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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 1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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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將軍!”

林同進來的時候, 趙承安正在一圈一圈系著手上的束帶, 聽見聲音, 一雙寒星般的眸子朝他看來, 又在看到他時微微軟和了一些。

“回來了。”

林同如今也是趙承安親衛中的一員,當年站在趙承安身前,哭著要當兵, 要報仇,稚氣難忍的少年郎,經過五年的時光, 也有了一個漢子模樣。

長久的軍中歷練, 讓他看起來挺拔又落拓,面容也由青澀變得堅毅。

上次突襲,他被安排在後方,到趙承安失蹤的那段日子他一直責怪自己沒有在他身邊,這次回來, 說什麽也不肯再等在後方。

“家裏如何。”

那日趙承安一覺醒來,就喚了他回桑城報平安,他一走兩日, 到昨天入夜才回來。

“趙小姐說家裏一切都好,讓您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家裏。”

趙承安冷硬的面容, 因為他帶來的話更軟和了一些。

“將軍, 請您讓我隨戰!”林同說著一步跪下, 仰頭看向趙承安, “請將軍同意屬下隨戰!”

趙承安的手一頓,一圈一圈解下束帶,“那就趕緊下去準備。”

林同聞言一喜,大聲應是。

“等這次回來,也該把你和小妹的婚事辦了。”

趙承安見他面上的喜色更重,揮了揮手讓他離開。

等人離開,趙承安才微微撐了頭,林同這幾年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和自家小妹的緣分,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轉眼,小妹也17了,到了嫁人的年紀...

江城和酒子任一身銀甲進來的時候,趙承安正在準備束帶,江城自然的接過他手裏的帶子,一圈一圈的束上。

束手,束腿,再合上皮子,套上臂鞲(gou)、吊腿然後是肩吞掩膊,胸甲裙甲,腹吞扞腰...

棗紅的戎裝外,是玄色的盔甲。

一整套裝備下來,重達幾十斤。

最後接過江城遞來的雀翎眉庇,箍在發前,帶上兜鍪...

三人誰都沒有說話,默默的幫趙承安穿戴好那一整套的將軍興頭。

氣氛沈重又肅穆,帶著一種詭異的莊重感。

“別擔心,將軍會沒事的。”酒子任將長劍掛在他腰間,甕聲甕氣的道,“這一次非要將他們打改了打怕了,打的他們再也不敢動兵!”

趙承安出了口氣,重重的點頭,眉宇間的厲色毫不掩飾的恨道,“便打到他們無兵可動!”

他凝了口氣,摘下一旁的虎頭面甲,率先轉身。

“走吧。”

......

誠仁三十三年,七月初三午,大禹與東隴邊境處,覓城外五十裏,石月坡。

衛北軍六路十三軍,二十六餘萬大軍,立在青郁郁的草原上。

那黑紅色的衛北軍旗同著程字旗,隨著草原上的風,烈烈的飛揚。

萬軍之前,趙承安落後半個馬身的距離立在沈鴻身後,目光同樣的望向對面正緩緩靠近的大軍,隨後停在他們身前五十米處。

隊伍從內裏撕裂出一個口子,隨後是一身黑衣金甲的聶輝人。

“沈軍師,別來無恙啊。”聶輝人的馬被人牽著緩步走來,陰郁的眉眼,沈沈的落在趙承安身上。

“許久未見,軍師風采依舊。”

“聶輝人...”趙承安微微瞇了瞇眼。

“不及輝王殿下得意。”沈鴻繃直著脊背,平平的望向聶輝人,淡淡的開口。

聶輝人聞言,哈哈哈的大笑起來。

“自是大喜才得意氣,軍師說是不是這個理?”

“聶輝人!廢話少說,我們將軍呢!”陳虎沈不住氣,開口問道。

這可正中了聶輝人的下懷,他瞇著眼,笑的越發的暢快,“這話說的真怪,你們將軍,怎麽問我一個外人?”

“你!”

聶輝人看他火大,更樂了,他翹著唇,陰冷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舔過,微一翹唇。

“死了。”

“聶輝人!”陳虎大怒,抓著馬韁,似乎便想沖上去,不止如此,身後的隊伍,也微微的騷動起來。

“陳虎!”趙承安猛的一喝,“退下!”

陳虎咬牙忍下,竟是遲疑了一瞬,乖乖後撤一步。

聶輝人微微噫了一聲,目光越發的朝趙承安看來,“你就是趙承安?”

趙承安臉上帶著懾人的怒虎鬼面,將一張臉掩在其後。

“輝王,”趙承安掩在鬼面後的目光緊緊的看著他,“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聶輝人盯著他面上的鬼臉,“只是不知道,這程大將軍,因你被俘,可趙將軍好似很安心。”

趙承安沈了沈心,目光不偏不移的註視著聶輝人,他明白,聶輝人這便是要挑撥他們的軍心,動搖趙承安的威信。

“原來,東隴人不止會使些背後小計,還會信口雌黃。”沈鴻開口接下了聶輝人的話頭,“輝王殿下,還是不要左顧而言他,交出我們將軍吧。”

此時,兩軍戰前,不論是內奸的事,還是有人合謀東隴的事情,都不適合在此時揭露,那只會動搖軍心,破了他們的士氣。

索性聶輝人也沒有堅持,只是滿含惡意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朝身後招了招手。

一輛戰車前行,粗大的巨木,高高的豎起,其上十字刑架上,用鐵鏈綁著一個血人。

......

“將軍!”

“將軍!”

“......”

“將軍。”趙承安握緊了馬韁,搖槍指向聶輝人,“聶輝人!爾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聶輝人睜大了一雙眸子,惡狠狠的看他,“本王,為何不敢!”

“我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你們但凡敢上前一步,他可就死無全屍了。”他揮手,讓隊伍讓出地方,讓他們清楚看到那戰車上的機關,只要松開繩子,程平遙就會掉落...

“本王怎麽?本王不僅要虜他,虐打他,還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聶輝人嗤道,“你知道他的肉什麽味道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聶輝人!”陳虎急紅了眼,破口大罵,“你個畜生,混賬!”

他越罵,聶輝人就笑的越開心,笑的越放肆,隨即他揮手讓下面的人,收緊了覆在程平遙頸項上的繩子。

“陳虎,閉嘴!”趙承安目色沈沈的看著聶輝人,森然道,“你想怎麽樣。”

“還是趙小將軍懂事。”他揮手,讓人松了手。

程平遙從一陣窒息般的痙攣中醒過神來,終於擡頭睜開了眼。

眼前是刺目的日光,帶著灼熱的溫度。

然後是看不到邊的軍隊。

“將軍!將軍!”

耳邊是眾人的呼聲,本就刺目的日光,越發的刺眼了起來。

那是他的衛北軍...

“想要本王放程將軍一馬,也不是不行。”聶輝人開心至極,似已經看到了衛北軍潰敗的那一幕,“給本王跪下!”

“你,你,你們...”他的手隨著烏壓壓的衛北軍遙遙一掃,“跪下求我。”

“絕不可能!”趙承安憤怒至極,深吸了一口氣,沈聲道,“聶輝人,你究竟要怎麽才肯放人,說些可能的要求!”

“你覺得你們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麽?”聶輝人嗤笑,“我不止要你們跪下,我還要你們退出覓城,退出陵城關,要大禹府首稱臣!向我大隴,年年進貢,歲歲上金!”

“癡人說夢!”趙承安斷然道。

“看來,趙將軍是不在意程大將軍的死活了。”聶輝人一揚手,身後的人,再一次用力扯住了那箍著他脖頸的繩子。

已然清醒的程平遙控制不住本能的想要掙紮。

“停下!”趙承安始料未及,憤然看向聶輝人,“聶輝人!讓他們住手!”

“停下!”

眼看著陳虎,陳毅,劉名揚,還有他們身後無數的衛北軍,都被這讓人窒息的一幕,嚇的不行。

聶輝人心裏舒爽至極,似是欣賞夠了他們的驚懼和悲憤,揮手讓人停下。

既然程平遙是衛北軍的脊背,是他們的主心骨,他聶輝人就偏偏要打斷他們的脊梁,抽了他們的心骨!

如此折辱,如此踐踏!

只要有程平遙在,他衛北軍焉還能戰!

幾年來心中的郁氣,在這一刻終於洩了出來,只看著衛北軍們惶然的臉,便叫人實在愉悅!

“哈哈哈哈哈,孬種的衛北軍,一群軟骨頭,哈哈哈哈哈...”

“程將軍,不若你開口勸勸他們,為結兩國之好,何苦兵戎相見,跪下求和,豈不更好啊,哈哈哈哈....”

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再一次的窒息過後,胸口下意識的竭力呼吸著,任由空氣鉆透心肺,嗆咳不止。

程平遙聽著耳邊呼喊的聲音,眼眶一熱。

“不許怕!”程平遙大喝一聲,可聲音卻無多少氣力,根本傳不出許遠。

“現在!放下武器!”聶輝人惡狠狠的看著眼前的衛北軍,“放下武器,我就饒你們將軍一命!”

“否則...”他擡手,身後的東隴士兵,緩緩的收緊了聲音。

“放下武器,你們想看你們的將軍死麽!”

“放下!”

“當啷!”

有第一個人,忍不住松開了武器。

趙承安豁然他回頭,寒目森森的看向身後的眾人,“拿起來!不許放!”

“拿起來!”趙承安的喝聲,制住了身後遲疑的眾人。

“拿起你們的武器,誰也不許求——”程平遙凝神,蓄力大喝!

這是他自被送來,第一次開口,前方的衛北軍們殷殷的看向他,無數雙眼睛向他看來!

程平遙看著為首的沈鴻,“衛北軍,不出降兵——大禹國,不出降人——”

“沈鴻!”

他大喝,“殺!帶著衛北軍!殺啊——”

從他出現目光便一直望來的沈鴻,聞言一震。

程平遙心中劇痛,他轉而看向馬上的趙承安,“趙本初!殺!帶兵殺啊,殺——”

趙承安揚頭看著似隨風晃動的程平遙,握著韁繩的手,隱忍著顫栗。

“哈哈哈哈哈哈哈...”

聶輝人從未如此開懷過,他狂聲大笑,在程平遙怒喝聲中,看著趙承安,看著他身後的千軍萬馬。

“來啊!殺我啊,讓你們的將軍與我陪葬!”

“來啊,殺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們敢嗎?啊?你們敢嗎?哈哈哈哈...”

如鬼厲般的笑聲,一聲聲的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膽小鬼!”

“孬種!”

“......”

一聲聲的笑罵,和著笑聲,刺穿了他們的心,也抽打著他們的脊梁。

程平遙眼眶熱紅,他看著明顯露出渙散頹勢的衛北軍,一顆心如入了沸水,燒的他痛至骨髓!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真好,現在跪下,跪下,我就放了你們的將軍,跪下——”

“放了將軍吧!求你放...”有人受不了的跪下,哭著求道。

“起來!不許求!給我起來!”趙承安恨極,握著韁繩的手,力到發痛。

“站起來——”

這一幕刺的程平遙生疼,那是無數次折磨時咬牙的堅持,痛極到恨...

“不許丟下武器!不許跪!我命令你們,起來啊——”程平遙瘋了一樣嘶吼,可是他卻阻止不了那遲疑著彎下膝蓋的人。

那一刻,他們丟下的不是武器,是自尊,他們彎下的,不是膝蓋,是衛北軍悍不畏死的志氣!

不行,絕對不可以!程平遙望著數萬的衛北軍,奮力的掙紮,嘶吼,扭著身上的鐵鎖,掙的傷口崩裂,血流入註...

他程平遙可以死,衛北軍,不能死!

“殺了我!殺了我——”他大喊。

“葆光!”程平遙看向沈鴻,大聲喝道,“下令,殺了我!”

“我程平遙可以死!衛北軍,不能降!”

“下令,殺我!”

他那樣絕望瘋狂的嘶吼,看著他的目光卻又堅定如斯。

堅定的一如他曾經在城墻上,在戰場上看到的那樣。仿佛這一次,也和往昔的每一次沒有什麽不一樣,他堅定不移的前進,一往無前的孤勇,帶著他們走向新的勝利。

他下意識的攥緊了馬韁,緩緩的擡手。

“你敢!”聶輝人心中一驚,未曾料到程平遙竟會求死!卻也明白,只有程平遙活著,衛北軍才直不起身,若真讓他死於陣前,怕是反悔激起他們的憤恨。

“你們敢,這可是你們的大將軍,是大禹的戰神,你們殺了他,就不怕民憤麽?”

“誰殺了他,都是你們衛北軍,是你們大禹的千古罪人!”

“趙本初!”程平遙轉目,幾乎是帶著最後的希望,看向他,“拿起弓箭!”

趙承安睜大了眼,耳鼓震震,轟隆作響。

“我命令你,拿起弓箭!”

“不行...不行...”趙承安的手在抖,連腿腳都叫囂著不行。

那是程平遙啊,是衛北軍的軍魂,是他的師父,是像父親一樣的師父啊。

“拿起弓箭!趙本初!我命令你,拿起你的弓箭!”

一顆心像是被撕扯成了兩半。

趙承安明白,程平遙要的是什麽,也明白只有這樣,才能鎮住渙散的軍心,可是他不敢,他怎麽敢!

他痛恨自己的清醒,也恨自己的無力。

“承安!”

最終是沈鴻開口,他的目光仍舊看著程平遙,緩緩將弓箭親自遞到了趙承安面前。

“記得我那天說的話麽,你是個衛北軍!”

“不要,讓他失望。”

不要讓他失望!

趙承安從來沒有舉過這麽沈的弓。

他豁然的擡頭,卻只能看到他欣慰的目光。

像是過往的五年裏,對他說過的那樣,‘幹的好。’

‘不錯。’

‘這還像點樣子。’

“不!趙承安,你敢!那可是你們衛北軍的大將軍!”聶輝人大喝著阻攔。

可是卻阻不急趙承安顫抖著擡起的手。

程平遙如釋重負的笑了。

他看著那沈鴻,也看著趙承安,看著那數不清的衛北軍。

“在場的衛北軍聽著——”

“直起你們的腰桿,拿起你們的武器!我死後,由趙承安代掌將令,暫代大將軍一職,率兵禦敵!趙本初,我要你帶著大禹的鐵蹄,踏平東隴!為我報仇,以血祭旗,以殺告天!”

“趙本初,你聽到了沒有!”

“是!”趙承安舉起手中的弓,緩緩的張開,大聲的嘶吼著,“我大禹的鐵蹄,必將踏平東隴,慰藉英靈!”

那箭指上了他的心口,程平遙卻終於放下了心。

他笑,笑的無悔無憾。

“吾今天死在對隴焰的戰場上,是隴焰人害我殺我!吾死得其所,吾心安甚!”

“此生不愧大禹人,來世還做衛北軍!”

“大禹必勝——”

他一聲大喝。

趙承安竭渾身之力,猛然松手,眼看著那箭化作一道流光,奔向了程平遙的心口。

而他朝聖般的迎向那箭,感受著心口如願的痛,如釋重負的笑彎了眉眼。

真好。

※※※※※※※※※※※※※※※※※※※※

衛北軍可殺不可降,程平遙,可死不可辱!

程平遙的角色是我最初就想好的,比豬腳的人設和主線還要先定下來。

算是豬腳的領路人,也算是...另一種程度上,趙承安的映射。

他其實也是我心目中後來的後來的趙承安。

長大後,我就成了你。

大概就是這種情結吧,薪火相遞,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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