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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丹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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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得眼前一花,身子整個兒被帶了下去。本以為會是冷硬的石板路,不成想身下卻是溫熱的,應該是摔在了那個人的身上。定了定神,我掙紮著想坐起來,不成想那人卻捂著我不放。

正拉扯著,我一狠心,當下朝著他手上的虎口兒咬去。只是感覺他顫了顫身子,可捂著我的手非但沒有放松,反而越來越緊。我拼命掙紮,推搡間忽然感覺他的手腕上冰冰的。我一楞,不由停了下來,那……好像是一串佛珠!

“噓。”一聲輕呼傳了下來。我往前看去,這才註意到有個黑影停在不遠處,四下裏查看了一番,又焦急地來回踱步,嘴上還念念有詞的,“他媽的!到底哪兒去了!”

他忽然朝這邊望了過來,我嚇了一跳,本能地往身後那人的懷裏縮去。那人一楞,擡手護住了我。過了一會兒,一陣腳步聲響起,漸行漸遠。直到完全聽不到了,我才慢慢地把頭伸出來。

“能站起來麽?”那音律石般的聲音低低地傳了過來。我一楞,怔怔地望向他,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墨黑的眼底隱含著一抹關切。不知是一路的驚險,還是再見他的欣喜,我只覺得眼底一熱,淚水便湧了下來。

倉央嘉措一楞,目光緊緊攫住我,“怎麽哭了?”

“……沒事。”我低頭拿袖子往臉上抹了兩把,“只是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面前的俊臉神色一肅,語氣卻有幾分柔和,“逃命還想著這個?”我有些委屈地瞥了他一眼,低低說道,“你哪裏會知道為情所困的感覺……”本以為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聽到,直到那清亮的眼底籠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這是在怨我?”

心頭莫名一跳,“……才不敢。”我連忙一手撐地地站起來,又掩飾性地拍走掌心黏起的碎石子,突然一頓,“對了。上師怎麽會在這兒呢?”

他瞥了瞥眼,示意我往前走,邊答道,“寺裏有個小沙彌惹了風寒,我特去醫館買了幾味藥。”說完,突然擡頭看向我,“他們是誰?”

“他們呀……”我思索了下,一時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索性裝作毫不在意地說,“一群強搶民女的無賴吧。”

他一頓,眼底卻是一抹亮光閃過,柔柔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扯動了幾下,“是麽?”

“是呀!”我堅定地點了點頭,可眉頭已然皺了起來,這和尚,什麽表情啊……好像含著一絲不屑嘛,難道是覺得我沒有被強搶的姿色?!雖然心裏比較傾向這個觀點,可又覺得這樣推測一個佛門高僧很是罪過。不過轉念一想,好歹這兒也是他的地盤呀,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事兒,怎麽也得痛心疾首吧。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有個黑影竄了過來。我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兒,只見那身影向倉央嘉措急撲而去。我一楞,本能地想伸手替他擋開,可手卻只觸上了那粗糙的衣料一角。緩過神兒來,只見一個矮小瘦弱的小男孩兒正跪在倉央嘉措面前,黑乎乎的小手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腕兒,“上師!您救救我阿媽吧!丹增求求您了!”

倉央嘉措一把將他扶住,柔聲勸道,“你先起來。”

“不,我不起來!上師……上師,您一定要救救我阿媽!”他拽住倉央嘉措的袈裟,不聞不顧地拉扯著。倉央嘉措被迫退了一步,我這才看清那小男孩兒的臉。一身地道的藏族打扮,約莫十歲上下,皮膚黝黑的,顴骨上帶著兩抹高原紅。只是臉蛋兒被淚水黏濕了,顯得有些臟,身上的袍子也是灰撲撲的。

“好好,我答應你,一定盡我所能。你先快起來。”

一聽倉央嘉措這麽說,他頓時停止了哭鬧,拿手背抹了抹眼淚,“真的麽?上師!”

我上前蹲了下來,擡手用袖子拭去他臉上的淚,“普丹增,先別哭啦。起來跟上師說,你阿媽到底怎麽了啊?”他一楞,看向我,黑黑的眸子頓時亮了起來,“阿佳拉,我阿媽她……”

“乖。不哭了。你慢慢說。”我扶起他站好,勸慰地摸了摸他的臉頰。“上師。”他看看倉央嘉措,又看看我,“阿佳拉。阿媽病得好厲害,都咳血了……”倉央嘉措忽地眸光一緊,蹲了下來,“你阿媽現在人在哪兒?快帶我們去。”

“好。”丹增點點頭,領著我們穿過幾條街道,停在了一間簡陋的平房前。

“支呀”一聲,丹增推了木門進去,邊跑嘴裏邊喊著,“阿媽!”

我朝裏一看,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正躺在床上,面色又黑又黃,額上全是汗。牙關緊咬著,像是在和病魔作鬥爭,可整張臉卻是受不住折磨似的,全皺了起來。倉央嘉措已是坐了下來,伸手替她號脈。丹增坐在床頭,小心翼翼地擦去她額上的汗珠。

我環顧四周,用夯土築起的墻,屋子裏的擺設少而簡單,長桌,藏櫃,墻角邊還靠著幾個用舊了的酥油桶。看來是當地很平常的農戶人家,而且看上去經濟條件不是很好。我不禁擔憂地看了看丹增。

突然,倉央嘉措站了起來。丹增聞聲,立馬看向他,“上師,阿媽她……”倉央嘉措背對著我,看不到表情,卻也不說話。他低身望了望那婦人的面色,直起身後,仍是久久地站立著。

“上師!”丹增猛地撲了過來,抓住倉央嘉措的袈裟不放,而眼裏的淚水卻是流個不停,“上師,阿媽……阿媽她是不是……”

倉央嘉措望向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阿媽——”

我悄無聲息地坐在臺階子前,兩手抱著膝取暖。高原上的夜晚總是那麽得冷,而今晚卻冷得更加刻骨。屋裏不停傳出丹增的痛哭聲,每一下撞擊在我的耳膜上,卻聲聲敲打在了我的心裏。

回頭從窗子裏望進去,還能看到倉央嘉措的背影。他就那麽盤坐著,脊背僵直,雙手合十地念著超度的經文。我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可卻能萬分清晰地體會他此時心底的苦楚。

過了一會兒,丹增已有些沙啞的哭聲漸漸弱了下來,而倉央嘉措的誦經聲也停住了。

“支呀”一聲,木門被打了開來。我立馬回了頭過去。倉央嘉措跨步出來,又轉身將門合上。他閉了閉眼,面色有些發白,稍作停步後便向我走來。臉上仍是面無表情的,只是手裏的佛珠卻緊緊地攥著。

“上師。”我忍不住喊了出來。

“嗯。”他點了點頭,樣子有些疲憊。可脊背還是僵直著,就那麽立著,整個人被月光浸染。忽地一陣風吹過,帶起了袈裟飄飛,卻莫名地帶來一絲淒涼。

“丹增他……”我遲疑了一下,張頭往屋裏看去。

“已經沒事了。我會派人安頓好他的。”他垂了垂眼,嘴角扯動了下,像是輕嘆了口氣。我這才看到,他的眼底布滿了血絲,那好看的眉角此時卻是輕輕地皺起。

我頓時覺得眼眶熱熱的,卻只是酸脹,流不出淚,但心底的苦澀已是萬分清晰地湧上了喉嚨。突然意識到我白天的行為是多麽的自私和愚蠢。他是西藏萬人景仰的活佛,身來便肩負著度化世人的責任。即便有各種不好佛法,風流成性的傳說,也無法羈絆他於眾生的掛懷。何況……就算他不守教規,可那個讓他離經叛道的人也不會是我吧。

“怎麽了?”倉央嘉措見我久久沒有說話,不禁看了下來,眼底隱隱含了兩分關切。

“沒事啊。”我笑著低下頭,假裝不在意地隨手往臉上抹了兩把,又擡起頭來,“我們走吧。”

“嗯。”

夜越來越深了,白日裏與晚間的溫差推著風緊緊地吹來。街道上的鋪子差不多都已打烊關門了,只留那麽幾家,三三兩兩的燈火,壓抑朦朧地打著微弱的光芒。整個拉薩城仿佛都睡去了,沒有一絲聲音,只有茶鋪子外高揚著的招牌旗,被風拉扯地“撲撲”響。

望著不遠處,哲蚌寺的輪廓已經顯了出來。幾處燈火微亮著,風裏吹得一如孤帆搖曳。月色正濃,漫天的星子明光流露,幽幽間,輝映人間稀疏的火把。

我望了望前路,正安靜地走著,倉央嘉措卻倏地停住了腳。我一頓,眼前是個岔口,一條是通往哲蚌寺的,另一條則是去尼姑庵的。我有些不解地轉頭看向他。倉央嘉措並未看我,只是若有所思地道,“他們不是普通的蒙古人吧。”

“嗯?”我完全沒猜到他會說這個,不由楞住。

只見他轉了頭過來,眼底黝黯得看不出任何情緒,“或許他們早就註意上尼姑庵了。你現在回去,恐怕會不安全。”

“那……我能去哪兒呢?”我來回思索了下,發現還真是無處可去,不禁疑問道。

他頓了下,直直地看過來,“跟我回哲蚌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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