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夜幕顯得高雅而聖潔，銀光熠熠，清涼寧靜，讓人覺得這樣的景色只能出現在詩人的夢幻之中。

平靜了不到半分鐘的海面再次熱鬧喧嘩起來。

“回來！回來！”

“救生艇回來！我們需要幫助！”

“看在上帝的份上……快救救我們……”一同落水的船員吹著哨子，拼命招呼劃遠的救生艇。

看不見救生艇的移動。

“這些人是白費體力。”傑克冷靜的四下張望，湊在蘿絲耳邊低聲說，“只會加速熱量的消耗。”他的氣息在她耳邊凝成一團白霧。

“沒錯，反正他們會回來救我們的，救生艇上還有好多空位子。”蘿絲斬釘截鐵的說，“我們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努力不被凍死，以及等待。”

“我發現你越來越有發號施令的潛質了，我的女王。”這句俏皮話換來蘿絲的一個白眼和一個笑容。

在刺骨的海水中，蘿絲找到了那塊漂浮的護墻板。她又收集了一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殘片，用繩子勉強捆起來，又把小刀牢牢插在護墻板上，用繩子把二者連為一體。做完這一切後，蘿絲的手幾乎都不會動了，她勉強對傑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這就是我們的臨時避難所了。”

“這塊雕刻精美的護墻板，看上去就像女皇的王座。”

“只是這些雕刻未免太精美了。”她摸著護墻板上精細的、凸起的花枝圖案。

做完了這些，蘿絲的手已經凍成了冰塊蘿蔔。她咬著牙弄開了救生衣的一個口袋——傑克認為這個口袋是封死的，其實可以打開——讓冰冷刺骨的海水流進來。

生石灰接觸到水後，立刻發生化學反應產生熱量。

傑克按照戀人的指示，在險些弄翻護墻板、險些把石灰灑出來的陰影下，終於用同樣顫抖的手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我本來……本來以為我們能夠在船上……停留盡可能多的時間呢……”

“沒……沒想到泰坦尼克號沈的這麽……這麽快……”

“你不是一直……一直抱怨自己的脂肪層厚嗎……”傑克仰面躺在蘿絲身邊，“盡管沒有男人會……會讚同你的觀點……現在你終於不用嫌棄它們了。”

“是……是的，我心懷……感恩……”蘿絲把一塊巧克力塞進傑克嘴裏，“閉……閉嘴，吃……吃巧克力。”

“等一等……看，我可敬的情敵……正……正用船槳驅趕著……試圖爬上救生艇的可憐……可憐蟲呢……”

“……你吃還是不吃？”

“遵命……我……我的女王……”

“……有……有說話時……牙關不斷……不斷打顫的女王嗎？”

“當……當然……而起還……特別……特別富有魅力……”他的濃眉隨著聲調的變化一起一伏。雖然凍得面部僵硬，仍然稱得上表情豐富。

在這無邊、無際、無情的大西洋中心，什麽都靠不住了。白富美、高富帥和窮□絲，再也沒有分別了。人們以為永存的東西，金錢、地位、名譽和身份，讓蕓蕓眾生趨之若鶩、深深迷戀的一切，全都煙消雲散了。唯一真實的，只有身下的這塊護墻板，還有身邊這個就算嘴裏塞滿了巧克力，也一直喋喋不休的人。

雖然電影中的蘿絲獲救了，可現實中的她仍然滿心恐懼。

她不要自己一個人得救，她要傑克也活著。否則她千辛萬苦得來的救贖就會失去意義。

愛並不像許多人宣揚的那樣偉大，也不能使災難變得渺小，但它至少會讓我們堅強。

即使充滿恐懼，依然努力堅強。

盡管石灰和巧克力源源不斷的提供熱量，卻仍然難以與北大西洋的冰冷抗衡。蘿絲感覺顱腔裏的內容物全都給凍結了，神經細胞與神經細胞之間的連接全都是冰渣，思維也停止了運轉，只有牙關不斷相叩，發出的聲音絕對稱得上節奏動感、悅耳動聽。

“不知……你怎麽想，反正我……我要……要給白星公司寫抗議信……”傑克的眉毛上結滿了冰渣，隨著語氣的變化一揚一落。

“……少……少廢話……吃……吃巧克力……”似乎唾液都結冰了，連吞咽都變得十分困難。淩亂的頭發結成一條一條，蘿絲吃力的說，“就算手和腳都凍掉了……也要繼續吃……”

“我根本找不到我的手腳……想必……想必它們已經凍掉了。不過你放心，蘿絲……因為活下去比死了難，所以……我們能夠活下去的人就比死去的人強。”傑克虛弱的揚起嘴角，聚起力量不讓牙齒相碰，“我確信我們是上帝的寵兒，生活的強者。”

“所以，一定答應我活下去！”蘿絲的嗓音嘶啞，“我剛被你拯救出來，不能再失去你了，傑克！”

“我會的，親愛的……可是你一定要記住……”他微微撐起身子，捧住蘿絲凍僵的臉，“以後不論遇到什麽，不論……不論我是不是在你身邊……都要好好活著。無論發生什麽……無論希望多麽渺茫……永不放棄。現在答應我，永不放棄你對我的承諾……因為只有你自己才能使你獲得拯救！”

“我答應你，傑克……同樣的，你也要答應我。”

“一定會的。”

“我愛你，傑克。”

她從沒對任何其他人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在她還是真正的小姑娘的時候，她也會幻想，在音樂悠揚的咖啡廳中，在月色怡人的公園椅子上，在玫瑰花和巧克力的簇擁下，對白馬王子說出這句話。

此時，他們身邊卻只有冰冷的海水，冰冷的屍體和冰冷的殘骸。但蘿絲如同最虔誠的信徒跪在上帝面前那樣，最虔誠的說出那三個字。哪怕獲救無望，葬身海底，也再無遺憾和恐懼。

“我也愛你，蘿絲。無論說多少次都不夠。我愛你。”

生命，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滴流逝。

北大西洋的海面再次寧靜下來——呼救的人們大部分都被凍死了。他們僵硬的臉像大理石一樣慘白，僵硬的皮膚上蒙著一層霜凍，虹膜變成混濁的灰色。就像大理石雕刻的，甚至是冰雕的一樣。嘴角卻含著一絲微笑——凍死的人就是這副表情。

海面上一具具的屍體像水面的浮萍和睡蓮，布滿在這一片海域。

萬籟俱寂，海凍天寒。

繁星萬點，點綴著淒迷蒼茫的夜空。

現在才四月，北大西洋的夜空卻燦爛如許。莫非，在同一時間裏有太多的靈魂升到了天上，去點綴那無邊的黑幕？

水中，白色救生衣在黑色的海面中猶如一片片綻放的白蓮，在群星璀璨的天幕下，居然透露出別樣的淒慘美麗。寒冷把他們雕琢成冰凍的藝術品，然後放逐在蒼茫的大海，隨波漂蕩。

時間仿佛會永恒的綿延下去，這對情侶會永遠相依相偎在北大西洋上。

“其實……也沒那麽冷了。”蘿絲把手臂搭在傑克脖子上，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對方的體溫。

“這是個好兆頭……預示著我們快獲救了。”

“因為你是我的火光和太陽，傑克。”

“你怎麽變得會說甜言蜜語了，蘿絲？”

“我怕……萬一不說，以後……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你忘記剛才答應我的話了嗎？”傑克努力板起臉。

“怎麽敢呢，大畫家？我……我可是要等到……等到成為老太婆以後……在兒女孫輩的祝福中……離開這個人世……怎麽可能是現在，怎麽可能是這裏……”

“蘿絲！你看到探照燈的燈光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命中註定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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