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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清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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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夜都睡得渾渾噩噩的,似乎一直在做夢,卻記不清到底夢見了什麽。天色一亮,我就更加睡不踏實了。正想翻個身,床單卻是一動,我的視線立馬暗了下來,窗子外進來的日光似乎被什麽擋住了。

“扣扣——”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音調不高,可在睡眠環境下卻顯得有些突兀。耳邊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木門“支呀”的一下,幾句窸窣的耳語傳來,我聽不個清楚。等到木門被關上的時候,我完全醒了過來。

猛地坐起身,腦袋昏昏漲漲的,我揉了揉太陽穴,眼睛卻因為無法一下子適應強烈的光線而瞇了起來。大概昨晚交頸私語得實在太晚了,連一向習慣早起的倉央嘉措也晚了點,更別說我,整夜睡不踏實,身心俱疲,這會兒子是有氣無力的。

呆呆坐了半晌兒,我終於有力氣起來梳洗了。又吃了幾塊糕點兒,這才沒有低血糖的感覺了。突然想到睡夢中傳來的那段耳語,倉央嘉措似乎走得急匆匆的,也不知發生了什麽。

猛地胸口一陣急跳,我怔住,心底那股不安的感覺越發地強烈了起來。在屋裏踱了好幾圈兒,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剛推開門,卻見阿旺仁欽斜倚在墻邊,清瘦的臉面上神色模糊不清的。

我一楞,心底的不安似乎被落實了一般。往日裏都是見不到他的,可偏生這節骨眼兒上,難道……沒時間再多做猜想,我連忙跑了上去,“阿旺仁欽,上師幹什麽去了?”

阿旺仁欽驀地站直了身子,卻只是盯著我,眼底似有微弱的亮光閃動。我頓了頓,忽然感覺喉嚨緊得喘不過氣,深吸了一口,我輕聲兒問道,“是第巴來了?”

阿旺仁欽一怔,目光直直地攫住我,半晌兒才面色為難地點了點頭。見他如此,我卻莫名地鎮定了下來,揚聲說道,“他在哪兒?”阿旺仁欽似乎並不打算瞞我,所以連猶疑都沒有地告訴我,“措欽大殿。”

我聽了,回身剛要走,不料手卻猛地被阿旺仁欽從身後拽住了,“卓瑪。”淡淡的聲音從腦後傳來。我轉過身,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對面的人有些苦悶地扯了個微笑,眼底籠著一絲絲若有若無的陰霾,“我沒打算攔你。只是,我阿爸這個人不好說話,你千萬不要正面沖撞他。”

我一聽,淡淡的喜悅霎時盈滿了心間,咧開嘴角微笑道,“謝謝。”阿旺仁欽聞言松開了手,面上雖然微笑著,可眼底仍有一片幽黯。我飛快地轉過了身,跑了兩步卻有些後悔。思索了一番,還是決定回過頭。阿旺仁欽見我又轉了回來,不禁有些訝異地看向了我。

我看著他,做了個大大的笑容,“阿旺仁欽,還想再謝謝你。還有,我知道不是你。我相信你。”他一楞,怔怔地望住了我,半晌兒才恍然大悟地笑了出來,眼底那隱約的陰霾也跟著消散不見了。

不知是從何時起,我和這個曾經把酒言歡,似風若雲的男子心存了芥蒂,或許是因為倉央嘉措的不悅,讓他逐步地對我起了冷漠。

其實我很明白,阿旺仁欽的本性是異常柔軟和善良的,他的疏遠是為了不想讓我陷入兩難。可我並不想斬斷我們之間的友誼,畢竟在這個特殊的時空裏,每個讓我覺得溫暖的人都值得我萬分珍惜。虛偽也好,自私也罷,我都希望其中的隔閡能消失。

而今天,這些已經夠了。

不自覺地又微笑了下,我發足朝前奔去。轉念又想起倉央嘉措的事,心頭像灑了層辣椒粉似的,又痛又燙。加緊腳下的步子,一路狂跑著。不時有僧人,香客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我半點兒都沒有理會,一心只和腳下較著勁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太快了,臉頰被風擦得好痛,一想起昨晚上倉央嘉措的話,淚就止不住地奪眶而出。看到措欽大殿逐漸顯現的時候,我的眼底才慢慢地收幹了。

殿前的廣場上,煨桑爐裏的火焰如往常般跳躍著,裊裊桑煙繚繞了整個廣場。我放慢了腳步,緩緩地走上最後幾個臺階,繞過廊柱,到了大殿門前,步子卻沈得怎麽也邁不動了。

措欽大殿的經堂雖然規模宏大,但四周墻壁無窗,只在頂部中央開凸起天窗用以采光。長長的經幡黃帶,密密的唐卡自上而下地垂掛著,使原本光線就很暗的經堂內愈加顯得幽暗。

整個昏暗的環境裏,只有一小束光線透過天窗投射到巨大的佛像上,造成一種“舉世渾黑,唯有佛光”的宗教意境。

我扶著門框,剛想邁步進去,裏面卻是“咣啷”一聲傳來。我的心一緊,指甲一下陷進了松軟的木裏。強忍著加快的心跳在胸口撞擊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我暗自調整了下呼吸,終是擡腳邁了進去。

為了不引起註意,我特意從邊上拐了過去。密密麻麻的經幡唐卡遮住了我的視線,伸手掀起一角兒,那熟悉的背影映入眼簾,我的心頭不由一跳。

倉央嘉措正紋絲不動地跪在巨大的佛像前,身子露出一絲久跪後才有的僵直。緩緩地將視線向右移動,阿嘎地上橫躺了一架酥油燈盞,油液洩流出來,微弱的火苗早已撲滅。

立在酥油燈旁的是一雙皂黑色的藏靴,鞋幫兒上沾了些幹泥。我徐徐地擡起了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穿藏藍色俗袍的男子,銳眼鷹鼻,劍眉上揚,方正的臉面兒上帶著一絲薄怒,微微顫抖的雙手正忍耐地一張一合著。

我不由僵住了身子,這應該就是第五任第巴桑傑嘉措了吧。年近五十的人了,身形卻挺拔得不顯一絲老態,光是遠遠地看著,就能感到一股壓迫,果然與史料上的記載一樣,是個非同一般的人物。

眼見著他眼底的怒氣慢慢地凝固了起來,我的心頭一陣忐忑不安。論身份地位,他自然是沒有資格指責□□喇嘛,可是,作為倉央嘉措的該拉,他卻有十足十的資格。古來都尊師敬師,何況活佛不同於一般人,對其的嚴格程度自然是更甚的。

桑傑嘉措並未註意到唐卡後的我,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倉央嘉措身上,帶著震顫,又夾雜了一絲心痛。突然,他將手中的佛珠重重地甩向了倉央嘉措的臉,粗嘎的呵斥聲兒充斥了整間殿堂,“佛家的清規戒律你都忘了?!”

倉央嘉措沒有半點兒閃躲,任由那佛珠擦過額頭,散開的珠子“啪啪啪”地急亂地跳落在光滑的阿嘎地上。我的胸口一痛,手指緊緊攥住了經幡,調用了所有的理智才克制住跑上去的沖動。直到手下陣陣鈍痛傳來,我才恢覆了正常的呼吸頻率。

倉央嘉措並沒有說話,桑傑嘉措神色覆雜地看了他一眼,隨後轉身跨門而出。

大殿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木然地立在原地,腿肚子上傳來陣陣僵痛。方才急著想上去,這會兒有了機會卻又開始左右遲疑了。想知道倉央嘉措有沒有受傷,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他。

我呆呆地看著他修長的背影,腦海裏突然閃現出那個雨夜。他僵直脊背站立著,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著臉頰。那梵行與紅塵的兩難,心底的矛盾,如生生被撕裂的痛苦……原來長久以來,他所承受的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我頹然地坐倒在了阿嘎地上,腿上一陣乏力。周圍都是長長的經幡黃帶,莊重肅穆,卻讓我的身子一陣陣地發冷。看著頭頂天青色的光線,空氣裏的塵埃被引力所控似地漂浮著,有種渺遠的感覺。

順著白茫茫的光束,視線下移,倉央嘉措仍是紋絲不動地跪著,似乎並沒有起來的意思。既然你要自我懲罰,那也算我一份吧!我輕輕地放下經幡,小幅度地挪動了下腿,原地跪了下來。

事實上,我大大地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跪在又冷又硬的阿嘎地上,沒有氆氌卡墊的緩沖,只是一會兒,膝蓋就開始疼了。我忍著沒有動,想撐過去,可膝蓋下卻跟鋪了針氈似的,一時疼得我齜牙咧嘴。伸手去揉膝蓋,不料經幡卻被我帶得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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