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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7 命中註定的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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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侶二人在安放救生艇的甲板上看到了魯芙和卡爾,於是他們隱藏在擁擠的人群中。

“救生艇分等級嗎?”魯芙保持著貴族一貫的輕聲細語,“希望不要太擠。”她裏面套著鼓鼓的、火柴盒似的救生衣,外面罩著狐皮披肩,像某種白肚皮的臃腫生物。

“她從沒愛過任何人。”蘿絲嘲弄的對傑克說,“魯芙在乎的只有她自己,她只在意是否有高檔的轎車,奢華的宴會,精美的衣裙和昂貴的珠寶。我不過是她精心打造的工具,使她得以維持這一切。她從沒愛過任何人,也不同情任何人,包括她的女兒。”

傑克沒有回答,用力捏了捏她冰冷的手以示安慰。

“有位子給紳士嗎?”卡爾挽著魯芙的胳膊,殷勤的問著來往的乘務人員,蘿絲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如此殷勤的表情,面對她也不曾有過。

果然,面對生存問題,什麽風度、矜持、高貴……全都微不足道。

“目前讓婦女和兒童先上,很快就輪到你們了,先生。”

紅色的頭發在眼前一閃,魯芙發現了女兒。她揮舞著手帕,提高嗓門呼喊:“蘿絲,蘿絲!快過來,救生艇馬上就輪到我們了!”

卡爾的眼睛很尖,他註意到了蘿絲被另一個人握著的手。他瞳孔收縮,拼命推開人群,用力握住蘿絲的手腕,兇狠的說:“什麽?就為了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你拒絕了我?他算什麽東西,竟然妄圖染指貴族莊園裏盛開的玫瑰?”

傑克給了他一拳,使得她擺脫了卡爾的手。蘿絲揉著手腕,淡淡的笑著說:“很抱歉,霍克利先生,你實在太高估自己了。傑克當然算我的愛人,而你又算什麽東西?憑什麽對我和我的愛人指手畫腳?就算沒有傑克,我蘿絲·德維特·布克特也不會接受你。何況我已經找到命中註定的靈魂伴侶,希望你能發揮一下紳士精神,我不奢求你的祝福,起碼不要再糾纏我了,可以嗎?”

深沈的夜色中,碧綠的、笑盈盈的眼眸像在燃燒。

“蘿絲,別管那個男孩,快上來!救生艇馬上就要放下去了!”魯芙一向端莊的面孔上流露出歇斯底裏的焦急,“蘿絲!你要去哪?快上船!”

“放心吧,媽媽,我肯定沒事。你跟霍克利先生在你們專屬的上等人救生艇上等待救援就可以了。”蘿絲回過頭,粲然一笑,握緊傑克的手,與他一起消失在密密麻麻、喧囂嘈雜的人群中。

為了泰坦尼克號的處女航,白星公司聚集了海上最好的樂手。甲板上,樂隊依然在演奏。

“揭開救生艇帆布,全部揭開!繩子解開,快把帆布揭開!……伍爾德先生,乘客呢?”

“進去了,嫌外頭又吵又冷!”

“……媽的!”

“我本應該聽蘿絲的話……”安德魯以手掩面,低聲說,“對不起,小蘿絲,我沒能給你造一條更堅固的船,也沒有接受你的建議。”

他像一個看懂了天書的預言者,可以拯救部分人獲救,也僅能拯救部分人。死神在頭頂飛翔,幾乎可以聽到死亡之翼拍擊的聲響。

那麽多婦女、兒童和船員,要隨著泰坦尼克號沈入海底。作為一個男人,一個應該擔當責任的男子漢,安德魯無法再活下去,他要用生命的代價表達他的痛悔和尊嚴。

安德魯把一個淡黃色的精致小鐘擺在對面的長條木臺上,抓緊領帶,看上去想勒死自己似的。他凝視著不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的指針,仿佛是命運的手臂,堅定地指向死亡。

一切頃刻將化為烏有,音樂、美酒、榮耀、夢想……人生所追求的一切就像空中樓閣,隨時都會煙消雲散。

觸手可及的夢想,在擡手間,灰飛煙滅。

甲板上,又一枚求救火箭發射,夜空中綻放出盛大的花火,盡管這只能是徒勞的、最後的葬禮和挽歌。

紅的,白的,雲朵一般在夜色裏劃出很快消散的痕跡。

無數擁吻的親人愛侶被分開,無數揮別的手在冰冷的空氣裏搖擺。

“你是爸爸的乖女兒對嗎?這艘船是給你和媽媽準備的,爸爸上另一艘。”

“爸爸……”

“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年!他到哪我也到哪……”

“冷靜點,夫人!”

“媽,我們在幹嘛?”

“等候,寶貝。先等頭等艙的人上船後就輪到我們,要準備好,親愛的。”

“你不應該為了和我在一起而放棄上救生艇。”人群中,傑克如是說。他圓而小巧的鼻尖被凍得紅紅的,警覺的目光鷹隼似的尋找著人群中的突破口,可眼角的餘光始終追逐著身旁的愛人。

“得啦。”蘿絲輕描淡寫,“如果不跟你在一起,就算上了救生艇又有什麽用?救生艇救不了我,只有你能救我。”

十二年來,蘿絲始終覺得生活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生活在電影中,所見的一切都不過是場虛無的夢幻。直到遇見傑克,她才逐漸感受到真實。直到目睹泰坦尼克號沈默,她才徹底從上輩子的電影中脫身出來,真正的成為此世之人,而不是冷眼旁觀的看客。

她側過頭,發現傑克笑得眉眼彎彎,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在笑。

“到現在為止,我才徹底的確信你不是出於一時的沖動、叛逆或憤怒才要跟我離開。”

“該打。”

她突然緊緊抱住了傑克。

傑克是上帝應許給她的另一個自己,她不能忍受哪怕片刻的分離。

命運是不茍言笑的,卻會以這樣的形式顯示著它冷酷的幽默:無論你平日是清高,是脫俗,是麻木冷漠、無動於衷或是追名逐利、世俗卑瑣,一旦遭遇劇變,原有的人性總不免受到擠壓,從心靈的深處自然流露出來的才是真正的本色。

大災難,大變故,宛如一道耀眼的夕陽,無論你是鉆石、玻璃還是冰淩,都會放射出各異的光芒,或柔和,或刺眼,或奪目,或短暫,或不朽。

大廳裏,侍應生抱著一摞救生衣,對走下樓梯的紳士說:“給你救生衣,古根漢姆先生。”

“啊,不了,謝謝。”男人擺擺手,“我們穿著盛裝,要走的像個紳士。”

黑色上衣整齊筆挺,衣領潔白得發亮。本傑明·古根漢姆的跟班也嚴肅地站在他身後,理了理黑色的領結。

“來點白蘭地怎麽樣?”本傑明對走遠的侍應生說。

他走到桌子旁,掏出一支金頭鋼筆,在紙上寫了幾句話:“我親愛的的太太:這條船不會有任何一個女性,因為我搶占了救生艇的位置而剩在甲板上。我不會死得像一個畜生,而會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愛你的本傑明。”

與此同時,甲板如同一鍋燒著的水,由最初的平靜,到後來的沸騰。三等艙的人也沖了出來,使得場面愈發熱火朝天。穆迪用力擋住撲向救生艇的人群,他大聲喊著:“別擠,別往前擠!”

拉托臉色蒼白,螳臂當車地攔住瘋狂的逃生人流,他的聲音已經暗啞,還在喊著:“回去,回去!”

一個女人站在船舷邊上,被混亂的人群擠下了輪船,幸好她揪住了身邊正在向下放著的救生艇,才沒有掉進大海之中。但她的重量使得救生艇向一邊傾斜,全艇的人都嚇得大叫起來。

“快把她拖回來!”幾個人撲上前,一齊伸手抓住她的腳,才把她拖回大船,免除了救生艇翻掉的厄運。

人聲鼎沸,人潮湧動,指揮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在人海中。拉托掏出手槍,指向幾名擁擠到前面來的人:“回去,別往前擠,否則我就開槍了!”

在揮舞的槍的威脅下,人群慢慢向後萎縮。

另一艘船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圍住,如同一群鬣狗在爭食一具屍體。

船員在盡力維持秩序,盡管十分混亂,但還是沒人能不經過船員批準而自行上船。

在船體的另一邊,人們已經沖過警戒線,有的人向尚未放下去的小艇裏撲去,又被船裏的人推了出來。有的人正向船裏跳,船員用木棍阻攔;有的船沒有平衡好,直接翻倒在甲板上……

“我妻子身體很弱,而且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孕了,我可不可以上船照顧她?”阿斯特攙扶著馬德琳,依然保持著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禮貌鎮定。

四號救生艇的船員回答說:“不行,先生,除非所有女士都先上了艇,否則不許男子上。”阿斯特沒有多說一句話,脫下手套拋給了妻子,然後就退到甲板上,目送著哭泣的年輕妻子上了艇。

小艇飄飄悠悠地劃向遠方。阿斯特站在甲板上,點燃了一支雪茄。他刻滿紋路紋路的凹陷面頰沒有一絲顫動。

一個理發師走過來與他攀談,阿斯特微笑著跟他聊天。他們聊的都是只有在理發椅上才談的雞毛蒜皮。說了一會兒,理發師問阿斯特:“你是不是介意我和你握個手?”這位泰坦尼克號上唯一的億萬富翁、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說:“我很高興。”

十五歲的男孩被爸爸推上救生艇,男孩抹了抹眼淚又跳船,對著焦急卻故作鎮定的男人粲然一笑:“爸爸,我已經是大人了,怎麽能搶占女孩兒們的位子呢?”

一位頭發花白的夫人幾乎上了八號救生艇,腳踩到船邊時,她突然改變了主意,又回來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她溫柔地說:“這麽多年來,我們都生活在一起,你去的地方,我也去!”她把自己在艇裏的位置留給了年輕的女傭,把毛皮大衣也給了她,半是慶幸半是解脫地說:“我再也用不著它了!”

傑克對那個老先生說:“我保證,不會有人反對您這樣的老先生上救生艇的……”

老人回給傑克一個堅定地笑容:“年輕人,我絕不會在別的男人之前上救生艇。”他挽著同樣年邁的太太的手臂,蹣跚地坐上藤椅,像一對鴛鴦似的,安祥地棲息在那裏,緊緊地靠在一起,靜靜地等待最後的時刻。

八位音樂家專註地拉著小提琴,音符飛翔在死神飛著的甲板和天空。

黑色的筆挺禮服,錚亮的紅木小提琴,海上最高水準的演奏。他們仿佛不是在一艘即將沈沒的大船上,而是在維也納金色大廳。四周仿佛也不是驚慌錯亂的嘈雜,而是人群的鼓掌和歡呼。

如果不是有人匆忙跑過,撞了一個樂手的胳膊,這支樂曲會演奏到最後一個音符。

“有什麽用?沒有人聽我們的演奏。”

四周一片喧囂。

樂隊領班亨利笑道:“剛才在餐廳裏也沒人聽。繼續拉,這樣才不會凍著。奏《奧菲斯在冥府》。”

“沈船還有配樂,肯定是頭等艙!”湯米一邊跑一邊黑色幽默地說,伴隨著有節奏的步伐,這句話說得抑揚頓挫、慷慨激昂。

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前面斷掉氣味線索的螞蟻和無頭的蒼蠅。

毫無目的、毫無希望亂竄的人們,哭喊吵嚷你推我擠的人們,裹在一模一樣的救生衣裏的人們,獸性大發的人們,紅了眼的人們……分不清誰是上等人,誰是下等人,分不清誰是義人,誰是惡人。

船頭演奏的音樂家旁若無人,如癡如醉。

“好了,結束了。再見,亨利。祝你好運。”

“真老套。再見,華萊士。”

樂師們互相道別,就像在音樂廳演出結束、很快就會有下一場演奏會開始似的。他們挾著小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向船尾走去。

待樂師們走開了,華萊士又重新將小提琴架上肩頭,悠揚的音符再次回蕩在死亡籠罩的夜空。灰色的大衣隨著他身體的擺動而輕輕搖擺。

不僅是渴求,不僅是希望,不僅是激昂,不僅是祝福,不僅是對災難的絕不妥協和奮力抗爭,更多的是對一生的回顧;對無愧無悔的人生一種壯麗的訣別。

《上帝與我們同在》。

琴聲留住了即將離去的腳步,樂師們重新圍攏來,琴弓搭上琴身,琴弦再次撥動。悠揚的小提琴聲裏,又響起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渾厚深沈。就像清晨第一只鳥打破了黎明的寂靜,喚醒了沈睡的同伴,然後,晨光初露,百鳥齊鳴。

略顯單薄的樂聲很快豐滿起來。

駕駛艙裏,海水裹挾著冰冷和寒意,伴隨著汩汩的白沫,從四面八方擁了進來。

船長筆直地站著,操縱起再也不會有任何作用的船舵。他猶如鐵鑄般紋絲不動,像一座黑色的石雕,被山一樣迎面壓來的海水吞沒。

史密斯船長一生忠於職守,現在,他要運用自己贖罪的權利。

三等艙,一張床。年邁的老夫婦緊緊相擁。老婦眉頭緊鎖,低聲啜泣,老人緩慢而溫柔地,用他幹癟的嘴唇親吻她同樣幹癟的臉頰。兩人灰白的頭發散在枕頭上,如同交錯纏繞在雪地裏的枯草。

另一張床。包著頭巾的年輕母親,微笑著摟住她的兩個兒子,用平靜溫柔的聲音繼續著未講完的童話:“他們在長生不老的仙境,幸福地活了三百年。”

海水沒過床腿。

孩子在只有上帝和母親才能給與的安全感中,逐漸合上眼睛,沈沈睡去。海水還沒有沒過床沿。

母親溫柔地凝視著兩個兒子天使般的面孔,淚水慢慢滲出來。如同一顆淚痣,鑲嵌在眼角不肯滑落。

在曾讓傑克目瞪口呆的驚嘆的大廳裏,被遺棄的上等人恐懼的呼叫著。

水越來越深了。急速奔流的聲音震耳欲聾,太陽般的穹頂崩碎的聲響,好像天空塌陷了似的。

在大災難面前,人性的善惡都被無限放大。人性深處的悲喜、善大、寧靜、失控、狡邪和自持,全都落入蘿絲湖水般的雙眸。

這一次,不是在電影院裏安全的座椅上,而是成為了被命運選中的2200人中的一員。

一切都將化為烏有,蘿絲的感情卻熾烈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求撒花~

終於開始填另外一個坑了……

☆、命中註定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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