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精靈們就起床了。即使住在城堡裏，他們也能準確地感受到外面的天氣情況。

行程所需的物品一早就已準備好，喬也在昨天晚上被幾名女精靈捉住，拖進香坊裏，用特制的香刷細細梳理皮毛。她身上的斑點全部被修成了圓形，角也細細打磨，並且因為長度不夠還被貼了幾根假分叉。精靈弄來的材料非常輕，戴在頭上也沒有增加太多重量，這讓喬松了一口氣。

要是真的頂著特拉克特那麽長的大角，她恐怕壓都得被壓死了。

精靈王這些日子除了偶爾派人弄些苦湯來折磨人之外，與她並沒有什麽別的交集，喬也得以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完成了訓練。關於精靈語方面，她掌握得也還可以，現在已經能用蹄子寫出來一些詞來與精靈們溝通了。於是在出發的前一夜，喬特地請了格蘭恩特來幫忙向精靈王傳話，表示自己想和大王簽一份契約。

從來沒見過有鹿要找大王簽契約的……而且這貨竟然真的把精靈語給學會了啊！被刷新了三觀的清理垃圾侍衛長精靈帶著喬按了蹄子印的羊皮紙，默默地找精靈王去了。格蘭恩特本來都已經做好了被大王責備他不好好工作，卻做些無聊事的準備，結果大王聽了之後，卻只是讓他把鹿帶來。接下來他似乎在王座前與鹿談了些什麽，再然後，鹿出來的時候，格蘭恩特發現它的脖子上用銀鏈拴著一個小紙卷。

還真是簽了契約了啊……格蘭恩特簡直要好奇死了，但這事與大王有關，鹿又是個有主意的，他也不好隨隨便便去搶人家的羊皮紙拿來看，只得放棄。

而待到第二日，太陽升起的時候，精靈王也帶著一批精靈站在了城堡門口。幾輛馬車已經被裝好，在門口待命。喬註意到那些馬車裏面有的裝著米面糧食，有的裝著蔬菜肉食，還有一些是裝著少量武器和大量的工具。但真正吸引她視線的，卻是拴在車輛前面的一匹匹雪白色的高頭大馬。

喬的目光幽幽地飄向了精靈王。

精靈王正在向幾名屬下叮囑什麽事情，不過他很快發現那只花鹿盯過來的目光，遂幾句話把剩下的事情交待完，朝喬走去。喬見他過來，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精靈王微微皺眉，而在他註意到喬的視線不時會投向那些馬後，不由得面色一沈，開口道：“我記得我們之前似乎已經說好了什麽事情。”

是的，確實是說好了，但是現在這不是有馬嗎？為什麽精靈王不騎馬呢？馬可比她好多了啊！而且那些馬長得都非常好看，其中一些渾身雪白，有著長長的鬃毛與清亮的眼睛，漆黑的四蹄。另外一些則是黑白臉，身體漆黑而四蹄雪白，蹄子上還有著長長的毛，好像穿了靴子一樣。說實話，連喬都想去騎這些馬了，她覺得騎馬肯定比騎她舒服的多——雖然她也騎不了自己就是了。

但精靈王顯然並不這麽想。他一招手，便有人取來了專門為大角鹿準備的鞍繩。精靈王並沒有直接讓精靈給喬套上，而是又問了一遍：“你可是心甘情願同我出行？若是不願，你現在可以回去。”

喬沈默了一下，用蹄子在地上劃了幾個字母，寫的卻是：你會遵守契約嗎？

“當然。”精靈王道，“我的身邊也不是時刻都缺少著大角鹿的。我想過了這一次，你對我而言也應該沒有什麽用處了，所以要不要離開都隨便你。至於你想要的東西……”精靈王手掌一翻，一枚金黃色的硬幣從他手中高高跳起，又在喬熱切的目光中穩穩地落了回去。

“我當然可以把它送給你。”精靈王微微一笑，下一秒卻是將那枚金幣收了起來，“不過前提是你做的事情要能讓我滿意。你說對嗎？由矮人派過來的，鹿先生。”

他竟然——喬神色一變，猛地扭頭看向精靈王，後者只是淡淡地看著她笑，冰藍色的眸珠邃如幽海。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那裏面藏著些什麽。

喬深吸一口氣，默默地垂下了頭，精靈們將鞍繩小心地系在她身上。精靈王見她臣服，也就邁步過來，剛剛擡腿準備跨上去的時候，喬突然向旁邊輕輕一閃，這個動作太過迅速，如果是沒有防備的人，很可能就會被帶摔了。只可惜這一招對精靈王沒有什麽用，他即使單腳也穩穩地站在原地，僅僅用不含波瀾的目光看向喬。

“抱歉，腳滑了。”喬用蹄子在地上寫道，又趕緊加了一句，“我會小心的，再不會這樣了。”她剛才只是沒忍住，但仔細思忖之下，還是覺得不要得罪精靈王為好，於是努力把此事偽裝成意外。

精靈王並沒有再說什麽，雖然喬猜想他肯定是不高興了，但既然這廝情緒不外露，她也樂得逃過一劫。接下來的事情很順理成章，喬的“初騎”就這樣沒有了，她從前是真的沒想過，自己會在有初吻之前先把後背給交出去。

不過成為坐騎的感覺也不是那麽難受，甚至比起訓練來還要輕松很多。精靈王的身體非常的輕盈，外表上看起來他身高兩米多，力氣也大，但實際馱起來還不如一麻袋蘋果……不，是連半麻袋蘋果乃至是三分之一麻袋蘋果的重量都沒有。想當年她在英國鄉下的時候還總扛著蘋果到處走呢，如今看起來，很可能她即使不訓練，也能輕松地同時背起三只精靈王了。

不過當然，精靈王比蘋果軟一點，身上也比蘋果香，其餘的就差不多了。反正只要那家夥不用手亂摸她的腦袋，不用腳碰她的肚子，她是可以將精靈王視為三分之一袋的蘋果看待的。

比起之前做了無數惡劣思想準備，但真的馱起精靈王卻覺得很輕松的喬而言，精靈王的感覺可就有些不好了。

他已經活了幾千年，在這之間經歷過遷徙，戰爭，以及建國。在那些漫長的旅途中，他曾經騎過各種坐騎，角鹿、羚羊、斑牛、馬、獅子、犀牛，甚至是大象和巨鷹。在這些坐騎中，他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偏好，選擇了大角鹿是因為——這是父親最愛的坐騎。

當初他們一行東遷的精靈，在翻越了藍色山脈後，千裏迢迢來到大綠林，很是經過了一番辛苦與努力，才最終得到了西爾凡精靈的認同與接納，並推選他們為王。父親在當上精靈王的第二年，便著手開辟了一個大角鹿的花園，打算豢養各種各樣的大角鹿。結果角鹿沒養上幾只，父親卻先在戰爭中去世，他接過冕冠，自立為王的同時，也發誓要完成父親所有未完的心願。他帶領著精靈們打勝了戰爭，在橡樹和山毛櫸下建立了新的精靈王國，也重新蓋起了大角鹿的花園——他收集大角鹿中最有潛力，也最神駿英武的勇士之鹿，讓他們陪著自己戰鬥，出行，就像是父親曾經做過的那樣。而它們也強大又爭氣，伴隨著他度過危機，迎來自由與和平。

也正因如此，精靈王對大角鹿有著比較特殊的感情。對他來說，它們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同伴與子民。無論花園裏的鹿還是森林裏的鹿，精靈王都對它們予以照拂——直到有一天，新晉的角鹿裏來了一個奇怪的家夥。

可以說，如果不是出現了角鹿的集體中毒事件，精靈王一輩子都不會騎它的——暫且不提這家夥來歷神秘，行事詭異，性格還蠢笨。它根本連是不是大角鹿都還兩說，精靈王騎了這麽多年的角鹿，就沒一只身上長這麽多古怪花點的！幾個有密集恐懼癥的侍衛兵平時根本都不敢瞅它。

總而言之，如果不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這只根本就不幹鹿事的鹿……精靈王確信自己早已經把它趕出去了。如今被它弄得整個花園子裏都沒個好鹿，它被騎委屈，精靈王自己還委屈呢，當他願意放著好好的特拉克特不騎跑過來跟這不丁點大的花鹿瞎折騰！還在那跟他談契約，談條件，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了啊，精靈王表示第一次見到管他要金幣的鹿！這是包吃包住還得發工資啊！

總之，這次完事，愛哪哪去，這種鹿他這兒是留不了了。再待下去搞不好鹿會對他說讓幫忙娶個媳婦。

暫且不提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種種思緒，精靈王和鹿彼此放下與對方的恩怨情仇，互相妥協，終於達成了人鹿合一的境界。此刻喬利用三分之一麻袋蘋果的想象替代法，成功抹掉對後背被玷汙的羞恥之心，心情反倒暢快起來。但精靈王可就不同了。

他這麽多年來，少說也騎過了千把只鹿，但一坐上來就想跳下去的……這還是第一只。

倒不是說坐著不舒服，鹿背上被放了鞍座，而且身體也不硬，軟軟的。皮毛也……挺柔軟，絨絨的，走起路來也穩穩的，一丁點都不亂晃。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花鹿身為坐騎，都算是無可挑剔，但是，但是精靈王就是覺得他難受，說不出來的那種，古怪的難受。

不過坐都坐上了，當著這麽多部下的面無緣無故跳下來也有點丟人……

就在精靈王思忖的時候，城堡門口突然傳來了喊叫聲。本來被留下來守城的安塔爾從門內沖出，大喊大叫著讓精靈王停步。

“大王，我有重要的事要向您稟告！”安塔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通紅，“那只鹿，那只，我——”

隨著精靈王回頭的瞬間，喬也跟著扭頭看去，結果安塔爾一看到喬，嘴裏的話頓時噎住。他嘴巴大張了一瞬，然後整個人突然向後倒去。

兩名精靈自後扶住了他，但是安塔爾已經昏迷了過去。再被叫醒後，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幹什麽來的了。

可憐的金發精靈被送回了城堡。而精靈王也終於沒能找到從鹿身上下來的機會，只能緊繃著臉，慢慢朝著森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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