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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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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進廣和帝胸膛的匕首成了催命符。

這位帝王正當壯年,擁有一腔志向抱負,但是,他如今卻只能氣若游絲地躺在病床上,用皇宮大內裏的各種珍貴藥材吊著命。

“裴卿,白卿,皇叔,朕去以後,立皇後所出的嫡長子為新皇,你們要盡心輔佐他,直到他長大成人。”

“陛下……”

閔睿親王老淚縱橫,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一場春日宴,就發生了這樣駭人聽聞的意外,廣和帝這一倒下,讓剛剛平穩下來的朝野再次陷入動蕩不安中。

“大皇子才八歲,陛下,您要保重啊,大皇子年幼,這個江山還需要您啊。”

廣和帝艱難地扯了扯嘴角,眼中全是不舍和遺憾。

他緩了緩,目光直直地定在裴玄的臉上:

“裴卿,朕相信你,你人品貴重,朕、朕走後,嫡長皇子就交給你了。

裴卿……你當他的太傅,把皇兒教導成一名、一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讓皇兒別……別辜負了祖宗們傳下來的江山社稷。”

“臣,裴玄遵旨!”

得到裴玄的允諾,廣和帝好似放下了一塊心中大石,他努力做出笑模樣,然後閉著眼歇了一會兒。

再睜眼,廣和帝啞著嗓子把皇後叫到了龍榻前:

“梓童,朕這些年辜負你了,當初大婚時,朕許給你的諾言,都、都沒實現。

可……可是朕還得繼續請你包容朕,你、你要好好照顧咱們的兒子,讓、讓他成親、勤政,不要胡鬧。

有什麽事為難了,就去找裴卿、白卿,還有閔睿皇叔,一定要記得。”

“三郎,三郎,我記下啦,記下啦,你、你會好的,咱們還得看著皇兒娶親生子呢,你答應過我的,過了五十歲就不胡鬧了,每天處理完政務,就只陪著我的,三郎,我一直等著你兌現諾言呢。”

廣和帝回憶起年輕時的誓言,眼角慢慢濕潤。

“梓童啊,這輩子欠你的,三郎我還不清了,下輩子,下輩子把,你還做我的妻子,我不花心了,三郎一輩子對你好。”

皇後含淚點頭,泣不成聲。

廣和帝虛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其他妃嬪子女,再次把黯淡的目光轉到皇後身上:

“梓童,母後那裏,你、你要替朕照顧好她,這次信王的事,她、她應該是不清楚的。

母後、母後也不容易,今後,就讓母後在佛堂給先皇祈福吧,你、你幫我看著點兒,別讓宮人克扣了她老人家的衣食住行。”

“三郎放心,我會照顧好母後的。”

廣和帝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攥住了離他最近的皇長子的手,心中有無數句的叮囑,可惜,此時此刻已經沒有多少氣力細說了。

“孫忠全,擬旨。”

“諾,陛下。”

一個月後,廣和帝賓天,朝野上下一片素白,哭聲震天。

年僅八歲的嫡長皇子繼位稱帝,年號景初。

丞相白聞禮、都察院都察禦史裴玄、閔睿親王、元康親王奉廣和帝遺命,成為監國輔政的顧命大臣,共同統領朝政;

天下兵馬大權一分為三,分別由裴玄、西寧元帥和新皇景初帝的親生母親、如今的太後掌管。

廣和帝的旨意一經頒布,裴玄就一躍成為了大啟朝的第一權臣,甚至可以說,在景初帝親政之前,整個朝堂上,沒有人能和裴玄爭鋒。

其餘被委以重任的臣子,也都是廣和帝生前信任看重的肱骨大臣,幾乎不會生出什麽異心,目前為止,大家都齊心協力做事,務必保證大啟王朝平穩度過這個新舊交替的敏感關鍵時期。

這日,裴玄依舊忙碌到深夜才返回府中,他發現蘇語嫣並沒有去休息,而是等在書房中。

“蘇姑娘?可是有事需要裴某去做?”

“裴大人,打擾你了。”

蘇語嫣打量著裴玄疲憊的面色,暗道這人果然是在強撐著的同時,難免要生出一些敬佩之情。

她借住在裴府中,因而十分清楚最近一段時間裏,這人忙碌到什麽程度,說是殫精竭慮、廢寢忘食都不為過。

“我長話短說,如今先帝喪禮已過,朝堂平穩過度,近期也沒有什麽大事發生,我想著,我該和裴大人告辭了。過幾日,我要帶著我的人離開皇都洛京,返回北境城了。”

裴玄一怔一驚:“蘇姑娘現在就要離開洛京?”

“是啊,如今庶人瑾已經被處死,幫兇錦恩侯府覆滅,太皇太後連喪兩子,長居佛堂。

我當初來洛京城的目的算是已經達成了,再留在這裏也沒意思了,不如盡早返回家鄉。”

盡管早就察覺到蘇語嫣有離開洛京城的打算,可是到了這一天,裴玄仍然覺得不願接受,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只聽得腦中嗡的一聲,開始隱隱作痛。

裴玄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著,大概是年紀大了,竟再也無法坦然面對離別,只要想到今後再也無法每日見到蘇語嫣,裴玄就感到心裏空蕩蕩的,像是有一個窟窿,再也無法被填滿了。

“蘇姑娘……北境城到底是邊城,你獨自一人回去,裴某實在是不放心。不如,不如,在洛京城這邊再待幾年,成了親以後離開也不遲。我、我幫你相看合適的人選。”

蘇語嫣莞爾一笑:“裴大人累糊塗了?我若是在洛京城這邊成親,還怎麽利落離開,拖家帶口的,還不如回到北境城之後再考慮這些事情。”

裴玄心裏有萬般的不舍,但他沈默了片刻後,竟然找不到留住蘇語嫣的理由。

蘇語嫣見裴玄不再說話,就以為他已經打消了挽留她的心思,便自然而然地換了個話題。

“裴大人,問你個事兒,之前的春日宴上……太皇太後真的不知道庶人瑾要刺殺先皇嗎?”

裴玄搖頭:“按照現在找出的證據來看,太皇太後確實是不知情的。她當初只是想把小兒子平安送走而已,並沒有要謀害陛下的意圖。她大概也沒有想到,小兒子寧可同歸於盡。”

“原來是這樣啊。”

蘇語嫣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意識到,今晚的裴玄變得十分好說話,竟然願意向她這個無關人士透漏朝廷的調查結果。

有了這個意外的認知,蘇語嫣雙眸一亮,她殷切地給對方倒了一杯溫水,然後往椅子上一靠,繼續詢問道:

“裴大人,真的是太皇太後把庶人瑾從幽禁的地方放出來的?那怎麽又帶進宮裏去了?按理說,應該直接送出城的。”

裴玄端起蘇語嫣遞給他的水杯,微微抿了一口溫水,才緩緩講出事情的原委:

“春日宴前夕,錦恩侯府就開始頻繁動作,想要接近被幽禁起來的庶人瑾,因此,負責監視的人就把註意力都集中在了錦恩侯一方。

可實際上,錦恩侯府只是一個轉移視線的幌子,真正動手把庶人瑾救出來的,還是太皇太後手中的人馬。

太皇太後把小兒子弄出來以後,肯定是打算把他送走的,但是城門那邊看守森嚴,檢查細致,毫不徇私,即便是太皇太後,也很難做到萬無一失。

所以,太皇太後盯上了春日宴這個特殊的日子,想要通過宮中賞賜新生兒這個途徑,把庶人瑾渾水摸魚地送出城外。”

蘇語嫣瞬間了然。

每年的春日宴,都有一項與民同樂的慶祝活動,就是在春日宴舉辦的前三日裏,洛京城內外若有新生兒誕生,宮中都會送出寓意吉祥的賞賜,算是討個好兆頭。

今年年初的春日宴前夕,洛京城外有健康嬰孩兒出生,所以,宮內肯定會派出宮婢內侍進行賞賜和賀喜的。

這些捧著禦賜之物出城的宮人,守門的士兵是不會詳加檢查的,這也是庶人瑾逃出去的好時機。

“太皇太後選的這個機會很好。只是,庶人瑾為什麽不願意繼續隱忍下去,將來當個閑適的富家翁?

反而做出了刺殺之事,他該知道的,這樣一來,他肯定活不下去了,還會連累為他操心的親生母親。”

裴玄沈吟了一下,不太想對著蘇語嫣說出真實的原因,但是,面對蘇語嫣亮晶晶的眼神兒,他又舍不得拒絕。

“咳咳,春日宴的變故發生後,庶人瑾一直在瘋狂大笑,狀若癲傻,審問他的時候,他也不出聲,我們只好派太醫去給他瞧瞧狀況。

而後太醫們發現,咳咳,庶人瑾中了毒,已經不能生兒育女了。他應該是知道了自己的身體情況,沒有後代,未來就徹底沒有了指望,所以,他選擇了極端的報覆行為。”

蘇語嫣這下就更好奇了,她暗自嘀咕,據說庶人瑾一直是受著傷的,幽禁他的地方更是缺醫少藥,破破爛爛,在那樣的惡劣條件下,他應該沒有那方面的沖動興致吧?

所以問題來了,他是怎麽知道自己那什麽不行的呢?

想著想著,蘇語嫣無意識地,就把琢磨探究的目光放在了裴玄的身上。

裴玄只覺得臉上烘的一下,肯定是泛紅了!

——看、看我做什麽?

對於這種讓人窘迫的不雅問題,裴玄是不會回答的,即便他看明白了這姑娘眼中明晃晃的疑惑,他也選擇視而不見。

“庶人瑾那邊調查不出更多的東西了,太皇太後因為先皇的事情,大受打擊,所以宗室派人去詢問她的時候,她倒是沒怎麽隱瞞,交代了許多東西。”

“還有更多的內情?”

裴玄點了點頭:“之前,庶人瑾最開始被囚禁的時候,太皇太後並沒有想到把人送走這個辦法,或者說,她想到了,但是一直沒有找到穩妥的路線。

但是,到了春日宴之前,太皇太後突然改變了主意,據她坦白,是錦恩侯府那邊幫她傳遞的消息,說是百越國使臣願意做一筆交易,幫她保護庶人瑾離開大啟。”

提到百越國使臣,蘇語嫣猛然坐直了身體,她詫異地看著裴玄,忍不住微微提高了聲音:

“你是說,百越國的使臣參與了這件事?”

“嗯,使臣那邊提出的交易條件是,他們想要邊境兩座大型銀礦的具體位置和布防圖,還有大啟的一些布匹印染技術。”

“可是,既然百越國的使臣參與進了這樣的事情,朝堂上袞袞諸公怎麽會輕易善罷甘休?

這些日子,我並沒有聽聞一點風聲,前日,我還和姬紅玉見了面,他看起來一切都好。”

裴玄沈聲:“百越國使團倒是十分配合我們的暗中調查,太皇太後指出了那個聯系她的人,他們就把人交給了我朝。

但是隨著審訊的深入,我們發現那人並不是真正的百越國臣子,而是北方異族的探子。意欲挑撥大啟和百越兩國的關系,引起爭端。

所以,查明白了事實真相之後,我們也不好怪罪百越國。

更何況,當時先帝剛剛去世,當今又年幼,朝野上下正是人心惶惶之際,沒有足夠的證據,我朝的確不宜和邊境的友邦再起爭端。”

蘇語嫣蹙眉,其他人也許信了異族探子的解釋說法,但她卻是不太相信的。

以她對姬紅玉的了解,那人精明縝密,頗有手段,怎麽會容許自己的隊伍裏混進個興風作浪的奸細,還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端倪?

更別說,那個北方異族奸細差點連累了整個使團安危,以及兩國之間的邦交。

蘇語嫣猶豫地看了一眼裴玄:“裴大人,關於百越國使團同太皇太後勾結之事,除了太皇太後所述供詞外,你們還找到其它的線索證據了嗎?”

裴玄察覺到了蘇語嫣的懷疑,心裏一嘆,其實,他未嘗沒有同樣的疑惑。

但是,時機真的是太巧合了,所有的事情都趕在了一起爆發,廣和帝命懸一線,把一國的重任交托到他的手中,他和朝中的重臣臨危受命,忙得腳不沾地,就忽略了許多細枝末節。

等他餘出精力著手調查百越國使團的時候,已經過去許多天了,即便曾經有什麽異常不妥之處,也根本找不到蹤跡了。

“蘇姑娘,目前來看,什麽可疑之處都沒有,我們在忙亂中,錯過了最佳的調查時機。”

“這樣啊。”

蘇語嫣若有所思地輕輕頷首:

“也是,現在這種時候,咱們同百越國確實不宜生出太多的摩擦。他們雖然國小人少,可卻是咱們大啟在南疆的一道屏障,若是抓不住關鍵的證據,就只能輕拿輕放了。”

裴玄肅容冷聲:“若是有朝一日,讓裴某查出先皇遇刺之事同百越國有關,裴某必然要讓策劃之人付出代價。”

蘇語嫣莫名想到了老朋友姬紅玉,她不願懷疑對方,可是心中有些隱約的直覺,讓她無法釋懷。

“裴大人,我依然在好奇一個問題,就是……庶人瑾當初是怎麽確認自己無法擁有後代的?若是他不知道那個事實,未必會走到圖窮匕見的絕路。”

——這裏面,是不是有百越國使團的人摻和?

裴玄垂眸避開了蘇語嫣清透瀲灩的目光,低頭喝了一口水。

“根據查證,太皇太後把人帶出來之後,在進宮前,錦恩侯府就送了女人給信王,說是為了慶祝他重獲自由,然後,嗯,大概就發現了。”

“送女人?可他還有傷在身,而且是在那樣前途未蔔的危險情況下,這、這也太急了吧?”

裴玄輕咳一聲,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和蘇姑娘談論這些,但是既然起了話頭,他只好忍著尷尬繼續解釋:

“太皇太後想讓庶人瑾留個後代在京城,她怕將來離得遠了,看不見小兒子的子嗣,就那樣安排了,至於成不成的,就看天意了。”

“這可真是……想要得太多了!”

裴玄想到英年早逝的廣和帝,眉宇森涼冷肅。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太皇太後等人的厭煩,嘲諷出聲:“是啊,貪心之人,最後什麽都失去了。”

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沈默。

此時夜色深沈,風吹在窗上,發出細小的嗚嗚之聲,更有樹影搖曳,室內明亮的燭火爆了個燈花兒。

片刻之後,蘇語嫣揉了揉額頭,她瞄了一眼裴玄眼底的血絲,忍不住柔聲勸了一句:

“裴大人,你一會兒是否還要繼續處理公文?早些休息吧,事情永遠做不完的,但是人的體力和壽命是有數的,這樣的敏感時期,你絕對不能病倒了。”

“多謝蘇姑娘提醒,我知道,最近確實有些焦躁了。”

“裴大人還是多找些人幫你吧,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頭?”

裴玄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蘇姑娘可願意幫我?”

蘇語嫣詫異:“幫你?”

裴玄並不覺得自己失言了,他在提出這個請求的同時,心中就是一松,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挽留蘇語嫣的理由。

“對,幫我。蘇姑娘,我相信你的能力,例如當初在千源縣礦區的種種安排,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雖然,我仍舊不讚成蘇姑娘的私自報覆行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蘇姑娘的處事手段非常厲害,讓人不敢小覷。”

得到裴玄這樣人物的表揚,蘇語嫣忍不住彎了彎瑩潤的粉唇,她托著腮好奇地問道:

“裴大人想讓我幫你做什麽呢?”

裴玄微微沈吟,很快下定了決心,有些想法,似乎早就在心裏生成了。

“蘇姑娘,做裴某的幕僚吧,裴某願意將心中疑惑之事,朝政難解之處,變幻莫測之局,一一和你商討請教。

蘇姑娘,裴某在此誠心請你出手幫忙,與我共同面對未來之波譎雲詭。

你,可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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