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漾去換衣服也沒避著樂瑤。他開了主臥室和衣帽間的燈，走進衣帽間，也不關門，大大方方地褪去身上寬大的衣裳，旁若無人地展露著大片大片私密肌膚，隨意摘下一件襯衣披上，單手系著紐扣，另一手去摘西裝。

樂瑤位置恰好可以看見他換衣服的身影，她皺了皺眉，緩緩轉開視線，再聽見響動的時候，他已經換上西裝和襯衣，步調和緩地走了出來。

樂瑤再次望向他，他身上是套簡單極了的修身黑西裝，西裝沒系紐扣，裏面是白色的法式襯衣，紐扣系到脖子根。他的頸項雪白修長，喉結明顯而漂亮，昳麗的臉上溫雅而柔和，看不出半分之前的蒼白脆弱。

他又變回了人們熟悉的那個毫無破綻，靦腆迷人的溫總。

不知為何，樂瑤心裏有些失落。

她自始至終都沒再挪動視線，一直看著溫漾走到她身邊。樂瑤的表情有些覆雜，說不準她具體在想些什麽，但她至少沒有排斥看他。

溫漾和她對視片刻，和她擦肩而過離開了臥室。

徹底走出臥室之前，溫漾停住腳步，背對著她說：“你之前做的承諾沒有兌現，我很傷心，也很失望。我不太喜歡言而無信的人。”

語畢，他直接擡腳走了，樂瑤倉皇去看的時候，只看到他一抹黑色的衣角。

其實嚴格來說，溫漾對樂瑤的承諾，他都是辦到了的。他除了在被人惡意爆料關系時對她有過瞬間的懷疑外，她還真不能責怪他什麽。暫時不公開關系是他們商量好的，他的處理方式沒問題，她不高興了，後悔了，他也哄她了，還哄了她好久。

理智上講，這段關系裏溫漾的錯誤真的沒那麽大，倒是樂瑤，的確是承諾過的很多都沒有兌現，除了後悔答應不公開之外，在他想要睡小房間的時候，人也沒出現。

樂瑤的第六感很準，她時常依賴著這些直覺，當初走投無路去參加選秀的時候，她就直覺自己可以成功，也能拿到想要的簽約金，所以才那麽義無返顧。

在她和溫漾的關系被人惡意爆料的時候，在她被溫漾懷疑的時候，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情沒那麽簡單，她和溫漾的關系也不那麽牢固，這裏面必然存在什麽她不知道的問題，但她至今都沒找到問題所在。

找不到就是她理虧，樂瑤提著背包握了握拳，吐了口氣離開了臥室。

她來到走廊，看到了陸管家，她笑著說：“先生在書房。”

樂瑤微微點頭，順著陸管家的指引來到書房，書房的門虛掩著，樂瑤走進去，空間向左延展，臨門的右側是墻壁，斜對面是一扇打開的窗戶，夜風吹進來，拂動了厚重的窗簾。

樂瑤視線往左移動，左邊的墻壁都貼墻擺滿了高到屋頂的書櫃，書櫃裏密密麻麻排列著許多書籍，都不是樣子貨，看起來很有底蘊。

樂瑤的視線依次掃過，最終落在坐在書架前桌子後的溫漾。整個書房只有兩把椅子，一把是他坐著的，另一把是書桌前的。樂瑤沒立刻進去，倒是溫漾從電腦的光芒中擡起頭，擡手比了比桌前的座位，示意她可以坐下。

樂瑤這次沒猶豫，走過去坐到他對面，他盯著電腦在看什麽，很安靜，不看她，也不和她說話，好像真的對她徹底失望了，不打算再挽回，也不打算再說什麽軟話。

他似乎接受了一切，他們之間好像恢覆到了過去的官方狀態，這樣挺好的，但樂瑤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

還好，這種沈默壓抑的相處很快就結束了，書房裏又來了一堆人，樂瑤回頭望去，看見周錚領著的是並不意外的宋雨婷，以及非常令她意外的徐靜。

徐靜是韓慧僑的經紀人，她之前赴韓慧僑的約時見過對方。樂瑤想過這些事和宋雨婷有關，卻沒料到這裏面還有徐靜橫插一腳。她楞住了，腦海中浮現出韓慧僑親身下場幫她說話的微博，輕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溫總，人都帶到了。”周錚把宋雨婷和徐靜讓出來，書房裏就那麽倆座位，樂瑤和溫漾坐了，他們就只能站著。

這間書房一看就不是溫漾常常待客的地方，否則不會連沙發都沒有。不過也沒關系，今天來的人裏，除了周錚也沒人有資格坐下了。

“溫總。”徐靜站定後故作鎮定地和溫漾打招呼，看都不看樂瑤，“不知道這麽晚了請我們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在看見宋雨婷的那一刻起，徐靜就知道今天恐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了，但她還抱著一線期望，希望溫漾可以看在她帶了韓慧僑十來年的份上給她一點面子。

可她到底還是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韓慧僑，在溫漾這裏，她們哪怕和公司合作十來年了，也只是合作夥伴而已，大部分的合作夥伴對溫漾來說只代表利益，這些利益按等級分著主次，像徐靜這種，就屬於微不足道，隨時可以舍棄的。

“我為什麽請你們過來，徐小姐應該很清楚。”溫漾坐在書桌後，視線定在電腦屏幕上，似乎在專註瀏覽什麽，連正眼都沒給徐靜一個。

徐靜面色有些僵硬：“我不太清楚，還請溫總明示。”

這次溫漾擡頭了，卻不是看徐靜，只是看向周錚。

周錚會意，立刻道：“徐小姐，你就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了，你做得那點事兒，我們這裏證據非常充足，你反駁不了的。”

周錚雖然只是靠嘴說，沒真的拿出證據，但這已經足夠徐靜畏怯了。

她到底是圈子裏的老人了，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也只是雙拳緊握臉色發白，還不算特別失態。

最失態的是宋雨婷。

到了頤園的那一刻起，在書房裏看見樂瑤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整個人都在發抖，在周錚說完話之後直接哭了出來，梨花帶雨的低泣，看起來可憐極了，可在場的男士，無論哪一位都不是憐香惜玉的人。

“最不應該哭的就是宋小姐了。”周錚冷酷地說，“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你，收買了趙彤手下營銷號的就是你，找人偷拍照片的還是你，你什麽心思，不說我們也知道，所以收起你的眼淚，現在誠心實意的道歉，或許還能換一條生路。”

宋雨婷真的被嚇壞了，周錚不擺出和藹可親的面孔時，真的很有氣勢很嚇人。

她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鬼迷心竅了，我已經後悔了，求求周總監和溫總給我個機會吧，我不想被雪藏！”

周錚厭惡地看著她：“你求我和溫總沒用。”

宋雨婷聞言立刻望向一直沈默不語的樂瑤，哪怕她心裏恨透了樂瑤也不得不承認，在場這些人裏唯獨她和溫漾一樣坐著，唯獨她面無表情冷靜淡定，她身上那種不同凡響的魅力，是她這輩子都不會有的。

“瑤瑤姐，你原諒我這一次吧，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宋雨婷沖到樂瑤身邊，想去抓樂瑤的手，但樂瑤皺著眉躲開了，她也不敢強求，彎著腰渴求道，“瑤瑤姐，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就是太嫉妒你了，我就是一時糊塗，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後一定好好表現，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樂瑤一言不發，冷淡地看著她，宋雨婷又哭哭啼啼求了她半天，她闔了闔眼，正想說什麽，一直不發表態度的溫漾就開口了。

“她在騙你。”溫漾的聲音平和輕淡，不帶任何感情，“後悔或許是真的，但如果今天你真的放她一條生路，以後她會對你做出更惡劣的事。”

樂瑤意外地望向溫漾，她還以為他不打算再說話了，想讓她和周錚兩人搞定一切呢。

溫漾並沒看她，他依然在看電腦屏幕，話卻是對她說的。

樂瑤沈默一會道：“我沒那麽聖母，沒想過原諒她。”

溫漾唇角微揚，似笑非笑的模樣，似乎覺得有趣，但還是不看她。

樂瑤突然覺得心裏發堵，她無視哭泣不已的宋雨婷，直接問周錚：“宋雨婷的事我明白了，那徐靜是怎麽回事？”

周錚解釋說：“她倒沒主動做什麽，只是在宋雨婷幹了那種事之後在背後推波助瀾，加了一把火罷了。”

樂瑤這下明白了。徐靜在圈子裏還是很有人脈的，這就難怪本來小營銷號胡扯卻被鬧得那麽大了。明白歸明白，但樂瑤搞不懂她為什麽這麽做。

“我記得韓小姐在事後有幫我說話。”樂瑤看著徐靜，“難道這也是你們商量好的？用這種方式來排除自己的嫌疑？”

徐靜臉色蒼白，勉強說道：“這和慧僑無關，是我一個人做的，慧僑是個好姑娘，她是真心為你說話的。”

“是嗎？”樂瑤點點頭，“我也不覺得韓小姐會做那種事。”

徐靜難受地說：“那就請樂小姐幫忙說句話，讓溫總別遷怒慧僑，慧僑很愛溫總，如果溫總生她的氣，她會非常難過。這些事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主意，是我不想看著她在你和溫總的關系上太傷心，想做點什麽破壞你們。她是無辜的，自始至終都不知道。”

樂瑤扯了扯嘴角，沒對此發表什麽建議，周錚正想說什麽，書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韓慧僑沖了進來，頭發有些淩亂，表情十分緊張，應該來得非常匆忙。

“靜靜！”她看見徐靜就說，“你沒事吧？”

周錚蹙眉看著韓慧僑，徐靜則眼眶發紅地被韓慧僑圍著，樂瑤坐在一側望著這一幕，不自覺將目光轉向溫漾，他仍然不看這場鬧劇，也不知道電腦上什麽東西這麽吸引他，讓他如此目不轉睛。

他仿佛只是來坐鎮的，讓在場的人不要忽視周錚和樂瑤的說話力度。至於其他的，他似乎都不在意了。

這是應該的，如果他接受了分手的安排，那的確就不需要在意這些了。他能坐在這容忍這場鬧劇，已經是他非凡的紳士風度了。

樂瑤心裏不太好受，她皺著眉不說話，握著背包帶子的手緊了緊。

溫漾餘光瞥見她的反應，敲打鍵盤的動作頓了頓，很快恢覆如常。

“這是怎麽回事？”韓慧僑見徐靜狀態不對，便緊張地問周錚，“為什麽這麽晚了帶我的經紀人到這裏來？周總監能為我解惑嗎？”

周錚面無表情道：“這還要問問韓小姐的經紀人都幹了什麽好事了。”

韓慧僑不是傻子，進了書房看見這局面就知道事出為何了。

她深吸一口氣，望向坐在書桌後盯著電腦的溫漾，盡量保持冷靜道：“溫總，這裏面一定是有什麽誤會，靜靜她不是那種人……”

“她自己都承認了，你還替她辯駁什麽？”周錚不耐煩地說。

韓慧僑臉色更難看了一點，她沈默了一會說：“即便如此，她也是為了我，錯不全在她，也怪我總是在她面前表現出傷心難過，她是擔心我才那麽做，如果公司一定要處理，就連我一起處理吧。”

徐靜立刻不幹了：“這和你有什麽關系啊慧僑！這都是我一個人主意！你別說傻話，趕緊走，公司給你換個經紀人也沒什麽，你別為了我毀自己！”

韓慧僑堅持道：“我不會走的，這裏面我的確逃不開責任，你那麽做的動機就是為我，我如果走了，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徐靜還想說什麽，但溫漾已經為她們鼓了鼓掌。

“真是感人的友情。”溫漾終於擡頭望向了她們，他溫柔如水的視線掠過在場眾人，除了樂瑤之外，所有人都收到了他的註視。

樂瑤安靜地看了他一眼，註意到他忽略了她，眼睛輕輕眨了眨。

“兩位就別爭了。”溫漾將筆記本電腦緩緩轉過來，讓屏幕正對他們，“我本來就不打算放過你們任何一個人。”電腦轉好了之後，他便拉開手臂靠到了椅背上，美麗多情的桃花眼裏彌漫著一絲絲漫不經心的慵懶，“倒不是要為別人討回公道，只是我自己不喜歡被人算計。”他偏了偏頭，語氣平淡道，“已經很久沒人敢把小心思打到我身上來了，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你們好像把事情的嚴重性估計錯誤了。”

樂瑤離電腦最近，已經看見剛才溫漾到底在忙些什麽了，她有些驚詫，忍不住望向他，他只看著其他人說：“這是你們和公司簽的協議，在協議期內，你們以後什麽都沒得做。至於協議期之後……”他莞爾一笑，柔和卻冷酷地說，“宋小姐那麽喜歡找金主，那我就送宋小姐一位非常有錢的金主，他一定會很喜歡你。”

宋雨婷聽了這話滿臉不可置信，她似乎從溫漾的臉上看出了什麽問題，飛快搖頭道：“不、不用了溫總，我真的不敢了，我不要金主，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說話的是周錚，他太了解溫漾了，顯然已經猜到了他要給宋雨婷介紹誰，表情意味深長道，“宋小姐如果能消受得了這個安排，未來搞不好真的會大有作為呢。”

宋雨婷嚇癱了，顫抖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韓慧僑和徐靜站在一起，想說什麽，但沒機會。

“至於你們。”溫漾似乎有些煩惱，他撫了撫唇瓣，語氣淡淡道，“韓小姐和我，也算頗有淵源，合約到期後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但你的經紀人，我不會放過。”

韓慧僑眼淚都掉下來了，她語氣覆雜至極道：“溫總，算我求你，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從未求過你什麽事，你能不能給我一個面子，你雪藏我多久都沒關系，我和公司的合約還有兩年到期，我願意再和公司簽十年，公司再雪藏我十年也無所謂，只要你放過靜靜。”

溫漾沒回答，他合上電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起身離開。

韓慧僑哭著追上去：“溫漾！我求你了！你別那麽做！靜靜跟了我十幾年，她做那麽多都是為了我，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她直接抓著溫漾的手臂跪下了，韓慧僑那麽驕傲的人，竟然給溫漾跪下了。

樂瑤驚呆了，她不可置信地望著這一幕，眼睜睜看著溫漾毫不留情地扯下了韓慧僑的手臂，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望著溫漾快速消失的背影，不自覺回想起他們不曾在一起時他對她的冷血，似乎也是像今天這樣的。

她突然有些不知置身何地，有些迷惑剛才那個溫漾真的是她認識的溫漾嗎？她好像真的被他最近的溫柔和遷就給“慣”壞了，這會兒想起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竟有些心神恍惚。

韓慧僑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眼底滿是絕望。

她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閉了閉眼，拂去滿臉的淚痕，爬起來帶著徐靜離開。

臨走之前，她看了一眼樂瑤，眼神覆雜極了，但什麽也沒說。

周錚吐了口氣，扯著傻掉的宋雨婷走人。

書房裏只剩下樂瑤一個人，她坐在椅子上許久，才緩緩站起身走出去。

她應該立刻離開的。

趨利避害的心讓她清楚知道自己此刻該怎麽做。

但是沒有，她的腳好像有自己的意識，當她意識到的時候，人已經站在溫漾的臥室裏。

他就坐在床邊，正在解襯衣紐扣，看見她，似笑非笑地望過來，柔和的眼底是實質性的冷漠，看她的眼神和陌生人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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