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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苦海無邊回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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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意味著什麽,所有人都知道,殺戮、流血、犧牲以及毀滅。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冷眼旁觀是回事,親自動手推波助瀾又是另一回事。

羽箭在空中穿梭,好似蝗蟲席卷而來。屍體在山下越堆越高,甚至滾入了漢水之中,將江流都染成一片濁紅。可兩族人馬都已經殺紅了眼,妖族生性悍暴,鳳族也非好相與之輩,他們踐踏著同伴屍體,如驚濤巨浪般湧上來廝殺。

附禺不甘的部族已經翻過山來,他們並未找到鬼車,反而被莫名其妙拉入這場戰鬥之中。他們與妖族作戰,與鳳族頑抗,到了最後,已經分不清敵人與夥伴,只知道,握住手心的兵刃,揮劈斬剁。一時血肉橫飛,令人作嘔的氣息籠罩了青山綠水。

而其中,殺得最激烈的,就是陸壓與孔宣。

“你竟敢陷害我!”孔宣雙目灼灼,仿佛要噴出火來。

陸壓挽出數十朵劍花,如落雨流星一般,刀劍之間,如連珠拂弦般不斷碰撞,他手下攻勢不減,口裏道:“眾目睽睽之下,難道你還想抵賴不成?”

“抵賴?!這事根本就與本座無關!”

孔宣怒極反笑,他橫刀就是一下,陸壓急急後退,卻不免還是被劃破衣襟。他只覺一股寒氣劃過,忙舉劍相擊。

孔宣剛準備揮刀相迎,就聽身後一聲驚呼,妖族圍困千萬重,侍衛全軍覆沒,妻女正在圍攻中艱難掙紮,幾個侄兒也是步履維艱,面上盡是鮮血,手足已經發麻。

孔宣見狀不由大急,妖族只見五色神光鋪地而來,輕輕一刷,翾風、芳苓、若烆,若煐和若煇都不見蹤影。陸壓忙駕長虹沖上前去,搶先一步劫下若光,他將這只小青鸞抓在手中,手中白光飛舞,竟然削下幾片斑斕的尾羽。

“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是你先動用天賦神通的。”

“我活了幾萬年,就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東西!”

孔宣勃然大怒,還待再戰時,卻聽見女兒的哭腔:“爹爹,別打了,你快看看娘,她暈過去了!”

他聞言心裏咯噔一下,忙低頭察看,這才發現妻子已被生生定穿琵琶骨,在人潮湧動之中又難免有磕碰,她的面色慘白如雪,背後已經是一片血汙。

他擡頭,眼中寒光勝過北海之下的萬裏冰川。陸壓絲毫不懼,他將若光攥在手中,正要開口,就見眼前華光一閃,孔宣等人已不見蹤影。空中遙遙傳來一聲:“速速撤退!”

鳳凰聞言紛紛騰空而起,沒入雲層之中,殺紅了眼的妖族還待禦風再追上去,陸壓卻揮手道:“都止步吧!”

“可是將軍,鳳族明明已經……”一旁的士卒急急開口,卻被陸壓揮止,“我說止步,你沒聽明白嗎?”

“可他們都逃了,我們追上去說不定就可以全殲他們,替飛廉大王報仇……”祁山來的妖怪仍粗聲粗氣道。

陸壓不怒反笑,他此時仍舊是冉昍的模樣,鮮血沾染到他的臉上,反給這平平無奇的眉眼添上幾抹冰冷的艷色。

他悠悠道:“究竟你是將軍,還是我是將軍啊?”

丈八的黑熊怪,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竟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唬得連吭都不敢吭一聲。畢竟這是剛剛正面杠過孔宣的人,萬一他一個不高興,那可就完了。

一群蠢貨,孔宣不過憂心老婆,才暫時一退,若是真把他逼得狗急跳墻,最後到了兩敗俱傷的地步,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況且,鳳族和他又沒仇,他跟他們死戰什麽?

震懾完諸將之後,陸壓這才有條不紊地下令,清點人數,搜尋傷員,打掃戰場,召人醫治與處理屍體。待到他將一切都安排妥當時,他就興高采烈地打算去找董雙成慶祝,豈料遍尋不到,她剛剛所立的位置,只有鬼車靜靜地躺在結界裏,面色紅潤,卻是昏迷不醒。

血腥堵塞了雙成的口鼻,血色蒙蔽了她的視線,她眼前的漫山遍野都是一片殷紅,清澈見底的溪水早已化作濁臭的血河。她開始反胃,低頭嘔吐,穢物混雜著淚水。她顫抖地摸索出一張手帕,卻發現,連潔白的巾帕都被她手上的鮮血玷汙。

這些都是她的罪孽……

她也覺得自己偽善得緊,陸壓嫁禍鳳族時,她坐視不理,陸壓與鳳族開戰時,她還推波助瀾,眼下兩族終於如她所願,生死相搏了,她卻受不了了。這就和拿刀砍死人還一臉驚詫同樣虛偽,你說你不知道後果,誰信啊?

連她自己都不信,她怎麽會做出這麽可怕的事,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雙成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傾瀉而下,如散落的珍珠一般,蹦進水中,發出悅耳的輕響。她緊緊咬著下唇,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就在這時,耳畔傳來一個熟悉得過分的聲音。

“小姑娘,你沒事吧?”

雙成的貝齒驀然松開,喉嚨裏迸發出一聲驚呼。她不敢置信地擡頭,身邊不知何處來了一艘小舟,船頭之人乃是個身穿短褐的青年漢子。他對著雙成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就是這一笑,讓雙成噙在口裏的那一聲“爹”脫口而出。

那人一驚,好笑道:“哈哈,我哪有你這麽漂亮的一個閨女啊,小姑娘,你認錯人了吧。”

說著,他身手敏捷地跳下船,遞給雙成一方絲帕,笑道:“擦擦臉吧,哭得和我家裏的小花貓似得,是被人欺負了,還是找不著回家的路啊?來,別害怕,跟大叔說說吧。”

雙成拿著柔軟的絲帕,驚訝地看著眼前之人。定神細看之後,她才發現此人與他爹在相貌上不過五分相似,可是聲氣上卻是像了個十成十,這身打扮也像。多少年前,她爹就是穿著這一身短褐,在田間勞作,小小的她就在一旁,搖頭晃腦地給他念書。

因著這一份震撼,她迷迷糊糊就被勸上船。滾燙的油鍋中,泡紅椒被炒出鮮亮的紅油,雙成一見,胃裏又是一陣翻滾。那漢子忙把鹹酸菜倒進去,略略翻炒後,便加入主菜,原來是小黃魚。

黃橙橙的小魚煨在香氣撲鼻的湯汁中。酸菜紅椒經翻炒之後,圍繞在魚兒四周。紅椒的辣,酸菜的酸,漸漸滲透在細嫩的魚肉之中,同它本身的鮮美,組合成了一種美妙的滋味。

雙成看著眼前的一海碗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無措地起身,道:“大叔,謝謝你了,可是我真的不餓,要不我還是先走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手腕卻傳來一股大力,將她拉將回來,大叔仍舊笑得和藹,他將一碗米飯遞到雙成面前,爽朗道:“客氣啥,能吃多少是多少唄。”

董雙成最後還是訕訕坐下了,可當魚肉入口時,其酸辣爽口就立刻沖淡了尷尬。太刺激了,雙成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滾滾而下,最後演變成,她一面吃魚,一面嚎啕大哭。

大叔都被她哭蒙了,他小心翼翼道:“你這是……怎麽越吃越難過了,沒什麽大不了的,甭哭了啊。”

雙成又剔出一根完整的魚骨,哽咽道:“我控制不住,我豬油蒙了心,闖下滔天大禍了。”

“你殺人了?”大叔試探道。

“那、那倒沒有。”雙成抿著魚肉,含含糊糊道,“可是我、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而且死得還不止一個兩個……”

她張開雙臂,比劃出一個大圓,又是一陣大哭:“死得人和山差不多了,我看到你這張臉,就想起我爹……”

“他以前常常對我說,人要行得端立得正,不可騙人,更不可害人。還有,小時候偷針,長大後就偷金……”雙成定定地看著大叔,感覺五臟六腑都被揉成一團,“可是我、我,他說得這些,我一條都沒做到。我先騙人偷東西,接著就開始玩弄別人的感情害人,最後已經發展成傷天害命……”

她捂著嘴,淚流不止:“一念生,而萬惡做。這筆滔天孽債,只怕要用我的命去填。”

“哇。”大叔似乎是嚇了一跳,可他馬上就回過神來,“也沒那麽誇張。佛祖都說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並非主犯,只是受人脅迫,所害之人,大多都是奸邪之徒,只要你現在肯回頭彌補,多做善事,就一定會得到寬恕的。”

“奸邪之徒,是,鬼車不是個好人,她是個毒婦。”雙成喃喃道,“若我和她真刀真槍幹上一場,殺了她,我一點兒都不內疚。可是問題是,我用了不正當的手段,我拿走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東西,我心裏難受……”

“最重要的東西?!”大叔霍然起身,“你把她?你明明是個女人!”

“對啊。”雙成哽咽道,“我明明是個女人,卻騙了她的一片真心吶!”

“嚇死人了……”大叔放松坐下,勸慰道,“這也算她的果報,你不必太糾結了,想想其他人,還有很多無辜枉死的人,他們更值得你彌補啊。”

雙成哭聲一頓,她迷茫道:“怎麽彌補,人都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覆生……”

“這句話我倒是沒聽過。”大叔意有所指,“我只聽過,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還有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說著,他又遞給雙成一方手帕,柔聲道:“擦擦吧,不著急,你再好好想想,辦法就在你身邊。”

雙成呆呆地看著這張柔軟光潔的絲帕,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了,這種質地的帕子,尋常富貴人家都用不起,而眼前這人看起來明明是個漁夫。不,絕不會只是一個尋常漁夫,他剛剛說的那些話,還有他的相貌……

董雙成哭暈的腦子總算恢覆正常了,她猛地起身,拔劍架在漢子的脖子上,冷冷道:“你究竟是誰,你有什麽企圖?!”

漁夫大叔施施然一笑,聲音由壯年的渾厚低沈瞬間變作青年的清越動聽。

雙成只聽他道:“表妹,多日不見,你怎麽越發退步了,竟然連表哥都沒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表哥:我要拉表妹回到愛和正義的神仙隊伍。

陸壓:明明我們妖族才活得最恣意快活。

雙成:呵呵,可惜,我不是妖,也不是仙,我是個人。

PS:先打個預防針,蓄力已久的三觀沖突與修羅場就在路上,個人覺得不虐而且寫起來還有一點爽……大家盡管放心食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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