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漸漸沒有了聲音。

車廂裏也變得越來越冷，最後甚至浮起了層層白霧。突然間，車廂裏的燈滅了，整個空間都陷入了可怕的黑暗之中。

男孩發出急促的喘息聲，聲音顫抖地念了句咒語，他手中的魔杖瞬間亮起綠瑩瑩的光線來，但很快又熄滅了。

“詹姆！”喬叫了一聲，不過又很快住了口。車廂外則響起了古怪的嘶嘶聲，雖然沒有伴隨著腳步，但那聲音由遠及近，很明顯正在逐步地靠近車廂。

瑟蘭迪爾是能在黑暗中視物的，常年生活在密林裏的他有著非同尋常的眼力，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在最黑暗的山洞裏尋找到比針還要細小的東西。他能清楚看到詹姆在黑暗裏焦急恐懼的臉，他的額上滲出了冷汗。而喬雖然也覺得害怕，但這種恐懼更多的是由黑暗所帶來的，一直生活在鄉下的她並不清楚攝魂怪意味著什麽，所以比起詹姆來，她顯得鎮定許多，這種鎮定也讓精靈王對她的評價又高了一點兒。

與在中土世界的時候不同，精靈王在這個世界裏並不能確切地感受到外面的狀況。他與這個世界沒有聯系，即便能清楚地看到周圍正在發生著劇烈變化，但他也無法感受到那股逼近而來的邪惡力量。

仿佛只過了一瞬，又似乎過了很久。緩緩地，車廂門被拉開了。

一個戴著鬥篷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門外。精靈王註意到，在鬥篷之下藏著的是一團黑影，看不到臉，也感覺不到其它的什麽。但隨著它的出現，車廂內的溫度急劇變化，甚至結出了一層寒霜。

“喬，為什麽這麽冷……我好冷……”詹姆顫抖著吐出幾個字，剩下的話他沒能說出來，因為那個帶著鬥篷的家夥已經從車廂門外飄了進來。那看起來空無一物的鬥篷下，緩緩伸出一只灰泥巴顏色的，看起來有些腐爛的手，摸向詹姆的臉。

精靈王眉心緊皺，他從剛才開始就已經調動魔力，試圖對付那個古怪的鬥篷人，但是卻沒有半點用處。他的劍會從那家夥身上穿過去，魔法射出的箭也是一樣，盡管不願承認，但此刻的他完全奈何不了那個東西。

雖然是在黑暗裏，詹姆的眼睛卻一下子直了。他感覺一股強烈的寒氣掃過自己的身體，整個人瞬間就像泡在了冷水裏，動也不能動，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靠近他的臉。很快，詹姆目光中失去了神采，他迎著那直立的鬥篷站起身來，揚起下巴，口唇微張，一股白色的什麽東西從他的口中被漸漸地吸出來。

冰冷的僵硬中，呼的一聲。對面的喬猛地撲了過來！她一頭將詹姆撞出去，硬生生阻斷了攝魂怪的動作，那團白色的物體剛剛被拉出詹姆體外，在脫離了攝魂怪的控制後，又自己躥回了詹姆身體裏。

攝魂怪發出可怕的嘶嘶聲，他伸出幹枯灰白，長滿疙瘩並且黏黏糊糊的手，饑渴地吮吸著，靠近那個雖然不停顫抖，還是勇敢地擋在同伴身前的小姑娘。他將手伸向了她雪白的脖頸，他扼住她的脖子，尖細手指不斷收緊，腐爛的氣息伴隨著白色霧氣在車廂裏不住地蔓延。

精靈王覺得自己的心臟在不斷收緊，他眼中噴射著憤怒的火焰，朝著攝魂怪再一次揚起了佩劍，但劈下時卻仍舊沒能傷到對方半片衣角。而喬則在攝魂怪手下不住地掙紮，她蒼白的臉蒙上了一層可怕的青黑色。攝魂怪朝著她的臉垂下頭去，用像是要與她接吻的架勢試圖去她口中吸出什麽東西。

喬還在掙紮著，但她的下巴卻被硬生生扳開了，一團團白色的東西從她體內被吸出，連綿不斷地進入了攝魂怪的身體裏。漸漸地，白色的物體被吸盡，一團黑色的物體從喬口中浮起，攝魂怪吮吸的動作猛然一頓，那團黑色在空中繞了一圈，又飛回了喬體內。

同一時刻，喬原本已經閉上的眼睛突地又睜開了，只是雙眼中沒有半絲眼白，只盈溢著滿滿的黑色。她面無表情地註視著攝魂怪，冷冷地道：“滾開。”

攝魂怪不為所動，它再次朝著喬低下頭來。喬的表情變得猙獰，她猛地張開嘴，“哈”地一聲，從她口中傳來強大的吸力，攝魂怪只來及發出一聲尖嘯，接著就整個兒地被她活生生吸入口中！

車廂內的燈晃了一下，光芒很快恢覆了。一件空蕩蕩的黑鬥篷從半空中飄飄搖搖落在了地上。喬從懷裏抽出魔杖，朝著那鬥篷一指，後者自動點燃，很快燒成了一團黑灰，又自己整齊地堆到了椅子下面看不見的角落處。

沒有了攝魂怪發出的寒氣，詹姆悠悠醒轉。他還有些昏昏沈沈，正視圖問一下喬剛才出了什麽事，卻不料對方拿魔杖對他一指，快速有力地道：“stoo-puh-fye！（昏迷咒）”

一道紅光閃過，詹姆立刻又仆倒在長椅上，頭險些從精靈王的大腿上穿透過去。不過後者在他倒下來之前先挪開了位置。

在用咒語讓詹姆昏睡過去後，喬沈默如鏡的臉上終於開始露出痛苦的神情，手腳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的體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了一層冰霜，連衣服上也生出了冰碴。一股看得見的寒氣包裹著她，由內至外放射出來，很顯然，剛才被她吞進去的攝魂怪絕不是什麽大補的物品，反而是催命的毒藥。

精靈王臉色覆雜地站在喬對面，就在她眼睛變黑的那一剎那，他感覺到了無以倫比的強大邪惡氣息。那氣息中飽含著暴虐與殺戮，以及破壞一切，毀滅一切的強烈欲`望。

這種氣息讓他很不舒服，精靈身為和平的使者和秩序的維護者，天生就是邪惡的敵人。而且這股氣息與米爾寇和索倫的那種黑暗氣息極為相似，讓他忍不住從內心裏產生反感。

也許這是因為那個被她吸進體內的鬥篷怪物的緣故，精靈王想。他勉強壓抑下自己體內的某種戰鬥欲`望，再次將目光投向喬。那位少女的雙眼裏依舊沒有出現綠色眸珠，只有著滿眶的黑色。看起來她也在壓抑著自己的某種欲`念，並努力克化著身周的詭異白霧，這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她雖然咬著牙不吭聲，手卻將木頭的桌角都硬生生楸掉了一個角。

猛然間，她一把抓起魔杖，眼中放射出可怕的光。

“阿瓦達——”她才發出幾個音節就閉上了嘴，直指著詹姆的魔杖尖端不住地顫抖著，半晌才慢騰騰要往回收。但才動了一下，她就像感覺到什麽一般，魔杖方向猛地一轉，竟牢牢地對準了精靈王！

“什麽人？”她低聲喝道，神色無比冷厲。精靈王只在她轉頭的一瞬露出些許吃驚神色，但很快便恢覆了原狀。他唇邊溢起一抹同樣冷厲的笑意，右手伸向腰間的佩劍，這時候他身後的車廂門突然開了，一個圓頭圓腦的男孩探頭進來，剛要開口，卻看到喬正持著魔杖指著他，不由得一驚。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起魔杖，回身坐到長椅上，男孩這才松了口氣——不得不說他剛才被喬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你們沒事兒吧？”男孩問道，他看起來有點想進車廂，但又沒敢，“我是說，你們剛才有沒有遇到……額你的身上是怎麽了，被人用水澆了嗎？”

“什麽都沒有，滾出去！”喬厲喝了一聲，男孩被她吼得一抖，趕緊縮回頭去猛地關上了車廂門。因為時間太短的緣故，他甚至都沒註意到半個身子在長椅上，另外半個身子則直接拖在地上的詹姆。

喬也沒再做出什麽可怕的舉動來，她只是縮在長椅上不住地發抖，並控制著自己的某種可怕欲`望。但她的目光總是忍不住投向詹姆那邊，如果這個男孩不是中了咒語昏倒在地，想必此刻早已經被那赤`裸`裸的殺意逼到逃出了車廂內。

“詹姆小天狼星波特……”喬喃喃自語道，“朋友，不能殺……”她閉上眼睛，將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裏，又拔出來。這樣反覆了幾次後，她似乎想起什麽，猛地抓過自己的背包，一把將其生生撕開，在滾落滿地的物品裏瘋狂搜尋。最後，她找到了一只蘋果。

這是一只有些萎縮了的青蘋果，顏色也不水靈。但喬還是將它牢牢抱在懷裏，這只蘋果讓她的暴虐神色平息了很多。稍緩了一下之後，喬小心翼翼地從內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紙，仔細地辨認著上面的字，緩慢地讀了起來：

“十一月五日……湯姆哥哥帶著去滑雪……雪很白……很高興……”

“一月一日，叔叔回家。帶來很多蘋果……很好吃，很高興……”

“二月十四日……收到告白賀卡一張，很漂亮，很高興……”

“五月二日，收到樹莓一籃。樹莓很好吃……很高興……”

…………

她緩緩地將紙條上寫的東西全部都念了一遍，但聲音平淡，臉上也沒能露出絲毫笑容。於是她又讀了第二遍，第三遍，可依舊沒什麽作用。最後她索性丟了紙條，只是將手臂倚在桌子上，靠著半只腦袋，口中不住地喃喃著“很高興”三個字。只是她的身體上依舊結著冰霜，臉色也蒼白無比，不時就會悄悄地顫抖一下。

瑟蘭迪爾靜靜地望著她。那股詭異的邪惡之力依舊縈繞在她身旁，但是精靈王此刻卻再無半點厭惡之情，心裏反倒生出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受。他向前輕輕邁出一步，接著又是兩大步，最後站在了喬的身前。

少女似有所覺，微微擡頭，漆黑一片的雙眼與精靈王深邃的藍眸對上了。她看起來像是看到了他，又像是沒看到，那無神無焦距的黑瞳裏倒映出一片虛無。瑟蘭迪爾卻露出了一絲笑容，這笑容十分輕微，但卻是確實存在的。緊接著，他擡起自己的手，向著她結滿冰霜的手覆去。

喬的身體猛然一顫，口中喃喃著的“很高興”停住了。

仿佛穿越了時間與空間，那只有著粗長骨節的手，緩緩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一個低沈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大密林裏面生長著許多美麗的花朵，春天和夏天可以用它們來裝飾房間和宴會廳。花兒很漂亮，看到它們會覺得心情變得十分舒暢，所以很高興。”

“大密林的秋天會長出很多漂亮也很好吃的漿果，可以采摘來做成蛋糕和果醬。蛋糕和果醬很好吃，吃了它們，一整天的心情都會非常不錯，所以很高興。”

“人類的國度給我們送來很多質量不錯的紅酒，用的是最上等的山葡萄。在星光下舉辦宴會的時候喝掉它們，晚上會擁有十分美妙的夢境，所以會很高興。”

“在城堡的後花園裏，住著許多大角鹿。每天唧唧喳喳吵個不停，還有調皮的會到處亂跑惹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每當你看到它，就會覺得很高興。”

手背上的冰霜在漸漸融化，胸口裏的冰霜也在融化。少女楞楞地看著精靈王，她黑色的雙眼中，慢慢地閃起了一絲亮光。

低沈的男聲還在繼續，他手間的溫暖持續不斷地傳向那個被冰霜以及其它什麽東西凍僵的身體，融化著一層層的堅冰。

“密林的城堡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城，有著數不清的，交錯繁雜的長廊。城堡各處都有著光芒閃爍的琥珀燈，上面施加了魔法，永遠不會熄滅，遠遠望去，就像星星一樣。”

“在密林的城堡裏住著一群魯莽又笨拙的精靈，他們不喜歡勞作，也不愛動腦筋，能偷懶就偷懶，總是在各種事情上讓人操心。但是即使是這樣的子民與部下，每天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很高興。”

“真的，會有……這樣的地方嗎？”喬磕磕絆絆地問道，“我……我一定不能去。不會有人讓我去。”

“有的。而且，隨時歡迎你去做客。”精靈王認真地回答道，“我的客人，沒有人能阻止。”

少女不再開口了。她眼中的光亮越聚越多，最後化作了一抹淚光。那眼淚順著眼角留下來，帶出的竟然是一縷縷的黑色。漸漸地，那些黑色流盡，喬的眼中眼白盡覆，重新露出了碧綠的澄澈眼瞳。

而在那些黑色消失的一瞬間，精靈王的手也從喬的手背上穿透過去，再無法觸摸到她。他只看到那名少女朝著他微微一笑，嘴唇輕動，似乎是說了句謝謝。緊接著，她目光變得堅毅，抓起魔杖，沖著自己一指，大聲喊了句“一忘皆空”。

隨著光芒閃過，少女也因為驟失的記憶仆倒在了桌案上。精靈王想要摸摸她的頭，但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感覺身體如失重般倒飛而起。周圍的景象如雞蛋殼般片片剝落，瑟蘭迪爾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灰色的虛空中。身下正有一只團團轉的大角鹿，在一口落著王冠的周圍亂晃。

在它的身後，一只蘋果巨魔正狂追著它瘋狂擊打。

精靈王朝著那口心靈之井伸出了手，這一次他輕輕松松地抓起王冠，打開了心靈之井的井蓋。

解你憂愁，斷我心結。

在那只大角鹿跳進去的瞬間，整個虛空都開始崩裂，半夢半醒之中，精靈王睜開了眼睛。

熟悉的蘭花氣息，這裏是他的寢殿。

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境，但也不僅僅是夢境。

精靈王擡起了手，在他的掌心，還殘留著一點黑色的淚痕。那痕跡裏面含著一絲邪惡的暴虐力量，但在這聖潔的城堡中受魔力影響，很快便消散了。

精靈王卻看著那抹黑色，久久未動。

窗外的圓月漸漸移向高空，照著它舊日的軌跡，慢慢穿行。

但精靈王的心，卻再回不到舊日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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