。

他就是不想把貨鋪進龍升行,說他幼稚、愛記仇都隨便了。

見丈夫跟弟弟之間不知何時才能化解的對峙,蔣舒月只能搖頭。“有新的工藝等於有更強大的武器,不用屈就於價格,就有人捧著大把銀子來求茶,只是工藝不是一時能成,就算有頭緒也得不斷嘗試才有穩定質量……依我之見,不如雙管齊下,斷尾求生,讓肉愈合。那條斷尾以後再想回來,也沒有他的位置,所以……告,這一定要告上官府!”蔣舒月瞇起眼,絕對不能讓這種無良的茶行稱心如意,以為賠點錢就沒事了。這回不黑了他們的名,還以為鳴茶茶號是可以任他們搓圓捏扁的軟柿子!“我現在就差陳總賬去請狀師!”

“欸,娘子,別急,告是一定要告,可總要把證據都備齊再告啊!”龍君奕有些吃味,一拉上親弟,他娘子的理智頃刻間就短少一半。“既然私改合同的茶行都在省城,這裏的官府就能受理了。負謙,你請人從鳴臺山帶合約跟這幾期的出貨賬本需要多久的時間?”

“快則五天,慢則半個月。”照理說,合同跟賬本該由他親自回去取,但晴蜜有孕,他不能離開太久,就連一天他都放不下心。幸好他婚前就開始培養心腹,臨時不怕找不到人當差使。

“十天內一定要把證據拿過來。晴蜜懷有身孕,你又要忙新的工藝,鳴茶我有份,這事就由我出面,讓那幾間不長眼的茶行知道惹上誰了!”蔣英華不只想教訓負謙,連帶也想賞她巴掌,她可不是好欺負的,敢動她的人就必須付出代價,不過除了這事,她還有其他份附。“你等我一下。”

蔣舒月步上主廳二樓,蔣負謙就在原處候著,龍君奕乘機探問了幾個問題,旁敲側擊打聽新的制茶工藝。

“等有實品,我會送幾顆過來請姊姊試茶。”目蔣負謙遵重就輕。

“顆?”幾顆茶葉會不會太小器了?除非大得跟珍珠一樣才能一顆沖一杯,但就他碰茶這麽多年,從未見過有茶樹葉子大得像涼扇樹葉,能揉撚搶後成顆珠子的。

“茶葉算顆的?這麽有趣,制成了記得頭一個拿給我聞香。”蔣舒月捧著錦盒,大概兩個手掌大,托送到蔣負謙面前。“這是我跟你姊夫的一點小心意,雖然還早,但我們夫妻終究忍不住,先打了塊金牌給你跟晴蜜的孩子。”

她努力多年,雖然固定服藥把脈,肚皮始終無音訊,見負謙有所出,心裏高興,還是理了一絲絲失落,借著這塊金牌拋磚引玉,看能不能帶個孩子來。

“我替孩子謝謝他的姑母。”他知道姊姊的心思,也不推辭這塊金牌。

“姑母呀……”有個母字也好,希望哪天真的能為人母親。蔣舒月笑裏添了苦澀,但快有個親侄子可以逗弄也是件喜事。“事情也談得差不多,要留下來吃午飯嗎?”

“不了,我下午沒什麽事,想回家陪陪晴蜜。”午飯的事好解決,兩、三顆包子也能當一頓,既然得了空,陪她睡個午覺也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意思留你。有什麽事,記得過來說一聲,別悶著不談,還要我們派人上門請。讓我久候不至,我親自拜訪也沒問題。”

“是,小弟省得。”就像每個孩子不管多大,在父母眼中都跟三歲娃兒沒兩樣,他在姊姊眼裏該不會還是當年在碼頭做苦力,被人嘲笑是私生子時的樣子吧?

蔣負謙捧著錦盒,拉開廳門,龍家陳總賬就在廳前臺階下候著,準備替主子送客。他回頭,道:“姊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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