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麟希破了相，對方比她傷得更重，弱者及為更大的受害者，所以她將被刑事拘留兩個多月。

逢羽陪在她身邊，看她閉著眼由醫生在臉上縫針，連麻藥都沒打，也不發聲，縫好後去衛生間，逢羽跟上去，季麟希照照鏡子，顴骨上方像攀附了條小小的蜈蚣，她摸著下巴看了一眼，居然還很滿意似的，手指梳了下頭發，又拿起一把剪刀，利落地把半長的頭發剪到耳根。

“一進去，遲早都是要剪掉的，不如我親自來。”

逢羽倚門站在她後面，章諾和章諾也等在外頭，章斌胳膊戳戳章諾，悄聲問：“她果真個女的？”

季麟希看著鏡子裏自己狗啃一樣的發型笑了，對身後的逢羽說：“其實昨天是我騙你的，我跟姓章的沒半點關系。”

逢羽面不改色地看著她雜亂的頭發。

“我可沒你眼光那麽差。”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她又說。

“你說。”

“等我出來那天，你過來接我好不好？”

逢羽當然答應，不假思索。

日子快過到了聖誕節，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也悄然而至。

章斌系上圍裙，在小小的菜板上搟面皮，章麗和章小高捏得餃子造型醜到讓人不忍直視，仍樂此不疲，章諾冷眼看他們把自己這兒折騰得一團糟，明明去趟超市就可以買到了東西，為什麽就非要大費周折？

章斌說：“這不冬至了嘛，咱們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

章諾擰眉看著那些不成形的食物，一丁點兒食欲都沒有，他打開電腦，觀摩起一部分屍案紀錄片，章小高扭頭沖他說：“哥，過兩天就是平安夜了，有什麽安排沒？”

他頭也不擡：“有什麽好安排的？”

章小高挪挪身子看著他，一臉期待地說：“那要不我們一切吃火鍋去吧？我知道有家老店，口味好氛圍好，你一定喜歡！”

一年中的尾聲總是格外熱鬧的，聖誕的氣息無處不在，整條街都被裝飾得花花綠綠。

章諾停好車，找到和章小高約好的火鍋店，在商場外巨大的彩色聖誕樹下，他看到了逢羽，腳步站定。

她像是在等人，不時看看手機，再到處張望一眼。

他很快就摸透章小高把自己約過來的打算，並沒有過去，站在不遠處的花壇邊，她穿著檸檬黃的羊毛外套，裏面是件黑色連身短裙，光裸的腿上套著中跟短靴，有弧度的長發藏在衣服裏，安靜地等著，偶爾盯著什麽出神，他順著目光往過去，發現會是一閃一閃的霓燈，或者是過路行人耳垂上晃動的流蘇。

覺得今天的她，像以前小學門口賣的，一元一個的小黃雞。

乖且無辜，沒有一點攻擊性，再被不懂事的捏在手裏玩弄可怎麽辦？他突然擔心。

逢羽的確也是被章小高約過來的，此時給他發了條消息，問人怎麽還沒來，一直沒等到回覆，逢羽往手心哈了口氣，搓一搓，擡了擡腳看看自己的鞋尖，有一只手放到了她肩膀上，她回身，目光裏是海龜那口驚喜的白牙。

章諾對她面前的男人有點印象，看逢羽和他熱絡地聊起來，她聽到什麽，驚訝地睜著大眼捂嘴笑著，然後跟那人一起離開。章諾掏出手機給章小高打了個電話：“把位子取消吧，用不著了。”

這天晚上，最多的是結伴而行的情侶，和海龜一起走著，逢羽心不在焉的，其實她很早就發現了章諾，甚至在他還沒看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觀察起了他的一舉一動。

看著一個五六歲的小乞丐站到他面前，仰臉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身高還沒他腿長，久久不見男人掏出錢包，於是使出絕招，跪下去抱住他的腿，放聲大哭起來。

想知道章諾接下來會怎麽做，也做好了看到那小孩被一腳踹開的最壞準備，果不其然地，他面無表情地說了句什麽，小孩就乖乖放手，不過讓她沒想到的事，接著他竟然蹲下身子，摸出一張紙巾，幫他擦掉鼻涕。

小孩和逢羽一樣都楞住了，也有行人看著他們，章諾絲毫不在意，又牽起那只小手，帶他去旁邊的商鋪，買了一只蘋果。

小孩不滿地沖他喊：“真摳門兒！你咋不直接給我錢！”

章諾沒忍住嗤笑一聲，按著他額頭，迫使小孩仰臉與自己對視，說：“你再說一遍試試？”

小孩癟住嘴巴，不再向他討錢了，抱著蘋果一步三回頭地跑開，他站在原地，看著小孩跑遠，還是沒什麽表情，高瘦的身子撐起寬大的黑色連帽外套，褲子上被小孩抱過的地方被弄臟了，他不在意，擡頭在路邊鱗次櫛比的店鋪招牌中搜尋，逢羽低了低頭，從火鍋店門前走開。

當那只手搭到她右肩的時候，她以為是他。

越過嘉明的笑臉，她看著綠化壇附近的章諾，他是一個不動的黑影，沒辦法去看清他的模樣，在想著什麽呢？

她開始越來越多地發現他和郁乘萊的不一樣。

郁乘萊生活在書香世家，接受嚴格的家教，他總是優秀且謙虛的，最明白該與什麽人處於什麽樣的關系，他像一個完美的神祇，沒有瑕疵，沒有缺陷，不濃不淡的客氣地對待所有人，沒有煙火氣的一個人。

章諾則完全相反，他渾身都是被生活磨礪過的氣息，純粹與覆雜結合的違和感，大概經歷得多了，他的眼神是和別人不一樣的，被他盯住的時候，仿佛能被看穿一切想法，他待人冷淡疏離，但也有血有肉，眼裏裝得下塵世，願意施舍饑餓的狗，和流浪的小孩。

說不出到底誰更適合被喜歡，逢羽只知道，她一開始喜歡上的只是和章諾完全不一樣的郁乘萊，與郁乘萊居於同一軀殼的章諾是抗拒她的，這難免讓她失望，也更加下定決心，不再去做無用的糾纏。

一路上默不作聲，嘉明一人演雙簧，難免累了，問她：“想什麽呢，怎麽不說話了？”

一擡頭，眼看快到了地鐵站，逢羽說，“嘉明，謝謝你送我。”

嘉明失落地“啊”了一聲，說：“地鐵站人太多了，擠來擠去多難受啊，我還是送你回家吧？反正我現在也有空。”

“我乘地鐵也很快的，不麻煩你了。”

逢羽踏上下行的電梯，回身沖他擺擺手，笑著說：“嘉明，我們都會遇到更好的人的，對不對？”

這句是說給嘉明，也說給她自己。

這個聖誕節沒有下雪。

臨近期末，逢羽進入到馬不停蹄的期末覆習中，筆頭撐在小巧的下巴上，遇到覆雜的問題，她會輕輕地咬幾下。圖書館裏，位子被占得滿滿當當，大家抓緊時間覆習，待會兒還要騰空參加學校的跨年晚會。

逢安平很早就通知過她自己這天也會過來，據說是學校邀請了往屆的優秀畢業生和大家一起跨年，他作為導師，會陪他們一起出場。

以往每年的節目中都少不了逢羽的身影，今年難得地在臺下當了回觀眾，偌大的禮堂，一排排座位呈階梯的形狀，前幾排坐著的是校內一些重要的領導和邀請來的嘉賓。

晚會還沒開始，時不時有人進來到處呼朋喚友地找座位，處處人聲鼎沸，連對面的人在說什麽都聽不清，奇怪的是，在這種混亂的情景中，她竟能一眼就看到章諾。

意外他的出現，坐在父親逢安平身邊，一旁還有徐一青和另外幾個眼熟的男人。

晚會進行到中場，漂亮的主持人拖著長裙來到臺下，挨個采訪起坐在前排的嘉賓，到章諾的時候，她古靈精怪地沖觀眾們說：“哎呀，輪到郁學長了，大家一起說，我應該問他些什麽問題呢？”

女孩子們心領神會地放聲尖叫。

大屏幕上呈現出章諾的模樣，曲起的手指抵在唇上，睫毛也沒擋住眼裏的笑意，在主持人說話的時候，他突然定定地望了下鏡頭，屏幕上的那眼睛，仿佛直直盯著誰一樣。

毫無防備地撞進漩渦，逢羽及時抽身，沒由來地，別開臉要將他躲開，即便她明知，他發現不了自己。

但這個人，一定知道她現在正看著他。

主持人問起所有人共同的一個問題：“現階段有沒有在喜歡著的女孩？”

他沒有賣關子，坦誠且輕松地說出兩個字來：“有啊。”引得全場扼腕嘆息。

以逢羽對他的了解，認為他這是在懶於糾纏，並不放在心上。

晚會結束，徐一青和同行的幾人談笑風生，見章諾出來，立即收起手頭的煙，叫住他：“章……”看看旁邊的其他人，突然又改了口：“乘萊。”

他轉過身，徐一青問：“現在還在跟那個姓季的女孩在一起嗎？”

“姓季？”他思索了一番，問她：“誰？”

徐一青楞了楞，勉強露出一個笑來：“沒事了，是我記錯了。”

學生們三五成群從禮堂出來，大多都奔赴宿舍休息，逢羽和同學告別，一個人往學校外走著，樹上光禿禿的枝椏在地面投下影子，植物也進入冬眠期，還好花壇裏種了一簇簇櫻草，讓冬天不再單調。

逢羽腳踩影子，低頭往前走，從悶熱的禮堂出來，乍一接觸到冷空氣，捂著嘴打了個噴嚏，鼻子酸酸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擡眼望望月亮，緩解過來。

心裏放下了一個人，果然就輕松了許多，等到漸漸習慣了，應該就不會再這麽落寞，才這麽想著，他的存在感偏偏示威般地，立即變得強烈而清晰起來，腦中展現著剛才巨大的屏幕上，他沈靜黝黑的眼睛，一切都被攪亂，自我安慰全是無用功。

逢羽抱住腦袋，企圖把那一幕剔除，軟著嗓子低低罵了一聲，腳底焦躁地跺了下地面。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沖著她追過來的，她不確定地回身，身子才偏過了半邊，下一秒就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裏。

逢羽睜大眼睛，頭頂是那人不穩的喘息，聞到他懷裏熟悉的味道，然後同樣熟悉的聲音也出現在了耳邊，光聽這溫柔和委屈的聲音，就知道這個人是愛著她的：“你最近，為什麽不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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