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歲的男子正在經受那個年代獨有的折磨。

烈日炎炎，鋼絲掛著沈重的鉛塊，將脖子勒出一道道深可見肉的血痕。

他不記得自己站了多久，起先還覺得腿腳麻木，此刻感覺如同站在棉花上一般，恍恍惚惚想起在保密局地下室的刑求，跟眼下比起來，竟也不算什麽。

耳邊的人聲漸漸消失，有首曲子遠遠的響起，逐漸清晰。

那小百樂最流行的爵士曲子‘薔薇薔薇處處開’。

那一年，他還是個年輕人。曾經握著心上人的手，微笑的看著彼此，腳步輕快，翩翩起舞。

他的心上人有著世上最英俊的容貌，最溫柔的眼神。

處座。

這個國家已然不是他們熟悉的面容。或許十年以後，二十年以前，這個國家會向著他們曾經希望的方向邁進一步，哪怕多麽微小，也是一步。

朝陽東升，上海這個躋身於世界前沿的城市正在迅速的蘇醒過來。東方明珠在陽光中熠熠生輝，地鐵來回，渡輪往返，行人如織，車輛川流不息。

一年一度的上海電視電影節照常開幕。

一身雪白船長制服的袁飛揚左右張望，就是沒找著自己那部電影《秘密航線》的展位。

他苦惱念叨著，“B-12，B-12……”

一路擡頭看著號碼牌，沒留神撞著人。袁飛揚忙道，“對不起。”

對方笑了笑，“沒事。”

袁飛揚目送那人離開。

過會兒助理找來，“你怎麽在這兒，到處找你。”

袁飛揚奇道，“不是說B-12嗎？”

助理道，“嗐！這兒是電視劇展廳，電影在那邊！”

袁飛揚想起剛才，激動道，“你猜我看見誰了？”

助理道，“周慧敏？”

袁飛揚道，“差不多！吳潛！”

助理道，“哦，你童年偶像。”

袁飛揚想起一事，懊悔道，“我忘記要簽名了靠！”

助理想說話，不過又給忍住了，放在心裏偷樂。

袁飛揚一路回去，一路眉飛色舞的描繪吳潛剛才說了什麽話，穿什麽衣服。

助理憋笑憋得腸子都快打結。

另一端，吳潛正在接受群訪。

最近有個熱門話題，各種抗日題材的雷片層出不窮。吳潛這兩年接連拍了三四部此類作品，自然被問到感想。

吳潛笑了笑，“怎麽說呢，立意是好的，可能采取的方式不同。”

記者問，“網上有很多人說你拍的抗日片看著也不像抗日，像是偶像劇。”

吳潛道，“是麽？”他摸了摸臉，故作苦惱道，“臉長成這樣了，我也沒辦法。”

記者群中引發小小的笑聲，卻有人忽然道，“可是你身為一位臺灣演員，接拍這種片子會不會覺得尷尬。”

眾人沈默。等待吳潛回答。

吳潛拿著話筒，看著發問的記者，眼神極其清澈，語氣溫和又不失堅定，“我的確是臺灣人。臺灣人就不是中國人？臺灣人，就不能愛國了嗎。”

忙了一整天，袁飛揚使勁伸個懶腰，助理道，“等會兒吃飯。”

袁飛揚苦著臉，“能不能不吃？我就想睡覺。”

助理道，“那飯局是下部戲的導演，還有別人。”

對方已經在飯店，袁飛揚連衣服也沒換就匆匆趕去，走在走廊上，他隨口問，“什麽戲。”

助理道，“民國戲。”

“又諜戰戲？”

助理道，“沒錯。”

袁飛揚嘖了一聲，“不靠譜。”

助理道，“你肯定願意。”

袁飛揚道，“給錢多啊？”

助理但笑不語，停在包廂門口。

推開門。

導演等人看見袁飛揚，紛紛招呼。

有個人坐在背對門口的位置，此時轉過身來。

袁飛揚呆住了。

導演介紹，“這是我跟你說過的袁飛揚。”

吳潛站起身，伸出手。

袁飛揚楞楞的，直到被助理捅了一下，才慌慌張張的伸出手。

吳潛握住袁飛揚的手，笑道，“你好。”

袁飛揚看著吳潛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覺得很快樂。

月色灑落整座城市。黃浦江靜靜流淌，一如多年之前，一如多年之後。

穿過歲月，淌過時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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