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問：“電影學堂？”

沈珩昱輕笑了笑：“是啊，牽頭人是奚導，他們那個年代的電影人，心裏頭都有一種對電影的信仰，想辦個電影學堂，大抵是想給這個時代照照鏡子。”

江城點頭，覆又擡眼看向沈珩昱，他喉頭上下翻滾了一下，眼睛裏頭好像有波濤在湧動，但最後，一切又歸於平靜，只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沈老師。”

話劇是晚上19:30，在首都劇場，提前一個多小時到了場，沈珩昱帶著江城先去後臺打招呼。一個穿著淡色長衫的男人遠遠地瞧見沈珩昱，招了招手，嘴角上揚，露出個俊朗風流的笑：“沈老師來了？”

沈珩昱朝那人微微頷首：“韓青。”

韓青仍舊是笑，目光卻移到了江城身上，他微微瞇了瞇眼：“這位小哥好生面熟，是哪個場子的人？”

江城笑著搖了搖頭：“韓老師擡舉了，我不是哪個場子的，今日就是沾著沈老師的光，來這裏學習一下什麽是真正的表演。”

韓青聞言，也沒同江城客套，他擡起下巴，有幾分倨傲：“那今日得好好演了，不能丟了沈老師的面子。”

沈珩昱拍了拍韓青的肩膀，不再多說：“我帶著江城去觀眾席上坐著了，你好好候場。”

韓青應了聲好，眉眼一彎攢出個笑：“沈老師，您待會好好看，我的周萍，比起當年的黎川來如何。”

沈珩昱走了幾步，回頭嘆息一聲：“你何必同他比？”

韓青搖了搖腦袋，像個任性的孩子：“我樂意，我喜歡，我就要同他比。”

江城看見沈珩昱眉頭皺了一下，然後無可奈何地用手揉開了眉心，也沒再回韓青的話，只是帶著江城坐到了臺下。

江城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他實在看不出來，韓青和黎川會是兩個有關聯的人。

黎川是正當紅的演員，電影圈裏扛票房的保障，綜藝節目裏說段子滾泥潭，什麽事情都做過。而韓青呢，人藝的話劇演員，模樣俊朗，眼神幹凈又純粹，像個少年。

這兩個人之間的差別，真是大得很。

沈珩昱坐下來，問江城：“《雷雨》這出話劇，你之前有了解過嗎？”

江城點頭：“高中語文課本裏有選過一段，我們當時還看了電影。”

沈珩昱側過頭，看著江城的眼睛：“你還記得什麽嗎？”

“蘩漪。”江城沒怎麽猶豫就給出了答案。

沈珩昱對這個答案倒沒覺得有什麽意外：“你看雷雨的時候也就十六七歲，那個年紀，蘩漪這樣的女人對你們的吸引力確實太大，美麗，熱情，愛得轟轟烈烈，實在讓人喜歡。”

江城對上沈珩昱的視線，微微搖了搖頭：“不是這樣，沈老師，我對蘩漪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只是我看見她，就會想起……我媽。”

沈珩昱一楞，蘩漪為什麽會讓江城想起他的母親？這可真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是兩個人一樣的美麗熱烈，還是一樣的孤獨痛苦？亦或是……沈珩昱不妨大膽地猜測了一下，也許，是和蘩漪和周樸園一樣不幸的婚姻關系。

他試圖想要再問些什麽，這時候，舞臺上的幕布緩緩拉上了，江城的目光從沈珩昱身上移開，重新又回到了舞臺上。

話劇開始了。

序幕，一間寬大的客廳，屋中是兩扇寬大的門，門身很笨重，上面雕著半西洋風的舊花紋，門前垂著滿是斑點、褐色的厚帷幕，織成的圖案已經脫了線，中間有一塊已經破了個洞。

開幕時，外面有鐘聲，旁邊的教堂傳來唱頌主歌和大風琴的聲音。

“奇怪，周家有這麽好的房子，為什麽要賣給醫院呢？ ”

“不大清楚……聽說這屋子有一天夜裏連男帶女死過三個人。”

“真的？”

“嗯。”

一位蒼白的老年人走進來，穿著很考究的舊皮大衣。他進門脫下帽子，頭發斑白，眼睛平靜而憂郁。他的下頦有蒼白的短須，臉上滿是皺紋。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進門後取了下來，放在眼鏡盒內，手有些顫——他搓弄一下子，衰弱地咳嗽兩聲。

外面樂聲止。

江城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舞臺上的那個老人，這一刻，他好像不是在劇場，而是回到了幾十年前，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後。

沈珩昱眼角餘光掃到江城，觀眾席上僅有微弱的光，但江城的眼睛很亮，像夏夜裏的星星，掛在天穹上，就算隔了億萬光年的距離，依然能看見它的光。

沈珩昱希望，江城能夠在這裏感受到什麽是真正的表演，哪怕只是感受到一點兒也好。

相比起其他各種表演方式，開放式的話劇帶來的是浸入式的表演，真正懂得的觀眾會情不自禁地被帶入到故事裏面。

這就是表演的魅力，一種獨一無二的表達和講述。

話劇的最後一幕，場景又回到了開頭那個半舊的屋子，那群在開頭出現的人，又絮絮說著同樣的話，但此時再看，心境早就大不如前。

最後，話劇謝幕，燈光亮起，輕快的音樂聲裏，演員們一個個出來謝幕，教堂裏的兩個尼姑，周宅的幾個仆人，姊姊和弟弟，魯貴和魯侍萍，魯大海和魯四鳳，周萍和周沖，周樸園和蘩漪。他們整齊地在舞臺中央站成一排，手挽著手，向觀眾們深深鞠了一躬。

江城目光落到了扮演周萍的韓青身上，韓青此刻臉上帶著活潑的笑，與方才那個懦弱、妥協、搖擺又矛盾的周家大少爺判若兩人。

脫胎換骨的表演，江城暗暗讚嘆，旋即又嘆息一聲。

沈珩昱看著江城，說：“要在這裏再待會，還是就走了？”

江城戀戀不舍地看著舞臺：“待會兒吧，沈老師，您以前演過話劇嗎？”

沈珩昱點頭：“演過的，現在偶爾得空了也會演。別看演出就這麽兩個多小時的功夫，其實一出話劇排練的時間可不短。”

江城眉眼彎彎，像是想起什麽舊事忽然笑了：“沈老師，其實我也演過話劇。高中那會兒吧，挺傻的，學校藝術節，我們班排了個話劇，我在裏頭演個教書先生。雖然大家什麽都不懂，現在回想起來還挺有意思的，盡管都是學生，但大家都很用心，劇本、服裝、道具、走位、臺詞……都一遍一遍磨過，比現在很多劇組拍戲還有意思。”

沈珩昱嘴角也翹了起來，誇讚的真心實意：“那真不錯。既然留到了散場，咱們去給韓青他們打個招呼再走。”

江城痛快地點頭了：“周萍這個角色，韓老師真的詮釋得很好。比起那種外放、情感爆發的角色，周萍這樣層次豐富又矛盾的人物，真的要演好，非常不容易。韓老師舉手投足都讓人覺得充滿了感情，我真的很佩服。”

沈珩昱頗有幾分意外：“你看得倒是很認真？”

江城搖搖頭，目光往四周一掃，見沒什麽人了，才敢站起來，伸個懶腰：“不敢不認真。其實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從我為什麽走上這條路，想到走上這條路以後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還想了我以後要怎麽辦……”

說到這裏的時候，江城笑了笑，頗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輕嘆一聲：“我早就不是個小孩子了啊。”

沈珩昱看著江城這個樣子，心忽然鈍痛了一下，他也站了起來，把手搭了江城的肩膀上，安撫地拍了拍：“別怕，長大不是一件壞事。這不過是意味著你有了更多自由選擇的權利，也有了更多應當承擔的責任。”

“嗯。”江城重重地點頭。

沈珩昱和江城又一起去了後臺，韓青正眉飛色舞地同一旁的人討論待會去吃什麽，是去涮個火鍋，還是擼個串，或者去吃烤魚，他還大聲嚷嚷著，非要喝上幾瓶啤酒。

沈珩昱走過去就對著他的額頭彈了一下：“又想著吃。”

韓青揚起頭，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沈老師來看我的劇，不送花也就罷了，還要來說我，這是什麽世道，還給不給人活路了，好沒天理！”

沈珩昱笑了，攤開手：“你把上次從我的院子裏搬走的那盆茉莉還回來。”

韓青忙擺手：“沈老師說的什麽話，哪有送了人花還要人還的，忒不講規矩了。”韓青說不過沈珩昱，目光索性跳過他，看向站在他後頭的江城：“小江，待會一起去吃飯嗎？”

江城一楞，險些被韓青的熱情嚇著，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下意識的，他朝韓青鞠了個躬：“韓老師，您的周萍演得真是好。”

韓青有些哭笑不得，他站直了身子，走過來雙手扶起江城，然後看向沈珩昱，沒好氣地說：“你平時是苛待著人家小孩了吧，瞧瞧都被嚇成什麽樣了？”

沈珩昱輕笑出聲，也回頭看著江城，目光溫柔得很：“我喜歡他都來不及，哪裏舍得苛待。我還沒說你嚇著我家寶貝了，你倒先說起我了，才幾天沒見，韓青，你這強詞奪理的本事，倒是愈發精進了。”

韓青聞言，笑得前仰後合。沈珩昱不再搭理他，問江城：“要和他們一起去吃飯嗎？都是好相處的人，不用擔心。”

江城詫異地擡頭看了一眼沈珩昱，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詐屍了，總覺得又要掉收藏了 QAQ

默念三遍 好好學習別拖沓，努力更新做個人

這次我真的不再斷更了！我發誓！我用我期末考試的成績發誓！

註：本章引用了部分《雷雨》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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