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與秀姑母女倆一陣風似得在街上跑過，隔著老遠就聽到李氏口中的責罵聲。街坊鄰居都見怪不怪了，隔壁賣菜的王奶奶見狀道：“哎喲，真是造孽啊。這麽一個俊姑娘，怎麽死活賴在家裏不走。”

李氏跑得氣喘籲籲，停下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你這個死丫頭，站在，我今兒非用鞋底子抽死你不可。三年了，整整三年了，媒人一個個上門，你就跟吃了秤砣鐵了心似得，全部回絕，那些小夥子哪個不好。你知不知道，你娘我為你了頭發都要愁白了！”

秀姑聞言嘆氣道：“娘~您有什麽可愁，我幼年就遇仙，身輕如燕，能預知氣象禍福，如今還拜了仙女做師父，以後一定能白日飛升，您安心等著就是了，何必自尋煩惱呢？”

李氏理直氣壯道：“我呸，白日飛升，你把老娘氣得飛升才是正經。何秀姑，我今兒就把話撂在這兒了，你不嫁人，不生子，不聽娘的話，就不是我的女兒！”

又來了，秀姑對著自己的親生母親，有時甚至有欲哭無淚之感。她哽了哽道：“我跟您說過多次，我一心向道，想要修煉成仙，不想沾染塵世這些俗緣，我的師父也告誡我，一定要和男子保持距離……”

又來了，李氏對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也覺得她油鹽不進，無可救藥至極，她噔噔蹬上前道：“那是江湖騙子，專騙你這種傻丫頭，你怎麽連親娘的話都不聽，專聽別人啰嗦！”

秀姑只覺渾身無力，她反駁道：“我也是您的親生女兒，您不也是把我的肺腑之言當耳邊風，對那些三姑六婆嚼舌根的話深信不疑嗎？我說得句句都是實話，王母娘娘已派玉女下凡點化我，我得道在即，您非但不祝福，反而橫加阻撓，您是不是非要毀了我一輩子才甘心？！”

“你！究竟是誰在糟蹋自己的一輩子！”李氏又生氣又痛心，眼角沁出淚花，她苦心為女兒打算，每次忙活半天，找來的媒人都被她一口回絕，久而久之，近處的媒婆都不想白跑一趟，她就只能往遠處去找。可是這死丫頭，她非但不感恩，反而說她是在毀了她？！

李氏氣急，擡手就是一耳光，秀姑被打得偏過頭去，她面色如玉，這一巴掌下去，登時青紫起來，周圍的人趕忙來勸架。這一年來，每次媒人上門後，她都會挨上一巴掌，可被打了這麽多次，還是忍不住掉眼淚，秀姑垂眸，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似得落下，幾個婦女都拉不住李氏，李氏也氣得不輕：“讓開，老娘以前就是打得太輕了，今天非得給她一個教訓不可，這個不知好歹的忤逆女！”

這時，路過湊熱鬧的阿婆見狀只說了一句話，就讓李氏安靜下來：“她看起來年紀不小了，只有一張臉能看，你要是把這張臉都打壞了，就真要養一輩子的老姑娘羅。”

李氏頓時安靜下來，她眉宇間怒氣未少，語氣裏卻帶著濃濃的自豪道：“不會的，我們家秀姑身上的傷要不了一炷香的時間，就會全部愈合，一點兒疤也不會留下。”

那阿婆一楞，隨即笑道：“別是吹牛吧，我老婆子活了這麽大歲數，還從沒看過這種奇事。”

周圍人紛紛道：“是真的，秀姑是我們這兒有名的活仙女，您看看就知道了。”

李氏一把扯過秀姑，強迫她擡起下巴道：“死丫頭，現在低眉順眼地給誰看！還不快給婆婆瞧瞧。”

秀姑深深地看了母親一眼，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小醜，一個待價而沽的貨品，被眾人圍觀，被眾人指指點點。李氏被她看得一滲，又拍了她一下，斥道：“你這麽瞧著我做什麽，偏過頭去！”

果然，一炷香過後，她的臉頰又是一片粉膩，那老婆婆近看之下，更覺秀姑美貌無匹，嘖嘖稱奇：“哎呀，還真個活仙女。說了人家了不曾？”

李氏聞言長嘆一聲道：“這事兒左鄰右舍都知曉，我也不瞞您老，這死丫頭死活不同意，怎麽打都沒用。”

那阿婆道：“閨女生得這麽俊，看不上尋常人家也是常理。我倒有一樁好事想說於你。老婆子是漢州人，來這裏走親訪友的，我兒子在漢州一戶姓趙的人家做工，那家的小公子，生得那叫一個俊秀，家裏又有田有地，卻到了二十五歲還沒相中老婆，就因為眼界太高了，不拘貧富，就想要一個絕色佳人。我看你們家這閨女，那趙公子一定相得中。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老婆子倒可以回去幫你們說和說和。”

李氏聞言驚喜交織：“那感情好，如果那趙公子真像您說得那麽好，我們肯定願意啊，勞煩您老了，這樣，快來我們家用餐飯，咱們細細聊。”

那阿婆欣喜地跟去了，李氏走了幾歩，發現秀姑沒有跟上來，她回頭橫眉豎目道：“你杵在那裏一動不動幹什麽，還不快回來，仔細拍花子的把你綁走，讓你去鄉下給那些瘸腿老頭當老婆！”

何秀姑看著母親，就像從來不認識她一樣，一股涼意凍得渾身一片寒涼。

雲中三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雙成抿著嘴，眸光晦暗，卻是一句話都沒說。楊僩此刻有些後悔：“我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陸壓翻了個白眼：“別逗了，這和我們有什麽關系。我適才推演過去，她為著不肯嫁人一事，已經挨了兩百零二個耳光了。就算是村頭窮酸秀才來提親，她拒絕了都會挨打，原因是話說得太硬，把媒婆得罪了。為著讀道門經典而挨得打，更是數不勝數。有一次，她娘把她抄了三天的《南華經》丟進水裏，她跳下河就去撈。幸虧你當年給她服下靈藥，不然早就被打死或者夭折了，哪裏還活得到今天。”

雙成聞言回頭道：“天下怎麽會有這樣的母親？！她就一點兒都不心疼嗎？”

“奇怪的是，三年前，她還是一個好母親。”陸壓目光渺遠，看到了遙遠的過去，年輕的李氏和重男輕女的婆婆據理力爭，一定要把閨女留下來。家徒四壁時，家裏只有一碗粥時，夫妻倆都強笑著說吃過了，哄著女兒吃下粥。每次出門給人家做針線活時，如果碰上的是大夫，她還會腆著臉向人家要幾味藥材，拿回來總是讓秀姑哭笑不得。就算有了小兒子，姐倆也是一視同仁。因為家裏窮，在秀姑十歲時就開始替她攢嫁妝，想讓她嫁個好人家，又怕她嫁過去之後被夫家看不起。

陸壓扶額道：“之所以這麽打，就是因為知道，不管怎麽打都打不壞吧……”

楊僩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心情也登時覆雜起來：“她的心理莫非就是黃金棍下出好人？她自覺是為了女兒好，要扭轉她這種錯誤的觀念，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所以才下狠手，就是希望何秀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過上她以為的幸福生活。”

雙成看著仍呆呆立在下方的何秀姑，緩緩合上眼：“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是這樣自我？一句我是為了你好，毀了多少孩子的人生。”

玉帝是這樣，李氏也是這樣，他們就不能聽聽孩子自己的心聲嗎？

陸壓牽住雙成道：“你別想那麽多，呂洞賓那個蠢貨，等他找到這裏來，都不知過了多少年了，要不是你來，她要吃的皮肉之苦還多著呢。”

雙成垂眸，心道：“可是我不是來化解她們母女間的誤會，而是讓她們走向反目成仇的深淵，最後達成我的目的，讓何秀姑上天狀告親生父母，從而修改天條，從此三界登仙女子的婚事，不由父母做主，不由俗世權力束縛，唯一能決定的就是王母娘娘，誰敢插手，就是觸犯天條，天庭自會幹涉。這樣，只要需要王母娘娘同意，我的母親，沈香的母親，就都會得救了。”

可是，她低頭看著何秀姑寂寥的背影，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她還能堅持自己的夢想，道心堅如磐石，這樣一個堅韌的女孩子，她真的要那樣對她嗎？

她正左右為難間，不遠處沈香穿得人模狗樣地駕雲過來，驚惶道：“表哥、大妞姐、師伯，剛剛我才到何家門口，卻聽到他們在談得是和趙家結親，那我呢？不是說好，我去扮那個癡情公子嗎？”

雙成扶額：“你、你先回來吧，暫時不需要你去了。”

沈香道：“你們是找了別人去了嗎？”

楊僩嘆息著搖搖頭：“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人家壓根就不需要仿冒追求者。”

陸壓皺眉道：“那我們倆扮成媒婆幹嘛？”

雙成只覺一個頭兩個大，她攤手道：“天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楊僩：你有沒有發現，你跟我們都不是一個輩分的？表哥表姐還有師伯……O(∩_∩)O哈哈~

陸壓反手就給沈香一下：下次叫姐夫，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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