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萬空道長來時，封亦正在殿後的空曠處修煉劍招。今日他大有感悟，一起勢便迅速進入了無我之境，隔絕了與外界的感知。

是以並不知曉前頭有來過人。

等最後一粒沙土隨著他的收勢飄然而落時，他也從人劍之境中走出，察覺到了不遠處林妙妙的視線。

艾漓來時，正看到封亦的最後一式，等他將劍收鞘，便忍不住撫掌稱讚。

要說封亦在武學上進步的速度，那是如同箭矢一般的。雖說其中有占了她這個“高人”傳功的便宜，但實則他本身便是個差點被耽誤的好坯子。

因劍意與內息的影響，如今封亦光是往那一站，便已有幾分武林高手的風範。

更何況他生得又俊美，長身而立，執劍而視時還十分地養眼。

艾漓不由在心裏感慨，學生越來越有模有樣了，吾心甚慰。

封亦不知林妙妙是何時起站在那的，他過去時，看到她一雙眼中有他的影子，心情都愉悅起來。

“覺得如何？”他問。

林妙妙點頭道：“還不錯。不過晚些來我房中吧，我再給你傳個功。”

……

這一次，艾漓將自己體內的大半內力，輔以能量梳理純正後，全都傳入了封亦體內。

她打算今夜便去清風莊抹去那最後一個名字。

如此她能替林妙妙做的，便全部達成了。反正屆時她也是要從這個世界裏脫出的。

如此走了，白浪費一身很要命才得來的功力，有些可惜，不如留給封亦吧。

艾漓心中有分寸，體內留下的那部分功力，取一個人頭，足以。

九生訣是一個內息能不斷增益的功法，若內息能計量，艾漓覺得那定是個可怕的數字。

傳功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可對一次接受的封亦來說，卻是個並不輕松的事。

他將源源不斷入體的內力接納，游走經脈，化入己身丹田。

可過去大半個時辰後，林妙妙仍舊沒有要停手的意思，封亦便覺察出一絲不對來。

林妙妙這一次傳給他的功力，過多了。

封亦想說什麽，可傳功中被林妙妙內息所壓制，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封亦想要停下來，也無法終止。他更不敢強來，怕會傷到林妙妙。

所以即便他不願，最後還是不得不接納了她傳來的所有功力。最後停下時，艾漓一揮袖讓封亦昏睡了過去。

艾漓將人扶著安置好後，最後看了他一眼：“再見，封公子。”

是夜，清風莊裏籠罩著一層令人緊張的氣息。

清風莊雖上下戒備森嚴，更有萬空道長出山在此，可一想到是要面對隨時會出現的妖女林妙妙，眾人仍舊提了顆心在喉間，連氣都不敢喘得太急。

歐陽閩坐在房中，望著燭上跳動的火焰，喉間咽了咽。

萬空道長說了，林妙妙的下一個目標便是他。聽聞此話，歐陽閩感覺腦子全空了，像是失去了思索之力。

他只知道，林妙妙對於想要下手的人，從未失手過一次。

道長問起當年他摻和的林家之事，他其實也記不清了。他確實前去了，而且也還記得林家堡那時的狀況。林家一個婦人身上落過他的掌風，但至於那一掌人死沒死……許是死了吧。

當時的林家，除了林妙妙，不全死凈了嗎？

在歐陽閩四周，明裏暗中聚集著很多高手，萬空道長就坐在門外臺階上，閉著雙眼靜待。

不知過了多久，清風莊內突然出現異樣的動靜。

靜如死水的莊內，出現了接連嘈雜的聲響，更有不知誰喊了聲：“妖女來了！”

萬空道長一下站起，白眉豎立。既然他勸說過，林妙妙還執意要前來，那就不能怪他不給她機會了。

所有人緊盯著歐陽閩所在，全都打起精神，等待著林妙妙一出現，就將她困死在織好的網中。

然而片刻後，那人聲騷動卻並沒有如預期那般往此處來，反而愈加遠去。萬空道長緊皺眉頭，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這時有弟子奔來，說林妙妙未往此處來。萬空道長臉色一沈，喝道：“不好！”

話落，原處已沒了他的人影。

萬空道長及清風莊莊主眾人看見林妙妙時，副莊主正從她的眼前倒下。

他的臉色腐青，血沿著地縫緩緩淌著。

林妙妙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歐陽閩。

艾漓這一次下手極快，若慢上片刻，她便會如眼下這般被包圍，覆起仇來自是艱難許多。

而如她所料，今夜人都聚集在歐陽閩處了，她也討了出其不意的好處。

看見萬空等人來了，艾漓緩緩轉過身，嘴角有血跡流下，同花鈿一般赤艷，月色下的她輕輕用指尖拭去，舉動神色妖媚至極。

艾漓受了傷。她取了對方性命，可也受了對方兩掌。畢竟今日剛傳了那麽多功力給封亦，九生訣的實力，發揮起來也遠不如以前。

她早已料到這點，才會只攻不守，沒將自己的安危放在眼裏。

而就在剛剛，林妙妙的最後一道魂已離體。原主的心願既已達成，這點傷也就不去在意了。

大概是萬空等人給了底氣，又見她受傷，包圍而來的清風莊眾人對她斥責怒罵。

不過艾漓一個眼神掃去，他們便瞬間噤了聲。

這個妖女，好似連眼神也能殺人。

“林妙妙。”萬空冷然道，顯然對自己遭了她的蒙騙而憤怒著。

艾漓笑了笑道：“道長是出世太久了，忘了這世上多的是說了一，卻做著二的不老實的人。”

譬如她，又譬如那些正道同胞們。

萬空自然聽出她的影射，可眼前的林妙妙，渾身上下都透著九生訣所造成的妖邪之氣。

她練的是邪功，必不能被容於世。

這時莊主號令：“不論生死，拿下。”

眾人一擁而上。

艾漓除了那一墻的人名以外，若非不得已，她是不會去動他人性命的。

她占了原主的身，畢竟做的是殺業。不知小世界中是否有輪回一說，但她覺著能盡量少沾一條，便是一條吧。

而且原主心願已了，她也沒了什麽鬥志。與其辛苦逃離，不如就此脫出更方便，也算是一種順其自然。

眾人動手後，很快便發現林妙妙並非聽聞中的那般可怕，還以為是有萬空道長相助，且副莊主將她重傷之故。

能殺死林妙妙的希望苗子被點燃，攻勢如暴雨而來，愈發淩厲。

轉眼間，艾漓身上留下的傷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她腳下的血珠滴落成串，染紅一片。

可她身形未曾停頓，依舊游走在眾人的殺招之中。在眾多弟子中，她的身形也被襯得瘦小，甚至有幾分單薄。

萬空道長一掌擊退她時，突然間想，她也不過只是個姑娘。

艾漓擋開面前幾人時，後背被劃了一刀。此時她聽見萬空道長突然高聲道：“林妙妙，同道們終是欠了你。如此吧，你若乖乖廢去九生訣功力，我可做主留你一命。”

“道長真是好意。但你可知九生訣是什麽？九生訣又豈是尋常武功？”艾漓聞言笑道。

那可是九死九生，往骨髓裏紮了根的啊。若九生訣廢了，人也就癱了，活著意義何在？

由萬空說來，還真是輕描淡寫地一句。

“好！”萬空道長聞言不再規勸，終於動了殺招，直逼她面門而來。這一下，勢必要將林妙妙斃命於手。

艾漓沒躲閃，且以她現在的狀況也躲不開。她靜立在原地，數著數，算著她脫出的時間點。

就在此時，艾漓卻驚覺眼前有熟悉的人影閃過！

那道人影穩穩站在她面前，一劍將萬空逼退，留給她一個寬闊安心的後背。

“封亦？”

艾漓輕聲詫異。照理來說，封亦應當能睡上一天一夜的，可他竟然能這麽快醒過來。

封亦顯然沒打算與林妙妙在此地說話。他逼退萬空道長，轉過身一手緊緊抱住林妙妙的腰身，一劍舞得密不透風。

艾漓被抱著一路殺了出去。

腰間掌心相貼處，一片火熱……

……

封亦一路殺出清風莊後，將劍一收，不由分說就把林妙妙打橫抱起，踏風而去。

懷裏的人很輕，很涼，她的嘴角被血染了一片，裙裳也被染了一片。就連他抱著她的掌心裏，都溫熱又黏糊。

封亦唇抿成了一條線，心下沈到底，他甚至有些不敢低頭去看她。

他萬分後怕。

艾漓原本的打算，是就此從世界脫出，是以並未在意加諸在身上的那些傷勢。

只是未曾想封亦竟會出現。

她被封亦抱在懷裏，擡起眼，便是他冷硬的下頜線，和壓抑著的唇角。

他渾身肌肉都緊繃著，手很穩，呼吸也很穩，但艾漓靠在他胸前，能聽見他的心跳又急又亂。

艾漓看他一眼，便不大忍心就這麽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繼承她大半功力的封亦終於將身後的尾巴都甩幹凈，找到郊外一間荒廢無人的木屋。

他在屋中找到還能用的燭燈點亮，輕輕放下她查看傷勢。

封亦還是

第一回見她傷重到這般模樣，眉頭緊皺神色焦憂，艾漓本想說沒什麽，一張嘴卻吐出口血，便見封亦的臉色更黑了。

封亦忙找出顆藥給她，是之前她順來的那堆瓷瓶中的，他一直備在身邊，又撕下袍角替她紮住仍流血不止的傷口。

做完這些，艾漓終於聽見他開口。

“為何如此？你活著就只有覆仇嗎？”

墻上的名字劃完了，便也拋了生欲？

封亦的語氣有些重，但看得出他已壓抑克制過了，艾漓笑笑看他道：“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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