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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段家軍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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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蕭便不再問。

宋繁花收回把玩的手,身子靠在榻阮上,揚聲沖段蕭說,“你去拿筆墨,我說人名,你記。”

段蕭嗯一聲,推開小門,去桌案上取筆墨紙硯,取罷又進來,將宣紙鋪在榻邊,等他準備好,宋繁花就一個一個地念起了名字,段蕭一邊聽一邊寫,寫著寫著就禁不住的瞪大了眼睛,等寫完,他盯著那紙面上滿滿的人名,慢慢握緊了手中的青竹羊毫,半晌,他哼一聲,“果然是三鋪一人,三戶一人,煞費苦心。”

宋繁花淺淺笑道,“只看了人名就能知道是三戶一人,看來你對衡州城內的每家每戶情況都十分了解。”

段蕭毫不客氣地道,“當然,身為衡州太守,如果連這點兒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那我這個太守也做的太失敗了。”

宋繁花讚同地點頭,“說的也對。”

段蕭用內力將墨汁烘幹,烘幹後收起來裝入袖中,沖她問,“可有用過晚飯?”

宋繁花道,“用過了。”

段蕭說,“那就回去休息吧,你如今手傷嚴重,最好多休息,少出動。”

宋繁花扶著榻板起身,站起來後拍了一下裙擺,往他望一眼,笑道,“我傷的是手,又不是腿,想走還是能走的,我只是不想再出門。”說罷,就往小門外走。

段蕭跟在後面。

出了小門宋繁花也不停留,繼續往書房外走,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停了腳步,側身問身後的男子,“這些線人分布在不同的階層,來自不同的行業,人數多不說,還個個身懷絕技,你要換掉他們,也要費點功夫,姜小莫那裏替代的人你是找好了,這些人呢?你要怎麽去一一換掉?”

段蕭沈默看她一眼,擡腳一跨與她並齊,他伸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臂伸出來去開門,門開到一半,夜色澆灌進來,帶著月色與微風一齊沒入,撲灑在二人身上,一個白衣一個黑衣,交相輝映,相偎著立於門口,仿若兩個世界的極端匯聚一處,在那裙擺隨風蕩漾之時,段蕭的聲音從耳邊響起,他說,“既是個個身懷絕技,那我便用身懷絕技的人去替代。”

宋繁花迎著夏日微風仰頭看他,但此時此刻,他站在她身邊,有如那天空上的雲淩駕於她頭頂,她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線條俊朗的下巴,她挑眉問,“你有那麽多身懷絕技的人?”

段蕭聞言忽地就笑了,笑聲從胸膛中震出,帶著一絲張狂與霸氣,“你說呢?”

宋繁花道,“除了段家軍,我想不到還有哪些人了。”

段蕭收起笑,垂眼看她,“你說的對,就是段家軍。”

宋繁花蹙眉,“但是段家軍從南天門那一戰後幾乎覆滅了,既使有幸存者,也是手腳不全了的吧?若你後來又有培養過一匹,那他們絕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段蕭瞇瞇眼,擡頭望月,月明夜凈,似那遠望的觀客,靜靜目睹人世間的千變萬化,刀光劍影,血腥屠戮,段蕭想,他父親命喪南天門的那一晚,月色也是這般的好,那個時候,他遠在翠雪山莊,跟隨翠雪山莊的莊主學習獨門秘術,因為一招窺鏡術讓他看到了衡州城內的血腥,他連夜趕回,可翠雪山莊離衡州實在是太遠了,他快馬加鞭,累死了不知道有多少匹馬,才在一個月後趕回衡州,而那個時候,他父親早已屍埋黃土,母親的屍體不知所蹤,隨著父親一起的三千段家軍只剩下了不足百人,那些人被雲王朝的鐵鏈鎖住,押回了上京。

他當時年輕氣盛,鞭了馬就去追趕。

其實,如果不是衡州城內的百姓暴動,那一次他必死無疑。

他追上了雲王朝征討的兵部大隊,也看到了那些隨了他父親多年的段家軍,一個一個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慘到極致,他怒膽橫生,一人單挑十萬大軍,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

段蕭每每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就想嘔吐,那種血漫全身幾乎是在血中沐浴的感覺又來了,他猛的推開宋繁花,急促地扶著邊門喘氣。

宋繁花一楞,見他臉色不對,立馬上前問,“怎麽了?”

段蕭沒應聲,低下來的頭被長發覆蓋,手如鐵鉗一般攆著那木門,宋繁花伸手撥開他的頭發,捧起他的臉,見他神色悲傷,眼珠黑如地獄,她滿含擔憂,“這突然的,你是怎麽了?”

段蕭看著她,伸手將她摟在懷裏,緊緊抱住,“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宋繁花的臉被他按在胸膛處,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松竹香,也能清晰地聽到他胸膛裏傳來的有力的心跳聲,她仰著頭,視線盤懸在那半邊木門半邊天空的地方,輕輕道,“想到了以前的段家軍還有你父親吧。”

段蕭悶聲點頭,“嗯。”

宋繁花嘆道,“生在亂世,生死不由命。”

段蕭抿緊薄唇,冷冽道,“我命只由我。”

宋繁花道,“所以,你當時為什麽沒死?命真由了你,你當時必死無疑,因為雲王朝能滅了你父親,就必然也能滅你。”

段蕭眼角一蹦,“因為衡州百姓暴亂。”

宋繁花心道,果然是這樣。雲王朝反朱而建,又對世候門閥之地多有戮伐,所謂的世侯與門閥,那不是簡單的一個稱謂,而是百年基業所累積而成的威信,衡州自九龍戲鋒火後就由段家在統治,基業千秋,非雲王朝的鐵騎就能征服的,大概當時的衡州暴動的太厲害,雲王朝剛建朝,又不能大肆屠殺百姓,是以,不得以,留下段蕭,讓他掌管衡州,然後又暗地裏派人盯梢。

宋繁花想到這裏,對段蕭說,“難怪你這麽兢兢業業了,因為你的命是衡州城的百姓們給的。”

段蕭誠然點頭,“是,所以,我不會讓衡州,讓他們,這活在這裏安居樂業的百姓們再受戰火塗波,是以,這幾年,我寧可忍著,也決不冒險踏出一步,我寧可這一輩子都報不了仇,也決不負了這方山水滋養的人。”

宋繁花聽罷,哼道,“那你還在我的及笄宴上給我送你段家的祖傳金鎖?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啊,你送那鎖出來,不就代表著你想動手了嗎?”

段蕭聞言一笑,“你別說,我當時還真是把你當傻子看的。”

宋繁花大怒,“段蕭!”

段蕭笑著靠在門上,看著她,“可那天晚上,你來府上找了我,與我從容談判,我就知道,你一點兒都不傻,如果不是因為你說要殺柳纖纖,我大概會在第二天就去宋府,向你索回我段家的祖傳金鎖。”

宋繁花哼道,“為什麽?”

段蕭瞇瞇眼,“因為我不需要心機太深的女子。”

宋繁花呵笑,“那我還得感謝柳纖纖了,不是她,我早就被你踢除出局了,如果你出了局,我想,我再也沒法找到像你這般適合的同盟了。”

段蕭道,“我也一樣。”

兩個人對望一眼,彼此都笑開了。

他們都想殺柳纖纖,卻不想,因為柳纖纖,他們才走到了一起。

段蕭直起身子,拉住宋繁花的胳膊,緩慢踏過門檻,宋繁花被他拉著,不急不燥地走著,兩個人牽著胳膊走在夜色下的羊腸小道上,走著走著,宋繁花就道,“這不是回如意居的路。”

段蕭嗯一聲,“帶你去看看真正的段家軍。”

宋繁花愕然,“段家軍果然沒有全軍覆沒?”

段蕭道,“沒有,不過,幸存者很少。”

宋繁花嘆息,“可惜了。”

段蕭眼中落下一片陰沈,隨即道,“禍福相倚,雖然幸存者很少,可這些存活下來的人都是段家軍中的精英,他們的能力,你永遠都想不到,所以,讓他們去對付這些放在衡州城內的雲氏一族的眼線,綽綽有餘了。”

宋繁花看著身側的男人,想著他在前世的時候是怎麽死的呢?心思這般縝密,計劃這般周詳,為人這般謹慎,手下的人這般厲害,而他本人,腹黑又強大,到底是如何死的呢?

宋繁花說,“這樣一來,計劃就百無一失了。”

段蕭沒應聲,但他心中的想法卻是跟宋繁花一樣的,如果不是萬無一失,他又如何會行動?他帶著宋繁花,經由那道墓,下了地底。

入了地底,穿過地道,進入另一個世界,宋繁花驚呆了。

地府?

不。

地下州鎮。

宋繁花看著眼前如同另一個衡州城一模一樣的大街小巷,瞠目結舌,好半天她都沒回過魂,一直處於震驚狀態中,直到段蕭把她領進了段家祠堂,讓她拜見了各位段家祖先,領著她去了段家軍的集中營,她才真真的接受了這一巨大的令人難以消化的見聞。

她盯著段蕭,指著面前七零八落,穿的奇形百怪,各色各樣的人,小聲問,“這些人就是你所說的……幸存下來的段家軍?”

段蕭笑著點頭,“是。”

宋繁花瞅一圈那些人,奇形百怪東倒西歪交頭接耳也就算了,一個一個的,完全都沒把段蕭當回事啊,她咽咽口水,拉了拉段蕭的衣角,又小聲問,“你確定你能號令他們?”

段蕭一挑眉峰看向她,還未說話,其中一個挖著耳屎頭發亂糟糟,還穿著一件寬大的老嫗衣衫的瘦高個沖段蕭問,“少爺,這水靈靈的女娃是誰啊?”

段蕭道,“我剛帶她進了段家祠堂,祭拜了先祖。”

他這話一落,挖耳朵的少年一楞,原本在底下各自說著各自的事,亂哄哄鬧糟糟的聲音一下子散去,大家一窩蜂的湧過來,更有甚者,飛天縱雲,一下子落在宋繁花面前,盯著她看。

宋繁花伸手摸摸臉。

剛挖耳朵的少年沖那個盯著宋繁花看的少年問,“飛天貓,可有看出什麽了?”

飛天貓咧嘴一笑,“皮膚嬌嫩,上等貨色。”

宋繁花瞇了瞇眼。

段蕭橫他一眼。

飛天貓說,“少爺,你這次看上的姑娘不錯。”

宋繁花越發瞇緊了眼,這次?難道在她之前,段蕭還有看上過別的女子?這個想法一落,她又猛然一怔,拍了一下腦門,想什麽呢,段蕭可沒看上她。

她笑了一笑,沖飛天貓道,“我跟你家少爺訂了親。”

這句話一出,惹得底下一片嘩然。

張三牙沖上來就說,“你與我家少爺訂了親?”見宋繁花點頭,他又看向段蕭,“少爺,你這做法不對啊,怎麽能自己在上面逍遙,放我們在地底下受苦呢?”

段蕭笑道,“今天來不就是要放你們上去的嗎?”

張三牙猛然睜大了眼。

底下一窩蜂的人群也陡地睜大了眼。

天飛貓不可置信地問,“少爺,你沒被女色昏了頭吧?你要放我們上去?上去的意思,就是……”

段蕭沈聲道,“是你們所想的那個意思。”

這句話落,場面上瞬間就安靜的令人窒息,半晌,陡地山洪海嘯,博發而出,一個一個的人笑聲如山,震的這一方地下州鎮幾欲塌陷。

笑聲中,有人朗朗如歌,有人癲狂似妖,有人沈默如山,有人望天靜探。

宋繁花站在這些人群中,看著他們的神態,聽著他們的聲音,有一種想要哭的感覺,從重生回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脈動,那是一種永違的,蓬勃的,讓人熱血沸騰的氣息,她低低地在心裏說,“覆仇吧。”

那晚過後,段家軍就全巢出動了。

方信從無方的身體裏分了出來,無方又一次去了凈塵寺,在柳紹齊沒有死之前段蕭是不放心無方一個人去凈塵寺的,所以他讓七非與朱禮聰陪同前往,七非與朱禮聰便在凈塵寺的後山練萬海刀法。

這一練就是三天。

其間,呂止言上凈塵寺找凈空大師下過三次棋,飲過五次酒,偷吃過兩次雞肉,又有一次,凈空在打掃寺院的時候看到了在懸空山練刀法的朱禮聰,他拿著掃帚的手隱隱的顫抖,眼中淚花閃動,晶瑩四射,再之後,無方與七非的飲食就越發的好了起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凈塵寺封閉多年的羅伽聖殿的開啟,無方被凈空邀請進入其中,之後羅伽聖殿關閉,聖門清輝悉數歸於聖殿。

三天後,傳承千年的九龍戲鋒火廟會在河街舉行,柳紹齊靠在船舫的欄桿上,看著好多天不見的宋繁花踩著小步,飄帶曳曳,一身鮮艷若血的大紅色冰絲纏裙罩在身上,黑發飄飄,淺笑嫣然地走過來,他攥緊扶桿,薄唇一抿,越欄一縱,從高高的船舫上飛縱而下。

那一剎間,他看到宋繁花擡起了頭,也聽到了周圍眾多女子的尖叫聲,等他穩穩落地,他抱臂盯著近在咫尺的女子,譏俏滿腔,“穿這麽紅,你是想向神龍祭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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