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音樂聲在密閉的空間裏響起，一直繃著的胡一鳴和江城都松了口氣，胡一鳴十分愧疚，低聲說：“對不起啊城兒，我沒想到今天這個飯局是這樣的，真是對不住了。”

江城想起來也是五味陳雜，默默地拍了拍胡一鳴的肩膀，沒有說話。胡一鳴別過身子，偷偷用嘴型給江城示意：“沈老師是我堂哥，他對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很好，你別害怕。”

江城頓時笑彎了眉眼，也小聲用嘴型比劃道：“沈老師是表演藝術家，能認識沈老師，我很高興。”

沈珩昱把這兩人的反應看到一清二楚，再次樂了，他出聲提醒：“胡一鳴，你要是想說我什麽壞話，你們倆可以直接聊微信。”

胡一鳴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掏出手機。

沈珩昱被胡一鳴氣得沒了脾氣：“所以胡一鳴你剛才真的在說我的壞話？”

胡一鳴臉一白，忙收起手機：“沒有！”

沈珩昱又問：“所以胡一鳴你還準備拿出手機繼續說我的壞話？”

胡一鳴的臉色只能用煞白來形容了：“真的沒有！”

沈珩昱似笑非笑，輕輕哼起了曲兒，江城沒辦法，只能為難地出口幫襯：“沈老師，您誤會了胡一鳴，一路上來的時候，胡一鳴就在可勁兒的誇你了。剛剛我們倆也沒有……我們倆，我們倆只是看到外面那家肯德基！”

沈珩昱臉上的表情愈發古怪了：“那是，麥當勞吧。”

江城低下了頭，想想覺得自己怪搞笑的，沒忍住笑了。這時候看著胡一鳴，頗有一點惺惺相惜的感覺，就像高中的時候一起犯了錯誤的兄弟，被老師抓了個現成。

他偷偷掏出手機，給胡一鳴發了消息：“我們倆怕是建立起了堅固的革命友誼。”

胡一鳴手機沒開靜音，更尷尬的是，沈老師的音樂正在切換的空檔，這時候突兀的一聲微信提示音，嚇得胡一鳴差點要把手機扔出窗外。

德沃夏克的第九交響曲再次響了起來。

江城心咯噔一跳，立刻收起手機，忙補救道：“沈老師！是我在向胡一鳴要您的微信，想留個您的聯系方式，以後好繼續向您學習。”

不打自招。嘖，沈珩昱嘆了口氣，也就比胡一鳴聰明那麽一點兒吧，都是屬於那種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的愁人孩子。

胡一鳴又煎熬了大半個小時，終於快要到家了，他看到小區門就叫沈珩昱停車：“沈老師您找個方便的地方讓我下車就好，沒多遠了，免得到時候您出去麻煩。”

沈珩昱假裝沒聽明白胡一鳴是不想再跟他多待下去了，道：“行，你今兒倒還是懂事。回去早點休息，不睡覺的話看看書，少玩手機，不要鬼混。”

“是是是……”胡一鳴一面應著，一面收拾東西，準備等車停穩，開門就走。

果然，沈珩昱車剛靠邊，胡一鳴立馬身手敏捷的鉆了出去，江城扶額長嘆，缺心眼到了胡一鳴這種程度，也是少見。

胡一鳴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哥，再見！城兒，生日快樂！”

江城往窗外看了一眼，這人都快跑沒影了。

沈珩昱剛想讓江城檢查一下胡一鳴這小混蛋把車門關好了沒有，驟然聽見一聲生日快樂，才想起來飯局上似乎確實有人提到過，今天是江城的生日。沈珩昱問江城：“今天是你生日？”

“啊……”江城瞬間覺得有點尷尬，“是，今天是我的生日，下午那會兒公司給辦了個生日會，胡一鳴是我生日會的嘉賓，生日會結束後，他看我沒地方去，所以才帶我過來的。今天給沈老師添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沈珩昱問：“二十歲生日？”

江城點頭：“是的。”

沈珩昱從後視鏡裏又掃了他一眼，嘖，這水嫩嫩的年紀，真讓人羨慕，他沈珩昱二十歲的時候在幹嘛？

不記得了，在哥倫比亞上大學？還是在跟好看的小男孩處對象？沈老師一時有些迷茫，並沈浸在自己馬上就要三十歲了的巨大悲傷之中。他二十歲的時候，北京都還沒舉辦夏季奧運會呢，現在，北京和張家口聯合舉辦冬奧會都申報成功了。

時間啊，真像是瀑布，一點兒也不留情。

他回去還是跟經紀人說一下，轉什麽型，都一把年紀了，憑什麽跟江城這樣的小孩搶流量？他覺得上次找他的那個父親的角色挺不錯的，他現在有點能夠揣摩到那個心態了，這個角色怕是可以接。至於那個武俠片裏白衣少俠的角色，沈珩昱希望這樣的本子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的桌子上。

江城揣摩了一會兒沈老師晦暗不明的臉色，以江小鮮肉如今微薄的見識，尚且還理解不了沈老師這麽波濤洶湧的精神世界，於是，江城只能試探性地問：“沈老師，您真的要轉型了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沈珩昱雖然心裏頭不怎麽開懷，面上倒是依然粉飾的很好，依然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倒是有這個想法，不過具體的還沒確定下來。”

江城點頭：“沈老師，我想給您說一聲抱歉，盡管……但是，總覺得很對不住您和黎老師。”

沈珩昱這時候倒是沒忍住笑了：“又不是你搶的我的角色，你道歉幹什麽？行業風氣歪了，也不要你一個小孩子背鍋。觀眾、演員、編劇、導演、制片、攝影、投資人……一個一個數過來，一下子還輪不到你呢。”

江城搖搖頭：“我要承擔責任的。”

沈珩昱看江城愈發覺得順眼，這倒是個有想法的：“好好演戲就行，對得起演員這個職業。”

江城聽沈珩昱這麽說，頭埋的越發低了，他就是……對不起演員這個職業：“沈老師，您要是真的準備轉型了，如果您要是想上綜藝了，我、我這裏有幾個挺不錯的節目可以給您推薦。”

沈珩昱出道十年，不敢說在整個娛樂圈有多厲害，但無論是聲望還是人脈，都是剛滿二十歲的江城所遠遠不能及的，多少人想盡辦法要從他身上討點好處，今兒也算稀奇，有只小奶狗叼著根骨頭來送到他面前來了。

這讓沈珩昱還蠻感動的。他們這種老臘肉，年紀不小了，人情冷暖嘗了不少，最受不住就是江城這種幹幹凈凈對你好的。

沈珩昱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把音樂上調小了一點，他眉眼裏帶了點笑，問：“哦，都有什麽綜藝節目？”

江城的目光落到沈珩昱的手上，沈老師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十分好看：“其實，現在明星真人秀的發展前景非常好，尤其是室外真人秀，歡姐……就是我的經濟人，最近拿到了一個綜藝策劃，是一個大型室外體驗真人秀，每一期節目會圍繞一個社會熱點或時代背景展開，參加節目的嘉賓每一期會去體驗一個普通的崗位，比如說出租車司機、廚師。沈老師你要感興趣，我把項目策劃的聯系方式給你。”

沈珩昱挑眉：“這種真人秀的節目意義在哪裏？”他要是參加了這個節目，難不成會有一群傻逼坐在電視前看他去開出租車，這有什麽意思？

江城聽出了沈珩昱語氣裏的鄙夷，不禁樂了：“沈老師，你問這個問題，是在為難我呢。真人秀節目的意義，不就跟我這樣的流量鮮肉存在的意義一樣？”

江城給了一個讓沈珩昱意外的答案，或者說，原本他是沒有想從江城那裏得到答案的，於是沈珩昱繼續問：“怎麽說？”

江城思考了一下，認真回答：“沈老師理解不了真人秀的意義，恐怕也理解不了我這樣的明星存在的意義吧。可是就是有許多的人喜歡我們，喜歡真人秀。有時候我想，我們的存在，其實是為了滿足粉絲們的白日夢，去實現他們在庸常生活裏得不到的一切——比如說漂亮的臉蛋，富裕的生活，追求夢想的力量。就好像古希臘神話裏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唯物主義教育讓大家普遍成為無神論者，我們是被現世造出的新‘神’。”

沈珩昱先是一驚，然後輕笑：“小孩兒，想的還挺多。”

江城訥訥地偏過頭，看向窗外，繁華的首都燈火通明、流光溢彩，即便已經是夜晚十一點，可這座巨大的城市，仍然生機勃勃。

到了江城公寓小區門口，沈珩昱停下了車，江城真誠地向沈珩昱道謝：“謝謝沈老師，再見。”

然後江城關上車門，走向公寓，夜色裏，他的背影瘦削單薄。看著江城離開的背影，沈珩昱忽然搖下車窗，探出頭，叫道：“江城！”

江城回頭，街燈照在他身上，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光暈中，半明半暗，最是勾人。沈珩昱笑了，朝江城招了招手：“過來。”

江城不知道為什麽沈珩昱叫住他，但還是小跑過去，問：“沈老師，有什麽事情嗎？”

沈珩昱雙手交疊，撐著下巴，趴在車窗上，笑吟吟地等著江城。

江城小跑過來，還帶了一絲涼風，到沈珩昱跟前時，沈珩昱伸出手，將他頭上被風吹亂的劉海順了順，然後看著江城的眼睛，說：“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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