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做了這麽多事情後，他居然還能夠活著。

當他醒來時，全身都動彈不得，渾身上下的疼痛讓他連呼吸都覺得很困難。可是當他看到床尾坐著的那個粉色身影時，那些痛感頓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那粉衣人兒正坐在床尾，靠著床柱小憩。

這是在做夢嗎？楊戩定定的看著她緊皺的眉頭，蒼白的臉色，心中很不確定這是夢境還是現實。若是夢境，他只希望這夢永遠也不要醒；若是現實，他也只希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停留久一點，讓他多看她幾眼，以消解這一千多年來的思念。只是，她醒來後，還會像千年之前一樣甜甜地叫他一聲二郎哥哥嗎？

粉衣人兒慢慢睜開眼，赫然發現楊戩已經醒來，於是也靜靜望著他。楊戩見她這麽看著自己，突然緊張起來。可是越緊張，他越不敢移開眼，他怕她會對他露出或輕視或冷漠的眼神，更怕她會突然消失。到現在，他還以為這是幻影。

二人對視了許久，她終於打破了沈默，“你醒了？要不要喝水？”說罷，不等楊戩回答，她便起身去倒水。

清脆中又透著疲倦的嗓音，終於讓楊戩確定了這不是夢，真的是她！只是，她的平靜，讓他愈發的緊張，他甚至有些懷疑，方才見到他醒來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欣喜是否是幻覺？此時此刻，楊戩終於明白，他在怕。他怕她會怪他，怕她會像其他人一樣輕視他、不理他。三界之內，茫茫眾生，他楊戩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卻唯獨放不下她。

神游間，水杯已遞到了唇邊。楊戩回過神，對上了她的雙眸。曾經，這雙清亮的眸子如月光一般，給了他許多溫暖和勇氣，可是如今，她的眼中有的只是疲倦與哀傷。

“月兒……”

一開口，他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已沙啞得不成樣子。她亦開口道：“先不要說話，快喝水吧！你昏睡了這麽久，嗓子都啞成這樣了。”說罷，將水餵給了楊戩。

看楊戩乖乖喝了水，清月終於舒了口氣。自她將楊戩從昆侖山救回那日，已過去了將近一年。雖然當初用自己的半顆真元救回了他一條命，可他卻還是一直昏迷不醒，而清月就在旁邊不眠不休的照顧他。一年來，清月每日都要往楊戩體內輸送法力，幫他治療神斧的傷。累極了就在床邊小睡一會兒，一步也不敢離開。因為失去了半顆真元，她自己也差點支持不住，可她還是硬撐了下來。所幸，所有的努力都沒白費，楊戩終於醒了。

“還要不要喝？我再去幫你倒。”

剛要走，楊戩盡力伸手將她拉住，“月兒，歇一歇吧！”

清月淡淡道：“我不累。”說罷，轉身離去。

以後的日子裏，清月還是每日照常幫楊戩療傷，但從不與他多說話。每每楊戩想和她聊上幾句，她便會在他開口之前離開。就這樣過了一月有餘，雖然楊戩的傷好了不少，可清月對他的態度還是冷冷淡淡的，楊戩為此苦惱不堪。

這一日，在清月幫楊戩療完傷將要離去時，楊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月兒，不要再忙了。”

清月還是那一句，“我不累。”

可楊戩依然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二人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清月終於妥協。她慢慢扶起了楊戩，自己也坐在了床邊。

“想知道什麽？問吧！”

楊戩的唇角微微揚了揚，這丫頭，永遠都能猜出自己想說什麽，想做什麽。他的心思，這三界內只有她猜得出來。

“你有多久沒休息了？”

明知她會給一個否定的答案，他卻還是抱有一絲她會像以前一樣跟自己撒嬌的幻想。

果然，清月只淡淡說了一句：“沒多久。”與你的隱忍相比，這些辛勞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後半句話，清月沒有說出口。她心中，終究是有些怨的。

楊戩聽清月這樣說，又看她由始自終都是一臉平靜地盯著地面，沒有看自己一眼，不禁在心中苦笑。是啊！自己做了這麽多事，任誰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的。

“對不起。”現在他還能說什麽呢？盡管他做這些事的理由很充分，但做了便是做了，洗不凈，抹不掉。

清月依舊沒有看他，“我把你救回來可不是為了聽這句話的。以前的你，也從不說廢話。”

楊戩沈默了。除了“對不起”，他實在不知要說些什麽。可清月又不願聽這幾個字，所以楊戩此刻陷入了一個很窘迫的境地。但他卻不介意被人這樣揶揄，只因那人是她。

看楊戩不說話了，清月自顧自說道：“那邊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三姐姐和犯了天條的仙女們都重獲自由了，那個化入神斧的小丫頭也投胎轉世了，哮兒也安全了。如今所有人都以為你已經魂飛魄散了，不會有人再想著殺你了。你身上神斧的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但內傷還是很重，沒有個幾百年怕是不能痊愈，你就好好在這兒養著吧！”

“魂飛魄散？”楊戩茫然地望著清月，心中迷惑不解。以沈香現在的法力駕馭開天神斧，雖然給了他致命一擊，卻不至於將他劈得魂飛魄散。而沈香劈了他一斧後，其他人也沒再攻擊他，他怎麽會……

“是我將你的魂魄驅散的。”清月又開口道，“原本我想直接將你帶走的，可還是遲了一步。我到昆侖山時，你已經被劈了。我想這樣也好，至少可以讓你與他們之間的恩怨徹底了斷。於是便驅散了你的魂魄，讓他們都以為你被神斧劈得魂飛魄散了。待他們離開了昆侖，我又將你的魂魄重新聚攏，帶到了這裏。”

雖然清月說得雲淡風輕，可楊戩自然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心力，不由得輕嘆一聲，“月兒，你這是何苦？”

清月卻並不買賬，“苦不苦我自知道，何須你來嘆息？”

楊戩道：“月兒，我知道你怨我，做了那麽多錯事，我早就該死。”

清月冷笑道：“是啊，你早就該死！你為了功名利祿，放棄了滅門大仇；怕三姐姐連累自己，不惜親手將她壓在華山下受苦；為了維護所謂的天條，三番四次追殺自己的外甥，還殺死了聽心姐姐。你做了這麽多壞事，我不該救你，我該在那孩子劈了你一斧之後再補一刀的。對不對？”

楊戩垂下眼瞼，不敢再看她。清月則越說越激動，最後終於將目光移到了楊戩身上，“二郎哥哥，在你心裏，我對你的信任竟連哮兒都不如嗎？”

楊戩真的無話可說了。哮天犬對他何其的信任？無論主人要做什麽，他都義無反顧地去相信；無論主人讓他去做什麽，他也會拼盡全力去做。這一切，只因他相信主人是對的。而眼前這個女子，比哮天犬還要信任他，而他卻一直一直地在擔心她會不相信他。楊戩啊楊戩，你還有何臉面去說她是你最在乎的人呢？楊戩在心中自嘲道。

“這一千多年來，我一直跟隨女媧娘娘閉關修煉，其間聽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情。所有人都說你變了，變得卑鄙無恥，冷酷無情，可我知道，我的二郎哥哥，從未變過。他還是那個為了兄弟可以豁出性命的楊戩！無論何時，他都不會改變。骨肉親情，兄弟義氣，永遠不會在他心中消失。”

清月短短幾句話，險些讓楊戩落下淚來。有她的信任，其他人的不信任又算得了什麽呢？

突然清月話鋒一轉，“可我心中還是有怨。”

楊戩茫然地看著她，“月兒……”

清月望著楊戩的臉，臉上帶著些許怒氣吼道：“你答應我會好好管教哪咤的，你答應我會餵肥哮兒的，你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自己的，你還答應……”

說到這裏，清月忽然頓住，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就是拿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楊戩終於明白，原來清月這段時日的冷淡，皆是源於自己這滿身的傷。這個傻丫頭啊，怕他難過，說話時還會刻意避開那個最令他愧疚的名字——敖寸心。想到這兒，楊戩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暖流。

楊戩輕輕拭去清月臉上的淚珠，慢慢擁她入懷，“二郎哥哥現在才發現自己有多沒用，答應了月兒好些事情，卻都沒做到。二郎哥哥該如何補償月兒呢？”

清月趴在他懷裏，悶聲答道：“我要吃包子！”

楊戩輕笑道：“這可難辦了，我身上已沒有第二個玉鐲再拿去換包子了。”

清月被這句話逗得笑起來，卻依然沒有離開他的懷抱。

楊戩輕撫著清月的一頭青絲，輕聲叫道：“月兒。”

清月也輕聲應道：“嗯？”

“不要再離開了，好嗎？”

清月雙手環住了楊戩的腰，“在解決你的終身大事之前，我不會離開的。”

楊戩眉毛一挑，“終身大事？”

“嗯！”清月點點頭，一本正經地看著楊戩，“得幫你找一個不要玉鐲的媳婦兒啊！”

楊戩知道這丫頭是在打趣初見時自己的窘樣，不禁寵溺地敲了敲她的頭。

清月捂著腦袋沖楊戩吐了吐舌頭，跑出了房間。楊戩看著她俏皮的身影，情不自禁地笑起來。這樣的情景，他幻想了千年，期盼了千年，如今，終於成為現實了！而跑出去的人兒透過窗子看到了楊戩的笑容，心中卻泛起一陣酸楚。你們誤會解除之日，便是我離開之時，那時，我們便真的再也不會相見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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