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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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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和帝在宮中煩悶,宮外“罪魁禍首”之一的蘇語嫣自然不知。

自那日從安春澤的府邸歸來後,又過了七、八天。

期間,蘇語嫣和那位春山煙雨圖的主人聯系過兩次,希望能夠用高價把安春澤的宅子買到手,但是對方也不是缺錢的主兒,一直沒有松口。

這日,蘇語嫣正在書房裏練字,溪風托著個扁平的雕花木匣子走了進來。

“主子,門房的阿武說,這是裴大人府上讓人送過來的。”

蘇語嫣沒擡頭,專心寫完了最後一行字,又端詳了一會兒,才撂下毛筆。

“送東西的人還說什麽了嗎?”

“沒有多餘的交代,只說主子您看了匣子裏的東西,就明白了。”

“拿給我吧。”蘇語嫣接過溪風手中的木匣子,直接打開。

匣子裏面放了一張素雅的箋紙和一份房屋轉讓後的契書。

蘇語嫣先拿起那張箋紙,發現上面只寫了“物歸原主”四個字。

再拿起那份契書,發現上面的地址正是安春澤的那幢私宅。

此時,私宅的所有人已經變更成了蘇語嫣的名字,上面還有官方的正式押印、各種簽字,以及私章印鑒,明顯已經在官府備了檔,即便沒有蘇語嫣在上面留下印鑒證明,宅子也算落到她的名下了。

“主子,這房屋文契是?”

蘇語嫣垂下眼簾,把房契和裴玄的箋紙重新放回匣子裏收好,交給溪風:“給溪月送過去,讓她存好。”

“是,主子。”溪風應了一聲,但是沒有立刻離開。

蘇語嫣擡頭,對上溪風好奇的眼神兒,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去吧,順便幫我把南羽找來,我正好有事吩咐他去辦。”

看到蘇語嫣沒有詳細解釋的意圖,溪風跺了跺腳,慢騰騰轉身按照吩咐辦事去了。

過了一會兒,一身玄色布衣的南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蘇語嫣的書房外。

“進來吧,你的身法又有進步了,這次是在二十七步之外,我才發覺你的靠近。”

聽到蘇語嫣的肯定,南羽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

半年前他有意測試的時候,是在二十九步之外被發覺的,這次減少了兩步的距離,說明這半年的勤學苦練沒有白費。

無聲走進書房,南羽遞上這段時間收集到的消息匯總冊子。

蘇語嫣沒有急著翻看,而是直接吩咐他另外一件事:

“裴玄剛剛讓人給我送來了一張房契,是安春澤的那幢私宅,你去查一查,他是如何說服買家轉手的。”

南羽詫異,安家的宅子他一直讓人註意著,明明前天的時候,安春澤挑選的那位買家還不肯松口轉讓呢,態度十分的堅定,怎麽過了一天兩宿,就讓裴玄弄到了手裏?

“是,主子,我親自去打探,會盡快回稟的。”

蘇語嫣搖了搖頭:“不是什麽大事,我讓你打探清楚,只是不想欠裴玄太大的人情而已,弄明白就好,無需多做什麽。”

南羽再次抱拳應諾。

蘇語嫣又吩咐了他幾件事,之後交代南羽,讓他留意一下蘇永臻那一家人最近的動向。

蘇語嫣總覺得,她的那位親生父親不是個安安靜靜踏實過日子的性子,早晚得重新找到她這裏。

“讓你安排的人都提前調度好,若是蘇永臻再想算計我,咱們就派人把他們一家人送走,回到老家,親戚多了事兒就多,他就沒有閑工夫想著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了。”

南羽離開後,蘇語嫣又在書房裏待了一會兒,她沒有接著練字,而是不由自主地琢磨起裴玄這個人。

——這人現在看著,是聖眷濃厚,深受重用,可是按照他諍諫的次數和激烈程度,早晚會讓廣和帝心生芥蒂的。

——前朝也不是沒有著名的諍臣,他們侍奉的天子同樣英明,可到了最後,哪有好下場的?即便人死了,還要被暗暗記恨的天子掘墳挖墓,苛待後人呢。

——如今,廣和帝剛剛登基,正是勵精圖治的時候,最需要裴玄這樣的臣子幫他穩定江山社稷。

等到再過一、二十年,廣和帝習慣了唯我獨尊,甚至開始志得意滿了,他還能願意每天面對著一枚緊箍咒?即便為了名聲容忍了裴玄的直言不諱,說不定也會秋後算賬的。

——裴玄這個人不笨啊,他生於世家,歷經世情炎涼,年少成名又有擁立之功,應該能夠看明白一些事情的。

——所以,這就是他一直不成親的原因嗎?生時,由著自己的性子慷慨激昂,針砭時弊,死後,不留家人後代,當然不怕遲來的清算報覆?

——這麽一想,裴玄這人其實比我還任性啊,他這才算是從心而活吧?

——想來,這世功顯赫、學名昭昭的官宦仕途,就是裴玄給自己選擇的理想道路吧?就像傳說中的修仙之人求真問道,總要追求些什麽大道至理,然後上下求索,九死而不悔。

——求道啊,三千大道,殊途同歸……

蘇語嫣因為裴玄的一份“補償”,胡亂揣摩了一會兒對方的隱藏本質,甚至覺得,在仕途之路上銳意進取的裴玄,頗有些道家逍遙。

但她想著想著,又因為自己的矛盾想法而搖頭淺笑,也沒太把自己的理解推斷放在心上。

裴玄那樣的人物,怎麽會讓她這麽輕易地看透,他們兩人只有幾面之緣而已,雖然一直關註著對方的消息,但是這裏面私心私情很少,多是為了正事。

蘇語嫣不覺得自己看明白了裴玄,她才十七歲,花兒一樣嬌艷綻放的年紀,怎麽會理解三十多歲老男人的想法,那太可怕了。

但是,有些直覺想法一旦冒出來,終歸會在她的心底留下些痕跡烙印,她對裴玄此人的認知,也將在日覆一日的潛移默化中得到鞏固。

當然,這是日後的事情,現今,蘇語嫣關註的重點還不是送她房子的裴大人,而是想要霸占她所有財產的蘇永臻等人。

就在她吩咐完南羽之後的第三天,嫁到馮家的蘇語晴突然給她下了請帖,說是她嫁入馮家快三年了,終於懷上了身孕,近來因為有孕在身,時常多有感慨,且特別懷念閨中時光,希望能見上長姐一面。

同時,這份請帖還附帶著一封蘇語晴親筆所寫的書信。

蘇語嫣展開信箋,裏面的內容不太長,卻情真意切,字字斟酌。

蘇語晴先是向她表達了歉意,然後提及了一些兒時的溫馨往事,描述得十分生動。

最後,蘇語晴提及,當年她年紀小不懂事,曾在宋氏的首飾匣子裏偷偷拿走了一對兒紅玉的耳墜子,那時候只覺得好玩兒好看,如今突然憶起往事,深覺不安。

蘇語晴希望能把宋氏的東西親手還給蘇語嫣,並再次祈求長姐的原諒。

“看來,咱們想方設法要買回安家宅子的事情,還是讓一些人察覺了,如今,連蘇語晴都知道用我母親的遺物來給我下鉤子了。”

蘇語嫣嘲諷一笑,隨手把蘇語晴的信箋揉成廢紙團,扔到了水盆裏。

“主子,咱們要去嗎?”

“不去,我娘的東西多了,難道他們拿出一件來,咱們就得回應一次?那種隨便放在首飾匣子裏的耳墜子,我娘多得是,說不定都沒有戴過。”

“二姑娘怎麽突然給主子下帖子?自從嘉平侯府敗落後,奴婢聽說,二姑娘在馮府過得並不好。

馮瀾之又添了兩名寵妾,後院亂得很,再加上韓氏掌家,二姑娘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外出交際了。”

蘇語嫣指著正在澆花的冬青,讓她講給溪月溪風聽。

冬青把水壺遞給溪風,笑瞇瞇地示意她幫自己幹活,然後才幹脆利落地說出了前因後果。

“我們的人匯報,二姑娘被蘇老爺說通了,覺得還是得有個強有力的娘家才有指望,她現在又有了身孕,更得為孩子打算,所以答應了蘇老爺的條件。

她請主子去馮府那天,還宴請了其他人家,蘇夫人馮氏也會帶著孩子回娘家。

依著奴婢猜測,他們應該會當眾示弱賣慘,逼著主子承擔起照顧蘇家後輩的責任,幫他們養孩子。”

溪風皺眉:“主子之前警告過他們好多次了,他們還心存僥幸?”

“誰知道他們怎麽想的?”

冬青一攤手:“我得到的消息就是,蘇老爺向二姑娘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次一定會成功,等將來蘇家再次崛起了,他們就是二姑娘的靠山。至於蘇老爺為何會如此篤定,就不得而知了。”

說完,冬青扭頭看著蘇語嫣,同樣一臉疑惑。

蘇語嫣黛眉微蹙,一個猜測從心底冒了出來。

“若是……我父親他親自求我呢?無論他之前做過什麽,他都是我的父親,若是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折膝蓋下跪求我呢?我若是不答應,陛下都不好再維護我了。”

這個推測讓屋內的幾人驚呼出聲,冬青瞪圓了眼睛:

“蘇老爺他、他不能吧?給女兒下跪,這、這雖然是在逼迫主子,可是,他的臉面也徹底丟盡了。”

蘇語嫣反問:“我父親那個人,是在乎臉面的嗎?”

他若是真的在乎臉面,當初就不會心甘情願給自己扣上一個寵妾滅妻的惡劣名聲;

他若是真的講究清名風骨,上雲寺一案,他怎麽會願意將計就計,讓未出閣的女兒被糟蹋,只為了博取同情,順勢攀上皇室王爺?

蘇永臻那個人啊,他只要利益,只要富貴和權勢。

溪月等人也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突然覺得主子的猜測非常容易成真。

蘇語嫣冷笑:“之前都是小打小鬧,他一步一步試探我的底線和態度呢,他不想把事情做絕,就先等著我心軟妥協。

如今這些天過去了,他已經確定,我不是那種會顧念血緣關系的人,所以,他要動真格的了。

親生父親給女兒下跪,只希望對方照顧好年幼的弟妹子侄,我若是再拒絕,完全可以被治罪了。

我得罪的人不少,之前有外祖父的餘蔭護著,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可一旦給了他們光明正大的攻訐理由,那些人肯定不會放過的。

所以,只要我去馮府了,只要蘇永臻真的能不要臉面當眾求我,事情就成了。

我若是答應了,今後就再也擺脫不了那些人了,我若是不答應,就會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到時候,我手中的這些東西,不還是會被蘇家得去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

溪風喃喃自語,隨即又一臉急切地看向蘇語嫣:

“主子,雖然這都是咱們猜的,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奴婢就說,以蘇老爺的性格城府,這些日子的手段怎麽一直不痛不癢的?他是讓咱們放松警惕,然後憋大招嗎?”

蘇語嫣分析完最壞的情況後,反而不太在意了。

蘇永臻現在能夠威脅她的,也就是“父親”這個天然壓制她的身份了,既然如此,那他們父女二人此生就別再見面了。

心中有了決斷,蘇語嫣笑著安撫了幾句身邊的丫鬟們,轉頭就讓人傳訊南羽,讓他們可以動手抓人回老家了。

——我知道,也許我在杞人憂天,可是,既然意識到了潛在危險,怎麽能不提前鏟除呢?也許是我冤枉了人,但是,同我自己舒坦的日子相比,那些我不在乎的人的悲喜,就顯得不太重要了。

蘇語嫣承認自己涼薄,但她也不準備改,人生苦短,為什麽不從心而活?

於是,蘇語晴下了帖子,馮府那邊明裏暗裏各種安排,然而到了請客那日,馮家人發現不僅蘇語嫣沒有來,就連蘇家的人也不見了蹤影。

馮夫人韓氏一邊招待客人,一邊吩咐心腹去蘇家臨時的住處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讓他們耽擱了許久。

“蘇氏,你確定你那個姐姐今日能來?”

“娘,我保證。父親說,蘇語嫣最近都在收集她生母的遺物,我在信裏告訴她,我這裏有宋氏生前佩戴過的首飾,她肯定能來的。”

——即便她不來,父親也會帶著人去堵她的,事情鬧得越大,效果越好。

韓氏冷著臉點了點頭:“你和你父親心裏有數就好。馮府這次幫你們家安排,將來,你們得了蘇語嫣的那些東西,不要忘了這份援手之恩。”

“娘,語晴不敢忘的。”

眼見著蘇語晴還要表忠心,馮氏厭倦地擺了擺手,示意她趕緊離開,不願意和蘇語晴多說一句話。

這個兒媳婦不是她中意的,且品行有瑕疵,如今娘家也不給力了,著實討厭。

蘇語晴咬了咬下唇,委屈地行了一個禮,慢慢離開了。

她輕輕地摸了摸小腹,為著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她願意聯合父親再拼一次,蘇語嫣雖然厲害,但是她厲害不過忠孝禮法,厲害不過這世道和倫理綱常。

——再等等,父親說,這次破釜沈舟,一定能讓蘇語嫣認了蘇家這些親人,盡心盡力地照顧培養蘇家的後代。蘇語嫣手上不僅有錢,還有人脈,只要她願意妥協,一切就還有希望。

就在蘇語晴既緊張又期盼的時候,韓氏派出去的仆人回來了。

他們慌慌張張地稟報說,蘇家人都不見了,他們人走了,屋子裏的東西卻都沒有收拾,還有一些淩亂打鬥的痕跡,看樣子,像是被人劫持走了。

馮氏初聽到這個答案,只覺得荒謬,這皇都洛京,天子腳下,一家人就能齊齊整整地被人打劫綁走了?簡直匪夷所思!

“來人,再去查探,去找左鄰右舍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而,一直到馮府的聚會虎頭蛇尾地結束,馮家的下人也沒有找到蘇家人在哪裏,只知道是一夜之間,就人去屋空了。

蘇語晴聽聞這個噩耗,臉上慘白,一瞬間有暈倒的沖動,但她到底挺住了,現在不是她軟弱的時候。

“娘,娘,肯定是蘇語嫣,她知道咱們要算計她了,所以才先下手為強的。”

韓氏驚疑不定。

蘇語晴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分析:

“蘇語嫣手中有一支護衛,非常厲害,是戰場上下來的老兵,他們想要擄人,肯定能做到,娘,咱們快去報官,就說蘇語嫣要囚禁虐待親人!”

聽到報官二字,韓氏眉頭緊皺。

這時候,馮家的男人們也都回來了,聽說了今日發生的意外。

老成持重的馮大人摸了摸胡子,沈吟半晌,最後拍板下命令到:

“蘇家是咱們馮府的親家,無故失蹤,咱們確實應該報官,但是不要牽涉到蘇語嫣身上。”

“老爺……”

“無需多言,別忘了,蘇語嫣的外祖父是武威伯。”

蘇語晴十分不甘心,她低著頭,悄悄捏緊了拳頭,她想到出嫁前被潑的那一桶冷水,心中發寒。

蘇語嫣就是睚眥必報的性格,她肯定是提前知道了自己和父親的逼迫計劃,才動手報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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