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您、您又要出門？”豐逸猶疑道，“臣並無僭越之意，只是天庭那邊，您若是不在，要是戰事一起，無人主持大局，那可該如何是好？”

陸壓道：“東岳、西岳與南岳兵馬已經全部退去。等他們再次聚集，沒個三五天調兵遣將是不可能的。三五天時間，已然夠孤在天地間轉上無數圈了。卿等實在無需多慮。若有事，便按昔年所行，鍊金鈴你們還隨時帶在身上嗎？”

四位殿閣大臣忙從腰間取出那個赤金色的鈴鐺，陸壓微微頜首：“如有要事，還是搖響此物，孤會即刻趕回的。”

白澤欲言又止，陸壓瞥了他一眼道：“怎麽，還有事嗎？若無事的話，就退下吧。”

你嘴上說得這麽客氣，眼神裏分明表示的是，少嗶嗶，不想聽……四人在心中腹誹，可又有什麽辦法，你是主子你做主，他們最後只能面面相覷，拱手告退。

而玲瓏秋月臺中，雙成正興致勃勃地收拾東西，這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他說會帶她去天涯海角。那麽在這最後的幾天中，他們會努力遍覽這神州大地上所有的美景，滄海日，赤城霞，峨眉雪，巫峽雲，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一個都不會錯過。這樣，即便多年了，物是人非，可這最後留下的回憶，也會是甘甜如蜜的。

雙成坐在一樹瓊花下，芳容含笑，明眸中卻滾下淚珠。陸壓來此一眼就瞥見了她面上的神情，他道：“是因為我要帶你出去玩，所以你感動地都哭出來了嗎？”

雙成忙拭去眼淚，可眼圈還是紅通通的，陸壓揉了揉她的臉道：“若是傷心，盡管與我說。我可是太陽的化身，有我照著，總比你一個獨自坐在角落裏傷心要好些。”

雙成失笑道：“我知道。在你身邊，就相當於永遠與光明和溫暖為伴。”

她這冷不妨正經一誇，倒聽得陸壓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撓撓頭道：“你、你知道就好了。再說了，我也是過來人，你如今的感覺，我再清楚不過了。可是你又比我好些，他們至少在人間好好地活著，你日後還能去探望他們，不似我，上天入地，我也再找不著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了。”

雙成聞言同樣感傷，她握住他的手道：“你還有我呢。”

陸壓反手緊緊攥住她的手，回道：“你也還有我。”

月華如練，水晶臺上一片晶瑩澄澈，一樹瓊花緩緩綻開，紅蕊琉璃瓣，香氣撲鼻。他們站在樹下不知對視了多久，呆呆的，傻傻的，心裏卻是鼓鼓脹脹，歡欣愉悅。此情此景此人，在陸壓心中大概是一顆蜜餞，越吃甜味越濃，而在雙成心中，卻是一個顆杏仁糖，香甜的糖衣下包裹的是一顆苦澀的心。

當翠鳥落下一只果實時，才將他們驚醒。陸壓道：“瞧我，時辰已經不早了，咱們出發吧。”

雙成點點頭，正準備召雲，陸壓卻擺擺手笑道：“等等，還有件事兒沒做。”

他拿出一條黑色的紗巾，對雙成舞了舞笑道道：“為了給你個驚喜，你必須得帶上這個。”

雙成一怔，隨即開玩笑道：“你該不會把我帶去賣了吧？”

陸壓揶揄道：“你這樣的哪裏有人敢買，別啰嗦了，快些。”

雙成順從地轉過身，紗巾一系上，眼前就是一片黑暗。她感覺身子輕盈，耳畔風聲呼呼，才知道已然到了半空中。不過片刻，她就感受到鋪天蓋地而來的寒氣，她驚詫了一下，心道，不是說出去玩嗎，怎麽到這麽冷的地方來。

這念頭剛剛轉過，蒙眼的紗巾就被揭了下來。狂暴的風裹著雪如刀子一般往臉上割來，雙成一拂袖，將風止住，這才看清周圍的情景，腳下是深達數丈的冰川，不遠處是百餘座巍峨直入雲霄的雪山，而在視野的盡頭，則是茫茫滿是浮冰的海洋。漆黑的天空下，這是一個冰雪的世界，不同於瑩徹的玲瓏秋月臺，與孕育萬物的昆侖，這裏是刺骨的陰寒，甚至連半點日光都見不到，恐怕三界之內，都找不到一個太陽之威如此弱的地方。

雙成心頭一跳，一股不祥的惡兆突兀地籠罩上心頭，她當即就變了顏色，對陸壓道：“你帶我到這裏來幹嘛？”

陸壓奇道：“不是你說，要去天涯海角的嗎，這裏就是天之涯，北極冰川啊。”

冰川！雙成心中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她疑惑道：“這個地方，你是不是同我說過？”

陸壓一怔，他想了想有些尷尬道：“我想起來了，還是當年在蘭若寺的時候，你我做下的一個約定，你幫我療傷，我帶你去媧皇宮。我還說如若我違背諾言，就讓我葬身在冰川下，受盡折磨。你那時就心疼我了，一直說不用，你還記得嗎？”

雙成已然呆若木雞，她喃喃道：“可你確實沒帶我去媧皇宮，違背了誓言……”

陸壓按住她的肩膀緊張道：“你怎麽了？怎麽這種表情？”

他極力想逗她開心點：“你該不會因為當年一句戲言，就真要把我壓在冰川之下吧？”

雙成渾身一顫，她仰面強笑道：“要是因為你食言就要把你壓在冰川下，那你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不過這裏太冷了，我實在是瘆得慌，要不我們還是先走吧！”

說著，她一把抓起陸壓，逃也似的就要離開這裏。陸壓都被她拉得一個趔趄，他忙穩住身形，拉回雙成，一臉無奈道：“你是份屬至陰的女神，怎麽可能會怕冷，你到底怎麽了？”

“沒怎麽！”雙成脫口而出，接著理直氣壯道，“只是，這種鳥不拉屎又沒吃又沒喝的地方就是你說的驚喜？還特意蒙著眼把我帶到這裏來，簡直是……不知所謂！如果想要我原諒你，那現在就走，立刻馬上！”

“這當然不是我說的驚喜。我說的驚喜，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觀。”陸壓興致勃勃地拉著雙成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而且，這裏不僅有吃有喝還有得住呢。”

雙成只覺腳下一軟，就撲通一聲掉了下去，居然是個冰洞。深邃的洞穴被夜明珠照得一片透亮，腳下是深陷腳踝，光滑如水的赤紅皮毛，上面仿佛天然就帶熱度。

雙成訝異道：“……火鼠皮？”

陸壓回頭對她眨眨眼：“我從西昆侖拖回來的。”

中央是長條形的石桌，碩大的熊掌、肥美的魚片、胭脂紅的大龍蝦，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灰色肉塊。陸壓得意道：“北極熊掌，鯨魚片，龍蝦和海豹肉，你絕對沒吃過吧？”

雙成：“……這種獵奇的東西，奇葩才會吃好嗎！”

她憤怒地上前，直接掀了桌：“我說了我要走了！”

陸壓好脾氣地拉住她道：“好好好，那我叫他們送普通的酒菜過來總行了吧。就住一晚吧，就住一晚上，錯過今夜要等到下一次不知道要多久，好不好？我保證，絕對是永生難得一見的美景，真的很值得一看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如琥珀，水汪汪似清泉。面對如此懇切的眼神，再多的拒絕也哽在喉頭，不知不覺間，她就被拉著坐下，一起等待第二天的黎明。就在坐下來的那一剎那，她才強迫自己明白了一切避無可避的道理。天命的循環定數，真是既冰冷又無情，任誰也無法逃脫。

夜色是黏稠濃重的，像是流動的水泥，將雙成困在其間，隨著每一分時光的流逝，這禁錮就牢固一重，加重一重。雙成無聲地喘著氣，她枕在陸壓的腿上，埋首在他的懷裏。她緊緊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更不敢落下一滴淚水，讓他看出端倪。她仿佛一座石像，艱難地定在原地。這種殘酷的刑罰不知過去了多久。她忽然聽見陸壓驚喜的聲音：“快看，來了。”

她緩緩起身，此時四周仍舊是一片黑暗，閃動的火焰卻映照在他燦爛的笑顏上。她回頭，看到了此生最美麗的景象。靜寂無聲的天穹霎時間生機勃勃，成千上萬的火焰在天空中跳躍起舞。幽藍淡紫淺綠，斑斕絢麗，卻綻放在這廣袤的雪原，顯得更加神秘與瑰麗。

陸壓攬住她的肩膀道：“我說了不會讓你失望，你還不相信，現在看呆了吧。這是百年來最盛大的一次北極光，傳說，只要在北極光下接吻的情侶，就可以長相廝守，和和美美到永遠哦。”

雙成笑著，卻落下淚來：“我怎麽沒聽過，是你編的吧？”

“嘿，天下之大，難不成事事都是你聽說過的，你就說信不信吧？”陸壓道。

雙成的回答是一個深切的吻。兩唇相貼的剎那，極光又迎來了一次新的爆發，孔雀尾羽一般華麗的綠光在天際劃過。而在綠光的最末尾處，一只青鳥仿佛縹緲的夢境一般振翅飛翔。

雙成渾身一震，青鳥是王母的使者。時候，怕是到了。她袖中的射日神箭感應到她的心緒，也發出嗡嗡的鳴叫。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天道：每一個亂說話的人，都會受到懲罰，哼哼哼。

PS：大家晚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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