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蘭宮中，小玉慢條斯理地重覆耳邊細細的聲音，她白玉般的耳垂上戴著得是粉若春桃的耳環，成色與李方明手上的玉鐲別無二致。

“你們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若要我引薦，這也不難。”

階下四女聞言喜不自勝，正要答謝，小玉擺擺手道：“先別急著謝，問題的關鍵是，你們去見了玄女娘娘，又打算說什麽？你們打亂娘娘的規劃在先，吃到苦頭之後又來求援，從頭到尾，除了你們的空口白話，我什麽都沒看見，試問娘娘又怎麽會寬宥你們呢？”

十四娘思索片刻道：“您的意思是，我們需要自己出手？”

黃英攥緊帕子道：“可是，萬一那邊怪罪下來……”

又來了，雙成不由翻了個白眼，她正待開口，就聽素來好脾氣的小玉突然嗤笑一聲：“你怕那邊怪罪，就不怕我們怪罪嗎？看來，有些人墻頭草的脾氣還是沒改，既然如此，又啰嗦什麽？來人吶，我乏了，請幾位出去吧。”

幾人一臉懵逼地被帶出去，雙成和藏在一邊的李方明都是驚訝地看著小玉。小玉理理蓬松的鬢發，見到同伴驚愕的表情後，低頭靦腆一笑：“怎麽，我說錯什麽了嗎？”

雙成清了清嗓子：“沒有，沒有，說得太好了。”

小玉嘆道：“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些人根本就不能認識到自己真正的利益所在，就算有所察覺，為私益拋棄公益，他們也不會有半點猶豫。就像我父王的大臣伯嚭，他難道不知道吳國滅亡後，他自己的榮華富貴都會毀於一旦嗎？可他還是收受了越國文種的賄賂，先放勾踐回越，後引西施入吳，還進讒言害死了伍子胥，最後吳國被滅，他家破人亡之時才知道後悔。我們不能重蹈我父王的後轍。她們猶猶豫豫，我們就索性觸及她們自身的利益，不管是妖、是仙、還是人，說到底都是自私的。我倒要看看，她們還能忍多久。”

李方明皺眉道：“萬一她們同那些凡間女人一樣，一直逆來順受呢？”

雙成道：“那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迅速稟明娘娘打下凡去，再挑好的就是了，我就不信了，天下女人都是軟骨頭！不過，軟硬兼施也是必要的。”

李方明挑挑眉：“難道你要讓我去唱/紅臉了？”

雙成呵呵一聲：“想多了，不是你，是她們的親媽去。”

一回到懸圃山，幾人都相對無言。

黃英率先抱歉道：“都是我，又觸怒仙子，把最後一條道都堵死了。”

妙梵嘆道：“這也不能怪你。事實上，換作是誰都會猶豫一下的。”

黃英訕訕道：“那接下來，又該怎麽辦呢？”

葛巾瞥了一眼十四娘不佳的臉色，道：“大家還是先休息休息吧，醒了再從長計議。”

她們折騰這麽久，都有些疲倦，靠在山巔的大石之上，很快陷入了沈酣。

十四娘在故鄉的青山上醒來。如茵的綠草在她身下，她依偎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十四娘一驚，愕然擡頭，竟然看到了早已去世數百年的母親。她家中姐妹十九人，在懷最後一個小妹妹時，母親不幸被山雷劈中，拼死生下妹妹後就撒手人寰。十四娘眼中落下淚水，她撲進娘親懷中。狐貍媽媽理著女兒蓬松的毛發，笑道：“我的十四娘也長大了，有本事了，馬上就是要成仙的狐貍了。”

十四娘一噎，赧然道：“娘，女兒怕是成不了仙了。”

狐貍媽媽訝然道：“這怎麽可能，你一直刻苦修煉，積德行善，你如果不能成仙，誰還能行呢？”

十四娘聽到久不相見的親生母親這麽說，如何還能按捺得住情緒，她將這些日子以來的事端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出來。

狐貍媽媽聞言淺笑道：“傻孩子，這明明是天大的好機會。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十四娘一楞，她不解道：“好機會？”

“我們都是山間的野狐，在叢林之中，不爭不搶不冒風險，等待你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活活餓死。”狐貍媽媽諄諄教誨，“如今的境況是需要冒一點風險，可這難道比你去直接扛雷霆劫的風險還大嗎？”

十四娘垂眸道：“可是我擔心爹和姐妹們，萬一三省天官去打擊報覆……”

狐貍媽媽有所動容：“你一直都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娘知道。可是，你也要看清如今的形勢。王母娘娘吃了這麽大的一個大虧，絕不會坐以待斃。姬仙子讓你主動出手，並不是說，她期待你做出什麽成就，而是希望你給大家樹一個榜樣，向大家表明，投靠娘娘，主動捍衛自己的權利不僅不會吃虧，反而有大大的好處。既然她們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又怎麽會不用心保護好你和咱們家的狐身安全？今天三省天官敢動你爹和姐妹們一根毫毛，明天娘娘就能以此問罪，擼了他們的神位。誰都不是傻子，誰都不敢冒這個風險。你們不敢將陛下得罪死了，難道他們就敢將娘娘得罪死了嗎？”

十四年恍然大悟，可還是有些沮喪：“可女兒心想，既然得罪了人，就應該做出一些成就，而不是讓娘娘那邊來替我收拾爛攤子。只是，這一時半會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

狐貍媽媽想了想道：“那你把你工作的細節告訴娘，咱們娘兒倆一起想辦法啊。”

十四娘高興地點點頭。

而在另一邊，葛巾在夢裏也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曹國夫人。

母女倆站在山坡上，山下是熊熊大火，無數牡丹在其中焚燒，艷麗的花朵化為焦炭，青青的莖葉漸漸化為枯枝。

葛巾看得心驚膽戰，不由問曹國夫人道：“這是誰做出這麽殘忍的事，要將我們一族斬盡殺絕？”

曹國夫人道：“是女皇武則天。你知道咱們牡丹一族為什麽受到世人讚頌，被稱為百花之王嗎？”

葛巾恍然大悟：“是因為我們不畏強權，武則天在冬日命令百花盛開，只有我們牡丹不奉詔，不該我們開花時節，我們就絕不開花。”

曹國夫人點點頭：“沒錯，結果觸怒女皇，我們全部被貶到洛陽，當時也是受這樣的大火焚燒。娘還記得，火光映得整個洛陽的天空都是一片血紅，我們在火中掙紮哭泣，可從來都沒有放棄。雖然枝幹全部變得焦黑，可就算如此，我們也要開花。大火之中，牡丹燦爛奪目，竟然比這熊熊大火還要明艷。”

葛巾楞楞地看著下方火中怒放的花朵，聽母親輕柔的聲音：“正因這份氣節，我們被奉為百花之王，受群芳敬仰。你如今想成為牡丹仙子，代表我們一族，你覺得，你身上體現了牡丹的精神嗎？”

葛巾羞慚道：“我明白了，娘，是女兒錯了。”

曹國夫人笑著頜首：“明白就好，娘知道，你一直是個聰明孩子。”

蟠桃園中，王母與九天玄女相對而坐，二位女神目運神光，都察覺到了懸圃山上的動靜。

王母抿了一口茶笑道：“她可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是不是？”

玄女笑道：“畢竟是您的血脈。”

王母挑挑眉：“可惜，她也繼承了她爹身上莫名其妙的固執，對自己比誰都狠，對旁人倒總是留一線。”

玄女道：“您的意思是，何秀姑上天告狀之事最後會落空嗎？”

王母嗤笑一聲：“本宮自己的外孫女，如何會不了解。她最後絕對狠不下那個心。”

玄女道：“那又當如何是好？”

王母挑挑眉：“那就拖唄，反正這事兒也急不來。董永死了最好，七丫頭也能收心了。過上千年，她就能堪破情關，說不定境界還能更上一層樓。”

玄女正要開口，就見王母面色一變，霍然起身，她定定地看著東山月出之地半晌，嫦娥正枕著玉枕，眉頭緊蹙，似是夢見了什麽傷心之事。那個玉枕，同樣呈現桃花般淺淺的緋色。

“對自己施展裂魂之法，還能忍著劇痛割下三道精魄來，這還真是不要命了！”桌上的茶壺茶盞全部碎裂，娘娘氣得面色發紫，半晌扶額道，“怎麽連這點也像我，為了一個不值當的男人付出那麽多。萬年之後你就會發現，曾經的海誓山盟不過一句空談，自己手中的權力地位才是最重要，也是最可靠的。”

雙成借白素貞之手，將寄托自己一道精魄的玉枕贈與嫦娥，同樣也是借入夢之法，了解到當年她與後羿分手的細節。沒想到，這個真相竟然是，簡直讓人下巴都要驚掉了。

她怎麽就忘了，嫦娥生活的時代也是母系社會呢？！

夢中嫦娥姐姐哭訴道：“他就是個王八蛋！我乃一部之首，貌美如花，最擅長的就是紡織采集，方圓千裏都沒有比我更出眾的女族長。前來自薦枕席，比他體魄健壯一百倍的男子數不勝數！可我一時糊塗，甘心為他拋棄後宮佳麗三千，只跟他一個人過日子。可他呢，作為一個男人，居然不守夫道，和洛水女神宓妃勾勾搭搭，明目張膽地給我戴綠帽子！讓我失去做女人的尊嚴，被大家恥笑，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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