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墨從助理那裏知曉宋小果憑借著自己的學歷和面試時的優秀表現進入一家不錯的企業的時候，他正在德國將自己報告的最後一句寫好。

“誠如你們所見，這是我最近的發現，我知道這個發現不止會讓我自己有所感慨，所以與你們分享。”

合上筆，他輕輕舒了口氣，閉上眼睛，享受著這個夜晚的靜謐。

就這樣終結吧，這些執念。

【“找個特別喜歡你的女朋友然後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要是有的人不喜歡就不要關心就好了。”】

腦海中回想著的是宋小果曾經告訴顧墨的言語，顧墨做到了第二個。他有的時候也會思考，自己對宋小果到底是個什麽情感在裏面，他們的故事像朋友又像孽緣。

可是弄清這些已經是沒有必要的事情了，因為宋小果不再是宋小果……她失憶了。

醫院給出的解釋非常模糊，大概是因為醉酒身體不穩，倒下之後磕到了頭，所以失憶。

顧墨沒有相信過這種解釋，他寧願用靈魂的替代來理解這件事，那個他熟悉的宋小果的靈魂已經離去，所以她在那之前會和他告別，會囑咐他，也會說出那句話。

【“可是你還沒有聽全。”】

其實他是聽全了的，他知曉著宋小果當時到底說了什麽話，因為他跑到她看不到的地方之後，就在暗處看著光明之處的她。

是不是很可笑，他斬釘截鐵地離開，然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像個陰暗的幽靈，看著她生氣的模樣。

【“顧墨你憑什麽來我這裏找治愈，卻連一點真實都不敢讓我看見！膽小鬼！下次別來了！永別！”】

宋小果用詞意外地貼切，膽小鬼，他顧墨就是膽小鬼，只能在別人看不到的陰暗處慢慢滋生那些貪婪的欲念，又不敢將它們暴露於在乎的人。

從小顧墨受到的教導都非常明確，絕對不能超越顧越。

他的父母甚至寧願他成為一個紈絝子弟，也不希望他成長成一個對顧越地位有威脅的有用之人。

顧家一般都只有一個孩子，他會足夠優秀，可惜的是，顧越生下來就患有疾病，於是顧墨出生。

因為，所以。因為顧越需要，所以顧墨出生。因為顧越健康了，所以顧墨不再重要。多麽明確的因果關系。

救了顧越的顧墨終於成為了完全多餘的存在。

永遠站立在顧越身後的顧墨，有一天終於發現了，他快成了顧越的影子，站立在他的身後，和那些陰影融為一體。

他模糊的記憶中有一次，新來的老師教給顧越和他打網球，他比顧越更加好動，對著老師更加熱情，老師也更多地在指導他，顧越則是在一邊想著辦法偷懶去看書。

這次教導結束之後，母親用木棒錘擊他的後背，用手去掐他的皮肉，他瑟瑟發抖在角落，他高貴的典雅的母親，告訴他，“你不要妄圖超越顧越，無論任何一個方面。”

他懵懂地點頭，努力地將自己縮在角落。

顧越並不知道這些事，他到醫院來看他可憐的在樓梯摔傷的弟弟，“你要快點好啊。”

顧墨看著他，眼睛沈沈，“嗯。”

也許很多東西在覺察的時候就已經變味了，可惜這個時候只有一個人知曉。

這樣的事情有過一兩件，顧墨終於成為了顧媽媽希望的樣子，安分地，低調的，不好不壞的。

兒童時期非常優秀的顧墨的天分像是被抽幹一樣成為了一個普通人。顧家只剩一個天才。

偶爾有原來曾經在一起上過學的同學表達對顧墨的可惜，然而那個時候，原本有著明朗笑容的少年變得溫柔安寧，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只又顧墨知曉的，他在等待著什麽。

既然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顧越的將來，那麽他不介意讓這個將來增添一些別樣的色彩。

從顧越的畢業，到公司的部分接受，顧墨都在不痛不癢地做些什麽。

有的時候，看著劉海覆蓋下那雙陰暗的眼眸，顧墨也曾撫上鏡子裂開一個笑容，沈默不語。

沈默沈默，這大概才是他名字的真實含義。

再然後呢，他看到了宋小果。

那時的宋小果搬了一個椅子在門口，裹著薄毯瞇著眼睛窩在大搖椅，像一只冬陽下窩在院落的貓咪。

這麽年輕的模樣就懶散成這個姿態，這正好是顧墨最不屑的類型。

那些籌劃的計劃慢慢展開，他來到旅館，看到那天那個熟悉的女生，她依舊是散漫著的樣子，在看著手機。

顧墨再次皺眉，輕輕拍了拍桌面希望能夠引起女生的註意，但是女生依舊在看著，沒什麽反應。

顧墨終於沒能忍耐住，直接伸手拔了她的耳機。在這個末世女人的面前，顧墨難得地將自己不願讓別人看到的一面暴露出來，連他自己都驚訝。

手機立即傳出女人淒慘的哭喊：“你一定要聽我說！我不是這樣的！你要相信我！”

原本播放著慵懶樂曲的聲音營造的旅館氛圍被這聲哭喊打破。

而那個悠悠然坐在前臺的女生眼睛瞪得圓滾滾，一臉驚慌，也跟著裏面的女人大喊：“你聽我說！我不是這樣的！你要相信我！”

楞了一會，顧墨才開口，“我來訂一個房間。”

後來的顧墨聽到顧越對蘇哲哲的評價“看到她，就像遭遇一場兵荒馬亂，知道不該，卻無力反抗。”

顧墨想，他遇見宋小果也是遇到了一場戰爭，只是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一定會輸。

然後就是計劃和變化，主動和被動，他和宋小果明明之間的交流並不是多麽必要，可是總是能夠相糾纏一起。

在看到宋小果那樣冷漠地面對著宋湖的時候，顧墨是有點意外的，他一直以為宋小果那種懶散並且得過且過的性格是不會有這樣尖銳的一面。

知曉宋小果家庭背景的時候卻有點別的情感，家庭暴力，父母離異，也不過是和他一樣的可憐人。至於後來去旅館的原因他自己也解釋不清。

後來呢？顧墨小動作做得多，母親雖然找不出證據卻能猜出來是他做的，也不需要什麽討饒，皮肉之苦他倒也習慣。

被宋小果發現身上的傷口的時候還是戴著一點惡劣的心態的，無非是“看啊，可怕嗎”之類的情感，沒想到對方竟然一臉見過大世面的冷淡表情。

“你不問我怎麽弄得嗎？”顧墨發問。

宋小果只盯著他的胳膊看，“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麽不上藥。”

顧墨張了張口又合上，無聊得任由宋小果去擺弄他的胳膊，最後看她給他上藥時候專註的表情。

沖她耳朵哈氣，看她先是嚇一跳，然後是老媽子一樣的埋怨語氣。

突然之間，就覺得今天天氣很好。

擡頭去看窗外飛過的白鳥，心中無比安寧。

還是同一天，第一次接到宋小果打來的電話。那時坐在臥室裏看著胳膊上傷痕發呆的顧墨第一次發覺這種傷痕不止屈辱，並且醜陋。

不知是因為下雨還是其他，女生的聲音很輕。

【“你能收留我嗎？”】

【“哈哈哈騙你的，晚安了顧小墨同志。”】

這樣劣質的玩笑和自我勉強的聲音不用多想就能辨析出來。

沒有多加思考，換了衣服就去找她，到了樓下反應過來沒帶雨傘，然後沖進雨中。

顧墨很少做這樣莽撞的事，很奇怪。

旅館門口的燈是橙色的，像是黑夜中的指明，指引者他的目的地。

那裏神情散漫的少女點燃一支煙，放在唇上，眼神落寞。

顧墨奪下她的煙，扔在地上，看著她強調自己只是開個玩笑，看著她脖頸上的掐痕和臉上的紅腫。

顧墨連自己都沒有覺察地嘆了口氣，“我來收留你。”

真是個，麻煩的家夥。

事實證明，那個時候顧墨的嘆息是正確的。

宋小果的存在像是給顧墨的生活打開一個缺口，他的重心漸漸開始偏移，她也不知不覺站在了很需要被考慮的位置，至於顧墨他自己發現的時候，那時候很遲，已經是顧越的生日會上。

他機關算盡，想著要給顧越一個“美好”的生日，而這個生日的“美好”將會讓顧家父母難以忘記。真好，顧越喜歡的是蘇哲哲，而不是王柒禮。

一切都按著計劃，一切都等待著他的的號令，他站在嘈雜的人群看著他那光環閃耀的哥哥，站立在他身邊的人是宋小果。

這樣很好，顧墨想。

宋小果卻在這時開口了。她說，“你要是今天晚上什麽計劃也沒有做我真的不信你。”

她握住他的手，溫度傳到他的手背。

“不管你要做什麽，放棄吧。”

為什麽要放棄，明明好戲才剛剛要開始。

顧墨感覺到身體在顫抖，手心在發涼，為什麽你要在這個時候打斷呢。

為什麽偏偏是你看出來了呢。

為什麽提出這個要求的人是你呢。

“顧墨，”他聽到她嘆息的聲音，“你不能過的讓別人覺得你很可憐。”

不，他向來擅長偽裝，無論是讓別人覺得自己驕傲亦或是覺得可憐，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他都是無所謂的。

可是他側過頭看到她的側臉，她無奈又緊張地看著他，像是在看怎樣懵懂的孩子。

“好，”他忽然開口。

她楞住，眉目帶笑。

他遭遇了她的兵荒馬亂，不想掙紮。

回憶至此，頭卻是有些疼痛。

“叮——。”

信息的聲音突然傳來，揉了揉額頭，坐在桌前的顧墨眼睛微瞇，看到新的郵件信息。

依舊是他的助理發來的，“宋小果小姐希望能夠和您見一面，表達對您的感謝。”

顧墨指尖在手機停留片刻，便回覆了信件，“不用，婉拒就行，以後不要再問我。”

已經不是原來的人，他助宋小果上學不過是自私地安慰自己。

他這樣自私任性，已經找不到再有個人能夠懶散地告誡他一定要成熟，然後一臉無奈地給他的傷口上藥。

記憶中的女孩依舊還站立在旅館的門口，沖著他生氣地大喊。

【“膽小鬼！永別！”】

原來不是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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