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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天下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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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繁花一路跑到杜莞絲的住處,跟她說,她要與她一起睡,杜莞絲稍稍訝異了一下,可能覺得段蕭來了,宋繁花今晚不會與自己睡了,但她還是來了,杜莞絲沒說什麽,只看一眼宋繁花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問,“一路跑來的?”

宋繁花點頭,“嗯。”

杜莞絲笑道,“想來就來,跑這麽急做什麽。”說著,不等宋繁花回話,她沖外面吩咐,“素音,去打桶熱水進來。”

素音應聲,下去打熱水。

宋繁花撫了一下額頭,坐在桌邊,拎起茶壺,拿一個扣下去的杯子出來給自己倒杯水喝,喝罷,伸手又拎茶壺,卻見杜莞絲悶悶不樂地坐在了她的對面,宋繁花提茶壺的手一頓,出聲問,“你看上去不大高興,怎麽了?”

杜莞絲想到晚上華子俊給雲蘇上藥,她要上前幫忙,被雲蘇拒絕的一幕,惆悵地說,“我這一生沒渴望過什麽東西,從小到大只渴望一樣,可如今,卻是怎麽渴望也得不到了。”

宋繁花驀然一驚,心底跟明鏡兒似的清楚杜莞絲說的是什麽,她不動聲色,想著如何來應承杜莞絲的話,她得把杜莞絲拉到韓廖的懷抱去,又得讓杜莞絲對雲蘇慢慢冷淡,還得讓杜莞絲聽不出她的刻意,宋繁花放下茶壺,想了想又提起來,從茶座裏再拿一個扣著的幹凈的玉瓷杯,擺在茶壺底下,倒了一杯,推到杜莞絲面前,佯裝不解地問,“你想得什麽?”說罷,蹙起眉頭道,“以你的出身,這世上應該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啊?”

杜莞絲艱難地扯唇笑了下,笑的不怎麽好看,有點悲苦摻雜的意味,她伸手接過宋繁花推過來的茶杯,沒喝,只兩手捧著轉著圈玩,一邊轉一邊看著茶水順著她轉的方向打著旋,清澈的水流旋轉成盤,變成了一面時光鏡,時光鏡把她帶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她極喜歡跑到蘇府玩,那個時候蘇天荷還沒上京,蘇府每天都很熱鬧,不像她們杜府,杜府因為只有她一個女兒,時常都是空寂的,除了琴,她再沒有可玩樂的人可玩樂的地方,彈琴乏味之後她就喜歡往蘇府跑。

那時候的蘇府有蘇戈,有蘇喜、蘇顏、蘇歡,這三個丫頭都與自己年齡相仿,最能玩到一起,還有蘇進、蘇墨、蘇昱,他們雖然長了自己一些,卻如大哥哥般對自己寵愛有佳,杜莞絲親近他們,如同親近自己的家人,尤其,在認識了蘇戈之後,她就把蘇府視了自己另外一個家。

她那個時候還小,不知道那種潛意識把蘇府當作家的思想是什麽,後來,蘇天荷進了京,雲淳即位了皇帝,雲蘇被封了王,卻不住京城,住進了蘇府。

杜莞絲那個時候是不知道雲蘇背負了什麽,更不知道他棄京歸蘇的真正用意,她只知道她很高興,一逮到空就往蘇府跑,雖然有十之八九跑到蘇府找不見雲蘇,她也還是高興的,因為總有那麽幾次,她能見到他,與他說話,看他明燦的眸子對著她露出親切溫暖的笑。

杜莞絲覺得,那是她生命中最為幸福的時光,雖然短,卻足以讓她的生命鮮活起來,後來漸漸長大,她明白了她的感情,讀懂了自己的心思,她就給蘇戈表白了情意。

在她及笄禮宴上,她給蘇戈寫了情詩,蘇戈當時看著,用他那好聽迷人的嗓音一字一字地念著,念罷,擡頭看她,笑問,“給我的?”

杜莞絲羞紅著一張臉點頭,“嗯。”

蘇戈將信折起來,不知道是沒看懂信裏的意思,還是故作不知,唔了一聲,說,“寫的不錯,只不過這幾個字用在我身上不合適,鳳凰花我倒是真喜歡。”

一句話,婉拒了她,又給了她面子,他說他確實喜歡鳳凰花,也就是說,他確實喜歡她的詩,但也只是喜歡詩而已。

杜莞絲從往事裏回神,端起茶杯將那旋轉著的水流喝進了肚裏,喝罷,她說,“心。”

宋繁花笑問,“心?”她道,“誰的心?”

杜莞絲覷她一眼,將空了的杯子往桌上一擲,轉身躺到床上去了。

宋繁花輕輕地低笑,卻不動,等素音提了熱水進來,她隔著屏風脫衣服,脫罷衣服就洗澡,洗罷從衣櫃裏翻了一套幹凈的裏衣出來,這櫃子裏的衣服全都是為杜莞絲準備的,宋繁花隨便拿一件出來穿,沒穿上,又換,換了好久才換一件妥貼的,她不由得心想,真該減肥了嗎?

穿好裏衣,她往裏看一眼躺床上的杜莞絲,伸手將燭燈熄了,躺在床邊。

杜莞絲平躺在床上,等到宋繁花也躺下了,她問,“你與段蕭從小就在衡州長大,你是打小就喜歡他了嗎?”

宋繁花撇嘴說,“不是。”

杜莞絲問,“是後來喜歡上的?”

宋繁花想了想,說,“算是吧。”

杜莞絲睜著眼,夜色雖沈,卻掩不住她眼中的璀然華光,她盯著帳頂,一字一句道,“我打小就很喜歡雲蘇。”

宋繁花靜靜地哦一聲,說,“他那樣的人,心中大概裝不下女人。”

杜莞絲微微垂下眼睫,片刻後出聲問,“他在你心中是怎樣的人?”

宋繁花笑道,“你確定你要聽?”

杜莞絲道,“要聽,你說。”

宋繁花嘴角的笑慢慢隱匿,藏著一抹銳利,銳利中又透著冰冷的譏俏,她說,“我與雲蘇接觸不深,就單單這幾個月的接觸來看,他是個冷心冷情的人,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為他傾心,更不值得你為他傷神,我倒是覺得,他會孤苦一生。”

杜莞絲驀地一怔,險險被宋繁花的話給嚇著了,她倏地側過臉,看著宋繁花的側臉,說,“你是這麽想他的?”

宋繁花也側過臉,看著她,“是啊。”

杜莞絲無語之極,想到雲蘇那般喜歡她,可她竟把雲蘇說成孤苦一生,杜莞絲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

宋繁花笑道,“我這般說你是不是不高興?”她嘆一聲,擺正臉,看向帳頂,“就算你不高興,我也是這樣想的,不說他之前幾次三番要殺我的事了,就單他與我未婚夫之間的恩怨,我也對他沒好感。”她伸出手,拉住杜莞絲的手,“莞絲,我不想因為他而影響我們之間的情誼,我很喜歡你。”在上一世,我就把你當姐姐了,雖然不是親的,可在那個失去親人的前世裏,你就親的。這句話宋繁花沒說,她只是強調道,“我不會喜歡他的,你放心好了。”

宋繁花的意思是,我不喜歡雲蘇,不會跟你搶男人,叫杜莞絲放心。

可杜莞絲聽了之後那是一萬個不放心。

為什麽不放心?

因為雲蘇喜歡宋繁花啊。

杜莞絲見不得雲蘇受傷,更見不得他受苦,尤其是受情愛的苦,在她眼裏,雲蘇想要什麽就該有什麽的,這是潛意識裏的信仰,如同她愛她一般。

杜莞絲小聲地問,“你對雲蘇就沒有一丁點兒的好感?”

宋繁花笑了笑,不答反問,“你對韓廖有沒有一丁點兒的好感?”

杜莞絲一怔,不解地道,“關韓廖什麽事?”

宋繁花笑道,“你喜歡雲蘇,便就看不到別的男人的好,我喜歡段蕭,也同樣是看不見別的男人的好的,所以,你問我我對雲蘇有沒有好感,那先問問你,你對韓廖有沒有好感。”

杜莞絲被宋繁花說的懵了,好半天之後才道,“我把韓廖當朋友。”

宋繁花道,“那就是有好感吧?”

杜莞絲蹙起眉頭,深深地困惑了,“既是朋友,當然是有好感的啊。”

宋繁花咧嘴一笑,唔一聲道,“困了,我要睡覺了,你別再說話來擾我。”

杜莞絲一噎,憤憤瞪她一眼,翻個身,背對著她,也睡了。

宋繁花沒睡,看著窗外出神。

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宋繁花翻身,伸手往杜莞絲身上點了一下,點罷,收手,杜莞絲就徹徹底底地睡沈了過去,宋繁花起身,走到窗戶邊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沒有察覺到姜小黛和素音守門,她來到堂屋,將王七和楊豹喚了來。

王七和楊豹隔窗而進,無聲無息,進來後二人相繼看她一眼。

宋繁花問,“這麽多天的療養,你們的傷養好了吧?”

王七說,“好了。”

楊豹也說,“好了。”

宋繁花欣慰地嗯一聲,扶住一邊的椅把手坐了下去,慢悠悠地說,“今天我看到了林新竹,想來明日琴音大會,他也會露面,而秦暮雪也來了,這是挑撥林家、秦府與雲蘇關系的最好時機。”

王七瞇眼,十分不客氣地道,“我們打不過雲蘇,你別再上趕著找事兒了。”

宋繁花冷笑,“打不過才要使陰招。”

王七一噎,想到顏華山那次的失敗,西湘江棧外被雲蘇打的落荒而逃的狼狽,他抿抿嘴,道,“你就不能不與他為敵嗎?”

宋繁花道,“不能。”

王七郁悶。

宋繁花說,“這次不讓你去殺他,反正殺也殺不死,我只要你想辦法讓林新竹喝下醉暖香。”

宋繁花想到在京城狀元府雲蘇一下子就發覺她敬給柳纖纖的酒有問題,明明他當時離的也不近,可就是能一眼窺見,想必,雲蘇之前中過醉暖香,而之後,又對醉暖香有著超乎常人的辨識方法,是以,想要給他下醉暖香,很難,可以說,那醉暖香即便沾了他的身,也控制不了他的意識,所以,段蕭的方法行不通。

不從雲蘇下手,那就從林新竹下手。

林新竹是雲蘇的得力助手,也算他的半張臉了,林新竹在江湖人士面前喪盡臉面,等同於雲蘇喪盡臉面,再者,當年玉裳的死亡真幕,只有三個人知曉,林新竹、雲蘇、秦暮雪,而恰巧,如今這三個人都在,醉暖香可以致迷、可以致幻、可以致人神識不清,只要引誘得當,林新竹必然會當著天下武林人士的面道盡當年玉裳的死,玉裳一直是林新竹心中的傷,不管歲月再久,都無法彌合,一把玲瓏玉劍,不用玉裳親自現身,足夠讓林新竹方寸大亂了。

江湖人都認為玉裳沒死,燕洲玉府也在不久前向江湖人發了申明,而此刻,林新竹的話,會讓所有人驚異。

驚異的同時,大概就是尋根追底了,各路武林人士必然又要上燕洲玉府尋個明白,到時候,再讓玉溪山向各位人士闡明真相,那麽,寒雲公子在江湖上的清譽會受損,信用會大大降低,指不定還會有大批的人私下埋汰他,那個時候,她讓九霄盟出動,一來囊括這些人,二來,斬殺追隨他的人,三麽……宋繁花暗暗地冷笑,自然是趁亂滅了剩下忠於蘇八公的那些門徒們。

而秦暮雪也會因為這件事受到江湖人的垢病,進而會牽累到秦府,以秦陌的為人,他會一方面禁制秦暮雪再入江湖,一方面會跟寒雲公子撇清關系,如此,就等於斬斷了秦陌與雲蘇有可能會產生的各種牽絆,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宋繁花都不會讓雲門十三騎這般強大的力量入雲蘇之手。

宋繁花勾唇一笑,往後仰進椅背裏,看著王七,“這麽點兒小事,你應該會辦妥的吧?”

王七斜她一眼,問,“醉暖香在哪兒?”

宋繁花道,“我這裏沒有,你去找烈火,他那裏有。”

王七眉梢一挑,“烈火?”

宋繁花道,“嗯。”

王七道,“不認識。”

宋繁花笑道,“千左門的人,如今混在雲門秦府護衛隊裏面,以你暗軍的能力,必然能找到。”

王七聽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楊豹杵在一邊兒,等王七走了,他問,“我做什麽?”

宋繁花道,“明日守在我身邊,不用出面,但要時刻跟著。”

楊豹嗯一聲,宋繁花便揮手讓他走了。

等屋內又安靜下來,宋繁花一個人在這個堂屋裏坐了很大一會兒,這才起身回到臥室,躺下去睡覺,睡前給杜莞絲解了睡穴的穴道。

因為白天沒午睡,這一覺宋繁花睡的很沈,等醒來杜莞絲又不在了,還是素音進來伺候她穿衣,今天的衣服不是昨天的那件了,又換了一件,是純白色的。

宋繁花看一眼那長裙,沒挑剔,直接穿上了,穿好了素音就把她帶到了琴樓,宋繁花一邊走一邊問,“不吃飯了嗎?”

素音道,“小姐在琴樓擺了飯桌。”

宋繁花哦一聲,心想,今天怎就擺在琴樓了?

宋繁花不知道的是,杜莞絲一早就起來了,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姚宴江今天要用的琴可否調好,姚宴江說調好了,又把她帶到琴樓,讓她親自試了一下,杜莞絲試好後就不下去了,姚宴江問她,“不下去吃飯了?”

杜莞絲嗯道,“我想在這裏吃,你給我單獨擺一桌上來,等繁花醒了,也讓她與我一起吃。”

姚宴江不解地問,“為何要單獨吃?”

杜莞絲的目光越過琴樓的高閣,望向稀薄日光的天外,有片刻的出神,稍頃,她說,“本來是昨天就彈琴的,但因為昨天出了那樣的事兒,琴沒彈成,今日我不想再因為別的什麽事兒影響彈琴的心情,已經推辭了一日,不能再推辭一日了,我在這裏吃飯,能保持一顆平常的心,若下去了,我不保證我等會兒還能不能彈得下去。”

姚宴江知道杜莞絲愛琴重琴,他也是愛琴的人,比任何人都理解她,尤其,杜莞絲愛雲蘇,指不定下去看到雲蘇的臉沒有恢覆,她又堵心了,姚宴江想到這裏,明白地點點頭,“也好,我下去讓人另備一桌上來。”

杜莞絲沒應聲,低頭去撥弄琴弦。

宋繁花上來之後看到杜莞絲一個人在彈琴,彈的是小調,不是什麽名曲,聽了一陣子之後,宋繁花奇異地挑挑眉,笑問,“這是我們衡州出名的小調,醉紅顏呢。”

杜莞絲聞言擡頭,笑道,“確實是衡州小調。”

宋繁花道,“你也會的?”

杜莞絲應道,“老早就會彈了。”只不過,從沒有一次彈的時候覺得自己就是那思君不歸的女子。

杜莞絲將琴推開,走到飯桌前,沖宋繁花說,“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先一起練一練江山笑,雖說我確實根據你的曲譜學會了這首我渴望已久的名曲,可那天聽了你在府門外彈的江山笑後,我真怕我一會兒給你丟了臉。”

宋繁花著過去,坐在她對面,笑著說,“我怕我給你丟臉呢。”

杜莞絲道,“不會。”

宋繁花道,“我這不上得臺面的琴技你都覺得不會丟臉,你又如何會給我丟臉呢?”她拿起筷子,慢慢地開始吃起飯來。

杜莞絲看她一眼,也拿起筷子吃飯。

而在她們二人吃飯的時候,玉樓也開始了用早膳,用早膳的時候,飯桌上多了一個人,趙化青。

段蕭看一眼趙化青,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一點一點地進餐,進餐的時候,也沒問宋繁花去了哪裏,今日她要彈琴,大概是去了琴樓。

不知為何,今日的飯桌異常的安靜,少了一個宋繁花,似乎就少了一個世界。

雲蘇也沒說話,只顧低頭吃飯。

吃罷飯,幾個人陸續散開,姚宴江、華子俊、裴津、武光相繼去了離琴樓最近的第三屋閣樓,秦暮雪派人去把衛炎喊了過來,雲蘇把趙化青喊到書房,下達第一個殺令,滅千姬。

趙化青多餘話不說,收到命令,轉身就走了。

段蕭一個人慢騰騰地走在前往武林人士聚攏的會場,昨天的那個位置很好,擡眼就能看到宋繁花,他今日還想坐那個位置,無方和朱禮聰一左一右隱在暗處。

段蕭來的早,這個時候會場上還沒有多少人,他輕輕松松就找到那個位置坐了下來,坐下去之後就閉上眼睛,仰靠在假山石上打起了盹。

日頭一點兒一點兒地從望天壁的後方斜射過來,帶著五月初的稀薄溫暖,靜靜灑落在整個會場,隨著日頭推進,會場漸漸的熱鬧起來,不一會兒就人山人海了。

烈火帶著易過容的木生水過來,一眼瞧見段蕭,腳步頓了頓,扭頭見衛炎沒來,挑了挑眉,將木生水放在身後,他往段蕭跟前一坐。

兩個人昨日都是秦府護衛隊的人員,一起說話不引人註意,如今,段蕭面目陌生,與秦府衛隊說話就會怪異,是以,二人雖一左一右地坐著,卻沒說話。

過一會兒之後,烈火率先密語傳音,“昨天半夜,有人來找我要醉暖香。”

段蕭微微一怔,微瞌的眸淡淡扯開一條縫,卻沒有張開,也用密語傳音問,“誰?”

烈火道,“一個自稱是王七的人,說是宋繁花派來的。”

段蕭倏的一下睜開了眼,眼中波光一閃,漆黑的眉目裏滲進日頭的火焰,他臉色一沈,卻是半句話都不說,只仰起臉來看向琴樓,半晌後,他收回視線,對烈火問,“你給了?”

烈火道,“給了。”

段蕭問,“她可有說做什麽?”

烈火道,“沒有。”

段蕭沈聲不言,修長玉手按壓在假山石壁上,雖然沒有做敲擊的動作,卻是慣性地思考了起來,以他對宋繁花的了解,她突然召喚出暗軍,又讓暗軍跑到烈火那裏要醉暖香,必然是又要搞事情,搞什麽事情?

段蕭將所有有可能宋繁花會做的事都想了出來,有很多,卻不敢確定她具體是做哪一個,是不是他所猜測出來的這幾個,是以,他按兵不動,又瞌上眸,用密音說,“我知道了。”

烈火便不言了。

過一會兒之後,段蕭用密音傳話給他,“千姬今日會有危險,我覺得你最好去她身邊比較保險。”

烈火眉頭猝然蹙起,二話不說,抓起木生水,站起身就走了。

烈火走後沒有多久,琴樓上有琴音洩出,卻不是江山笑。

江山笑的曲子在從瓊州離開往三元湖拔進的時候宋繁花在馬車上給段蕭彈過,那個時候宋繁花用的是姚家祖傳的天字琴,天字琴乃上古神琴,自然比一般琴要優美動聽的多,既不是江山笑,段蕭就沒功夫去關註,再次瞌著微目,卻不想,剛閉眼沒多久,會場上忽地一片喧嘩,接著就是人群激動的嚷嚷聲。

“莞絲出來了,莞絲!”

段蕭慢騰騰地睜開眼,卻在看到杜莞絲身邊的宋繁花時,眸光一頓。

宋繁花穿著白色長裙,襯著她雪色的肌膚閃閃發亮,黑發雖短,卻被五彩瀲灩的絲帶拖曳出另一種迷人的風情,下巴沒有原來的尖,可圓潤中帶著飽滿的氣勢,人往那裏一站,下巴微微一擡,就有排山倒海般的富貴之氣呼嘯而來,她此刻面帶微笑,神情慵懶,看著底下的眾人,絲毫不驚不懼,飛揚在眉尾眼梢的櫻花像羽化成精的蝶,正張開翅膀,翺翔欲飛,微風吹拂,陽光傾射,她沐浴在光中,似蒞臨人間的仙女。

段蕭眉頭微擰,他看著這樣的宋繁花,聽著周圍的人在一眼之後傳來的驚嘆之音,當然,他們驚嘆的,不止止是杜莞絲。

有很多人在問,“杜莞絲旁邊那姑娘是誰?沒見過呢。”

有人說,“第一次見有女子與杜莞絲站一起能不被比不下來的,這姑娘氣勢不弱啊。”

有人道,“比莞絲胖了點,但容色不輸於莞絲。”

有人道,“她就是要與莞絲一起彈琴的女子嗎?”

有人唏噓,“敢與莞絲一起彈江山笑,這女子定然是另一個風華絕代。”

……

很多人的聲音在耳邊此起彼伏,段蕭一一聽著,面無表情地在心裏想,等過了今天,他要不停地把宋繁花養肥,胖了就沒人惦記了。

底下很熱鬧,個個聲音激動,群情激奮,大喊著杜莞絲。

玉樓內,坐在琴樓對面的雲蘇、秦暮雪、姚宴江、華子俊、裴津、武光等人看著對面的兩個女子,都是讚不絕口,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欣賞眼光,可此時此刻,看著站在那裏一白一紅的兩個女子,這幾個男人,包括秦暮雪在內,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驚艷。

秦暮雪看一眼雲蘇,笑著說,“昨日我還想不明白為什麽你會看不上莞絲,卻看上了宋繁花,今日一見,我大概明白了。”

雲蘇靜默不語,只視線落在宋繁花的臉上,看了一會兒之後又收回,他沖傾心吩咐,“開始吧。”

傾心應一聲,下去通知林新竹。

林新竹今天負責整個會場之事,傾心一說開始,林新竹就上了臺。

宋繁花看著底下的林新竹,不冷不熱地笑了聲,等林新竹講完開場白,講完今日的琴會內容,宋繁花就與杜莞絲轉身坐回了琴前。

二人對視一眼,紛紛落指於弦面。

江山笑是一首愛情曲,杜莞絲想彈給雲蘇,宋繁花想彈給段蕭,二人心中各有所彈,自然就各有情調,曲是同曲,不同的人彈之,卻是不同的風格,不同的韻味。

宋繁花彈琴,張揚無忌,肆如水風。

杜莞絲彈琴,天上人間,獨一無二。

這二人合奏江山笑,可想而知,是何等壯闊的天外神曲,一曲江山笑,笑盡天下無紅顏,這是千百年前燕國太子贈送於趙國公主的愛情之曲,意為,天下除你,再無紅顏。

底下的哄鬧聲、尖叫聲、激動聲、一一散去,只餘琴音在半空橫攬的玉剎閣中回蕩又回蕩。

後來,歲月散去,時光老去,縱然參加了此次玉剎閣群雄匯聚的江湖人士有多半都死了,有多半不知所蹤,有多半垂垂老亦,縱然後來,這琴音因為一柄本應沈埋在地土裏的玲瓏玉劍給中斷,卻也止不住後人對今天此曲的津津樂道與無限向往和憧憬。

琴彈到一半,四周鴉雀無聲,宋繁花耳中卻傳入一道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隱於暗中楊豹的聲音,他說,“七哥那邊已經辦妥了。”

宋繁花沒應話,琴音卻忽地一轉,這一轉,天地神音陡然一潰,卻又走入另一道極光之音,杜莞絲一楞,宋繁花猛地註入內力,另一手抓住杜莞絲的手,砰然一擊,兩音相撞,似有天籟從頭頂罩下,更似有傾盆大雨彌天而來,網罩在眾人頭頂,來此玉剎閣的人都是武林人士,自懷各種絕學,武功都不弱,明知道天空中不可能飄落琴雨,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擡頭往天上看去。

這一看,紛紛驚住,琴音抖玉,瀉虹三寸。

姚宴江率先拍桌而起,心潮起伏地沖到闌幹邊,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癲狂激動,“原來比之那一次在杜府門外聽到的江山笑,這才是真正的絕音。”

雲蘇也攥緊了椅子的扶手,心中難以言明那股隨著音聲而起的澎湃情緒。

華子俊身不由已地讚嘆道,“真是聞此一曲,從此再無琴音了。”

裴津道,“這一次來玉剎閣,來的很值得。”

武光淡聲說,“回去得跟上頭描繪一下今日的情景。”

華子俊和裴津都把目光轉向他,二人心中同時在想,三太子聽過宋繁花彈琴嗎?

秦暮雪沈醉在琴音裏,什麽話都不說。

底下,段蕭也被這驚天的琴音給震住了,目光經久不散,落在琴樓那一角顯露出來的女人的臉上,然後一點一點地聚集收攏,又一點一點地放出光來。

杜莞絲被宋繁花的琴音帶偏,微慍地瞪著她,“做什麽突然變了?”

宋繁花笑道,“這是你教我的。”

杜莞絲怔忡莫名,“我?”

宋繁花看著她笑,卻沒法說是如何教的,又在哪裏教的,她只是輕輕柔柔地道,“嗯,你是天生的琴者,現在還小,所以,才能沒完全發揮出來,也沒有被逼到悲傷盡頭,所以,沒有激發真正的潛能,但其實,你的江山笑要比我彈的好多了,我只是班門弄斧。”

杜莞絲不解地蹙眉。

宋繁花卻是松開她的手,說,“最後一段了,我們再相濡以沫彈一次。”

杜莞絲看著她側過去的白皙的臉,想問的話終究沒問,淺淡地嗯一聲,將此曲完美結束。

結束後,眾人卻沒回神,所有的人,包括段蕭、雲蘇、姚宴江、秦暮雪、華子俊、裴津、武光等人全都沈浸在這秒不可言的琴音裏無法回神,很久很久之後,眾人才堪堪從這莫大的失控中回神,然後,全場嘩然了,而在嘩然中,林新竹又走上了臺階,只不過,這一次,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忽地,眼前的視線被銀光斬斷,接著,一柄劍橫空而來,帶著淩厲劍流鏗的一聲打入地底石基,插在他的面前。

劍身玉,柄琉璃。

林新竹怔然一楞,當看清面前的劍時,腦袋轟然一震,頃刻間,神識就不清晰了,他好像看到了玉裳,看到了當年她飛身縱入高臺,一劍挑開百丈擂的瀟灑英姿,下巴一擡,她沖他說,“我來領教。”

林新竹眼前一片混亂,周圍似乎有嘈雜聲持續不斷地傳來,可他什麽都聽不見了,他看到了玉裳,看到了她在向他發招,玲瓏劍譜不是天下無敵的,可只有玉裳一個人會,林新竹不知道自己此刻站的位置是百丈擂臺還是玉剎閣,他只想留住玉裳,只想留住她。

林新竹神色淒迷,宋繁花單手禦劍,玲瓏劍譜被她運用的得心應手。

眾人都被這一突然而來的驚變嚇破了膽。

杜莞絲沖過來就要抓宋繁花的手,卻被宋繁花一個定身穴給定住了。

段蕭看著場中突來之變,嘴角一勾,站起了身。

雲蘇臉色沈怒,立刻吩咐傾心說,“出動玉剎閣的所有府衛,清理底下的江湖人士,趕至玉剎閣外,你速下去,把林新竹帶上來,他中了千左門的一醉暖香,很危險。”

傾心一聽到醉暖香臉色就變了,急速轉身離去,可是,在她出動了所有玉剎閣的府衛後,宋繁花拋出九霄盟,五大堂主現身,九霄盟旗下所有人正式踏入江湖,對上玉剎閣。

而臺上,林新竹已經被玲瓏玉劍刺激的失去了全部神智,他對著劍癡癡地喊,“玉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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