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的柴火在不斷燃燒，屜鍋裏的水在翻騰。屋裏父親的每一下呼吸與輕微的咳嗽都被她輕易洞察。除了第一下爆發，她很快就安靜下來，靠在陸壓的肩頭。只是，陸壓一低頭就發現，她一手握住劍柄，另一手按住劍鞘，皎皎如玉的手上都有青筋鼓起。陸壓心頭一驚，她居然動了殺心……

董大郎興致勃勃地切好蔥撒上去，接著端著熱氣騰騰剛出鍋的槐花飯出門尋找女兒的蹤跡。

雙成和陸壓立在墻角，無形的屏障隔絕了視線，聽到父親的呼喚，雙成並沒有馬上出去，她定定看了他半晌，在他有些著急要出去尋人時，方長嘆一聲，回頭對陸壓道：“你要嘗嘗嗎？”

陸壓點點頭。董大郎剛剛推開門，就見雙成牽著陸壓從外面笑盈盈地進來，董大郎驚喜交織：“陸壓怎麽也來了？”

雙成偏頭笑道：“大概是長著個狗鼻子吧，一有好吃的，馬上就跑過來了。”

陸壓不自然地笑了笑，董大郎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忙道：“快進來吧，早飯比較簡陋，午飯時我一定做豐盛些。”

雙成挽著他的胳膊道：“哎呀，爹，那麽客氣幹什麽，隨便給他吃點兒就行了。”

董大郎敲了她一下：“你這孩子，怎麽能這麽說話呢。”

父女倆相談甚歡，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陸壓目光覆雜地看著雙成的背影，他在她那個年紀時，恐怕遠遠做不到這點。

中午時分，董大郎果然做了大餐，竟然端著一份香氣濃郁的醬豬肘上桌。肘子渾身呈現棗紅色，其上裹著一層晶亮的冰糖。用筷子輕輕一戳，就能插入豬皮。

劉彥昌笑道：“難怪你忙活了一早上，原來做了一樣這麽費神的佳肴。”

董大郎擺擺手道：“哪裏算是什麽佳肴，鄉野家常菜罷了。”

雙成笑著拍手道：“一看就特別好吃。”

董大郎道：“好吃就快吃吧，大家怎麽還客氣起來了。”

在低矮的房間中，四個人圍著圓桌，熱熱鬧鬧地吃著一餐飯。燉的極為軟爛的豬肘果如她所設想的那般，入口即化，醬香撲鼻，其上的醬汁都是粘稠香濃。

雙成吃了很多，醬汁、肉片裹著晶瑩米飯，她似餓了許久的旅人，沒有飽足，不知疲倦地吃了一碗又一碗。

董大郎都有些驚住了：“可別吃壞了肚子。”

雙成大笑道：“怎麽可能，我如今消耗大著呢，您就放心吧。哎呀，關鍵是太好吃了，實在忍不住。”

沒有一個做父親會不喜歡來自女兒的高度讚揚，董大郎按捺不住笑意：“至於嗎，明天爹再給你做不就好了。你什麽時候只要想吃，爹都給你做！”

雙成笑著點頭：“這可是您說的。”

她從未想過，自己第一次費盡全力的演戲竟然是對著自己至親的人。她的靈魂仿佛被劈成兩半，一半言笑晏晏，而另一半瀕臨崩潰，她在心中問道：“我什麽時候想吃，你就什麽時候給我做，那二十年以後呢，三十年以後呢，一百年、一千年以後，我又去哪裏找你呢！”

她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麗日當空的春日，他們過得歡歡喜喜，比起過年也不遑多讓。可到了夜深人靜時，這種偽裝出來的熱鬧就漸漸褪去了色彩。雙成坐在房頂瓦片上，拿著白布細細擦拭著寶劍。寒光湛湛的長劍發出一聲聲清越的劍鳴，映得她滿是殺機的面頰一片雪白。

陸壓不由皺起眉頭：“你要做什麽？”

雙成仿佛如夢初醒一般，她仰頭笑道：“我就……擦擦劍啊。”

陸壓道：“我是問，你擦完劍以後，要去做什麽？”

雙成垂眸道：“大概出去砍幾個壞人，去去邪火吧。”

陸壓坐在她身旁：“我看你不是要去砍壞人，而是要去砍玉帝。”

雙成悚然一驚，強笑道：“你胡說些什麽，我怎麽可能打得過他。”

陸壓瞇著眼睛道：“可是突然偷襲的話，以你如今的法力，未必沒有勝算，畢竟你一招都能擊退雲華仙子，如果下定決心去對付她哥哥，也不是不可能。你是這麽想得，沒錯吧？”

雙成霍然起身：“你怎麽知道我在天庭的事？”

陸壓挑挑眉：“你以為我會放心你一個人呆在虎狼窩裏，連個眼線都不在你身邊放嗎？那時，我已經上了天庭了。沒想到，你自己倒是有出來的本事。”

雙成蹙眉道：“你覺得，有可能嗎？”

陸壓長嘆一聲：“我比誰都想玉帝即刻斃命，奪回我們家的天下，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雙成怒道：“試都不試，你怎麽知道不可能！”

“且不說那是三界之主，穹蒼之帝，法力無邊，就算你試成功了，你以為你的母親就能逃出生天了嗎？”陸壓拉著她，溫言道，“你犯下弒君大罪，株連九族都不過分。不僅是你，只怕到時候你們董家歷代祖宗都要被壓入萬劫不覆之地，日日遭受殘酷的刑罰贖罪。”

“但是，娘娘一心想要奪權……”雙成急急道。

陸壓無奈：“那又怎麽樣，她再想要權力，也不會犯下殺夫之罪，況且玉帝一死，天地間陰陽失衡，為了維護三界的安寧，她的法力也必須要被削弱。你別那麽沖動，冷靜些，咱們可以再想別的辦法……”

雙成面色緋紅：“還能有什麽辦法！我已經無計可施了！娘娘雖給出了破解之道，可是待那些巾幗英雄長大成人，我爹都化作一座孤墳了。我有時真的恨……”

她捂住臉，淚水似斷了線的珍珠從指縫中落下，陸壓摟住她，拍著她的背道：“你沒有，我有。妖族這些年已然壯大了不少，如果全部聚集，陳兵天河，玉帝不可能不忌憚……”

雙成驚怒交織：“你想都別想，後羿上天了，你知道嗎！”

陸壓挑挑眉：“那又怎麽樣，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叱咤風雲的大巫了，不過是一個死鬼，而我也不再是只有千年道行、羽翼未豐的小金烏了。當年他拿射日神箭對付不了我父皇，如今也沒有那個本事對付我。”

雙成扶額道：“不行，絕對不可以！”

就是從天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雙成即刻冷靜了下來：“你適才還勸我冷靜，我看你也莽撞得很。你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我們的情況與當年的孫悟空不一樣。孫悟空當初不過是個妖仙，玉帝招徠他是禮賢下士。而你陳兵天河卻是為了幹涉他的家事，這是明晃晃地打臉，如果他屈服了，顏面何存？威嚴何在？以我對玉帝的了解，他是絕不會同意的。到時候，只會使事態更加嚴重，說不定他會殺我娘祭旗來表明決心。”

陸壓沈郁道：“可是你……”

雙成擺擺手，負手而立：“我沒事，我只是，一時刺激太深了。我會想出辦法的，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二人相對無言，陸壓正要開口，忽然附近的小山之上一片祥雲落下。

雙成一驚：“怎麽會又有神仙下凡到這兒來？”

陸壓道：“不可能是追兵，只有一個人。”

他定睛一瞧，那方那人也適時散開雲霧顯露身形，雙成驚愕道：“表舅，他來做什麽？”

陸壓與雙成趕到山頂時，楊戩已然坐在一塊大青石上，身旁擺著幾碟鹵味小菜，見他們來，淡淡道：“要吃點兒嗎？”

雙成搖搖頭，疑惑道：“您來此有何貴幹？”

楊戩看著她道：“跑到這兒來，當然是找你有事。”

陸壓看楊戩不順眼的程度現今甚至勝過楊僩，他沒好氣道：“有事來就低調些，你生怕別人發現不了我們的行蹤嗎？”

雙成掐了他一下，也找了塊石頭坐下，溫和道：“您盡管說。”

楊戩取出八寶琉璃瓶，給他們一人倒了盞木樨清露，雙成嗅見花香就黛眉顰蹙，楊戩見狀不由莞爾：“放心，裏面沒摻酒，也沒加迷藥，世上像你外婆那麽缺德的人已經不多了。”

雙成尷尬一笑，還是只輕輕抿了一口，楊戩道：“我就不兜圈子了，娘娘的打算我大概猜了出來。此舉是會起很大的效果，可惜耗時太長了。我那凡人妹夫劉彥昌，他也一樣等不起。我雖不在乎他的死活，可若要我妹妹與一個糟老頭度過短短幾載光陰，還終生懷念，想想就倒胃口。”

雙成聽得目瞪口呆，能不能不要頂著一張飄逸出塵的臉說出這麽毒舌的話啊。

楊戩接著道：“所以，在你失敗之後，我也在著急地想辦法。”

陸壓在心底吐槽，完全沒看出來你哪裏心急了……

“最後，終於被我發現了一樁案子。”楊戩取出竹簡，遞給雙成。

“案子？”雙成有些迷茫，接過竹簡一目十行，瞳孔瞬間縮緊，她當即怒氣沖沖道，“這是哪裏來得混賬東西！竟敢做出這種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楊戩：不管在哪個時空，關鍵時刻還是我來力挽狂瀾。

雙成：來，大佬您來就好啊！給大佬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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