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驚駭之言，段安傑想都沒想地拒絕，“你是我大理的長公主，哪怕與黃藥師情斷義絕，亦能入皇陵，受我大理萬世香火祭奠，楓兒，沒有人能讓你委屈。”

怎麽會誤會了呢？華錦楓想笑，最終還是解釋了道：“人死如燈滅，埋在地下有什麽好呢。大理皇陵，我從未想過死後回到那麽黑漆漆的地方，毒父殺母的我，有什麽資格受段氏族人祭奠，而且，我並不願姓段。一把火燒了幹凈，人也清凈了。”

黃藥師抱著她，“你是我的妻子，錦兒。”

華錦楓伸出手撫過黃藥師的臉，“是啊，我是你的妻子，我這一生，能嫁你為妻，是我此生大幸。你，是我貪求而來的，二十年前，你就已經想著要同馮衡同葬海中，我強求了你二十年，霸占了你二十年，也該把你還給她了。我本想順著黃蓉的算計跟你一刀兩斷，這樣你就不會再理我了。茴姨說，情蠱發作而死的人會很難看的，你這一生愛我不及馮衡，可我還是想讓你記著我好看的樣子。我因你癡心不悔的愛她而歡喜，可這麽多年過後，卻又妒忌你對她的感情。”

“藥郎，別怪我，你說我小氣也好，任性也罷，我並不願和馮衡分享你。我死之後，將我火化了吧，然後找個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的日子，把我的骨灰迎著風撒了，塵歸塵，土歸土。”

“這麽多年，我跟你走遍了大江南北，卻從來沒有到過大理，其實，我很喜歡大理的。那裏一年四季如春，空氣清新，滿山遍野的茶花盛開的時候最美。一年一度的茶花節最是熱鬧，小的時候，沒有那些變故之前，她總愛抱著我看盡各種顏色的茶花，還會用茶花做出各種美味的糕點，三哥愛吃，每次都會搶了我的那一份，我會跟她和大哥告狀，她會哄著我許諾下次給我多做一些，大哥就會提著三哥的耳朵教訓他，不讓他欺負我。那樣的日子，想想跟做夢一樣，那麽幸福，快樂，卻那麽的短暫！我常常在想，如果他沒有拋棄我們，是不是我們所有人的人生都不一樣，至少，不會有那麽多的痛苦。”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我娘的悲劇，我和完顏賜的痛苦仇恨，註定了不能解脫。下輩子，若能有下輩子，其實不做人也好！”華錦楓迎著陽光，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她能聽到黃藥師，黃泓黃言在叫她，可她太累了，累得不想再回應，她永遠都忘不了，華氏是因為她才死的！

眼看著華錦楓的手漸漸滑落，雙眸慢慢的合起，黃藥師感覺到心都碎了，他緊緊地抱住華錦楓，直想把她鑲入骨中，她再也不能睜開眼睛同他說話，再不會溫柔嬌嗔地喚他藥郎。她死了，她終究和阿衡一樣永遠地離開了他，他再一次無能為力。

襄陽一戰，大理全殲大宋主力，大宋再無可戰之兵，可此戰，大理亦是損失慘重，大理皇帝親妹長傾長公主歿於此戰，此事傳遍大理，大理軍民皆是悲痛無比，紛紛跪拜祭叩。

段安樂得知消息立刻快馬加鞭趕至襄陽，當他看到襄陽城高掛白燈籠時，腳下一個踉蹌，跌跌撞撞地進了驛館，待看到堂前停放的靈棺，黃泓黃言跪在前方，段安樂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就要暈了過去。“王爺！”還是跟著他的小兵扶住他，段安樂待好些，立刻就沖了進去，黃泓和黃言看到了他，都叫了一聲舅舅。段安樂忘了回應他們，他走到棺前，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上前走了一步，在看清棺中的人安祥的面容時，再也止不住地哭泣！

他的妹妹，從小吃盡苦頭的妹妹，如今再也不會在他為自己的愚蠢難過時安慰他，為了他能讀通兵書而絞盡腦汁幫助他。明明她還那麽年輕，她才剛剛過上想過的日子，不過才回了一趟大理而已，為什麽她會死了？死了！

“你娘是怎麽死的？”段安樂目光變得銳利地掃過黃泓問。黃泓聲音嘶啞地道：“是完顏賜，他設計在高架臺下埋了炸藥，娘為了救他而被炸藥震粹了五臟六肺。”

段安樂只覺得一股血氣湧上心頭，完顏賜，完顏賜！待看到段安傑時，他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一拳打向段安傑的臉，眾人皆驚，“皇上，王爺。”

攔著段安樂的有，要為段安傑擋的人也有，可段安樂此時已經失去了理智，他掙開了那些人的束縛，上去再次一拳打向段安傑，質問道：“你滿意了，你滿意了，楓兒死了，你滿意了嗎？”

“你胡說什麽，你以為，我想要楓兒死嗎？”段安傑被段安樂打了兩拳亦不還手，但一聽段安樂的質問卻是炸了毛，瞪大著眼睛盯著段安樂。“你自己摸著胸口問問自己，楓兒好好的為什麽會到襄陽？完顏賜為什麽口口聲聲地說著要找楓兒報仇？”

段安樂粗著脖子紅著臉地沖著段安傑吼道：“這都是因為你，因為你。你想要奪取天下，你仗著楓兒心軟，拿你我的性命威脅楓兒，讓她不得不到襄陽幫你奪取襄陽。完顏賜，當年若不是你，母後不會心無存念，為救楓兒服下楓兒的毒血，以求解藥。最後，完顏逑是你讓人殺的，完顏賜的臉也你讓人毀的，若不是你讓人去追殺他們兄弟，要了完顏逑的命，完顏賜就不會像個瘋子一樣要找楓兒報仇，楓兒就不會死，不會死。段安傑，你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你對不起楓兒，你不配做楓兒的哥哥。”

一拳一拳地打向段安傑，段安傑被他這般指責，那壓抑心頭的怒火亦被打開了，一拳還了段安樂，“我不配，我為什麽不配？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楓兒。對，我是寫了信給她斷了她的生志，可我不後悔，你以為楓兒知道她還活著會開心嗎？對於完顏賜，我只恨自己當初沒有派人收了他的屍體，如若不然，也不會讓他成此大患。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指責我。”

兄弟倆沒有任何招式地只憑身體的廝打起來，“對，我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我傻傻的都聽你的話，幫著你算計楓兒會回襄陽城，我是幫兇。我明知道，她不喜歡再跟我們聯系，我明知道，她只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我還是幫著你逼得她回來做她不想做的事。我和你一樣可惡，一樣都是殺害她的幫兇。”

段安樂松開了段安傑，哭得像個孩子，“她不該死，她不該死的。明明她什麽都沒有錯，小時候因為我們，她中了劇毒吃盡了苦頭，可她從來不怨天尤人，她怕我們傷心難過，總在我們面前裝作開開心心的樣子，就是毒發了，她也安慰我們說不痛。她那麽好，每次你被朝廷那些人弄得心煩無力的時候，她都會幫你出主意想法子，我的兵法都是她教的，大理能有今天，也多是她的功勞，沒有她，就沒有我們。大哥，楓兒她不該就這樣死了，不該啊！”

小的時候他心疼她，卻沒有辦法代替她痛，只有想著法子逗她開心，給她最好的照顧；長大了她的毒解了，卻成了別人的妻子，他再心疼她，也只能送她各種各樣稀奇的東西，想要她能歡喜。她為他們做的，遠比他們為她做的多得多，本以為等所有的事情都了解了，他們能再好好地補償她，誰能想到，她會那麽早的離開了他們，再也不能他們補償她的機會。

“我從來不願意恨你，可現在，我真恨你。你為什麽要生下我們，卻為了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拋棄我們，害得我們受盡折磨，為了你的錯誤而不得安寧，楓兒為此付出了性命。你不配為人父，為人子，更不配為人，出家人慈悲為懷，天龍寺的高僧們為了楓兒輪流輸送內力為她護住心脈的時候，你在哪裏？你現在怎麽有臉穿著這身僧袍站在這裏？你看著她，可有半點的羞愧不安？午夜夢回時，你可曾想到，因為你，多少人受盡磨難，生不如死？”

段安樂發紅的雙眼盯著一燈，說出的話陰冷無比，在此之前，他真的從來沒有恨過眼前的這個人，但此時此刻，他恨，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滾，滾出去，你沒有資格站在她的面前，若不是你，她不會受那麽的苦，歷經那麽多的磨難，更不會年紀輕輕地離開這個世上。從今以後，不要再擺出這幅慈悲的嘴臉，你連你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都能舍棄，你要渡誰，你又能渡誰！”

瘋狂地將一旁的東西朝著一燈丟過去，郭靖連忙推著一燈大師往外走，寬慰道：“大師，華前輩離世，景王爺悲傷過度，言語但有不妥之處，您別放在心上。”

此時的一燈早已落下了悔恨的淚水，“阿彌陀佛，他說的沒錯，一切的因都是由老衲而起，若不是我，斷然不會有那麽多的事。老衲一身罪孽，萬死難咎。”

後記

三日即過，段安樂趕到，見了華錦楓的最後一面。有她臨別留言，不管段安傑也罷，黃藥師父子也好，都聽從她臨別的遺言，將她火化！

從華錦楓死後，黃藥師將她帶回襄陽，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只親自為她換上了她最喜歡的衣裳，為她盤了最愛的發式，就像她還活著的時候一樣，為她精心打扮。

明日，明日就要將她火化了，從今以後，這張臉，這個人，再也看不到，他只能在心裏描繪她的輪廓，思念她的點點滴滴。天色漸時，黎明的到來讓人的心一緊，段安傑早已讓人備好了柴火，當有人前來說話一切都準備好了，沈寂了三日的黃言卻捉住了黃藥師的手，嘶啞的聲音渴求道：“爹爹，不要！”

她不願意母親火化，哪怕母親已經死了，但看著母親在這裏，她總還能告訴自己，母親還在，母親還在！一旦火化，母親就真的不在了。

“言兒，這是你娘的心願。她這一生過得太苦，臨了想肆意一回，難道還不能如意嗎？”黃藥師的聲音幹澀而透著堅定，黃言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住，這是疼她愛她入骨的母親啊。以後，卻還也沒有以後了。眼睜睜地看著黃藥師抱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出門，把她置那高高的柴架上。

“錦兒，你好好的。”黃藥師撫入華錦楓的臉頰，說了這一句，最後吻過華錦楓的唇，他用盡餘生最大的控制力才能按捺住要將她帶回的沖動。如他所言，這是她的遺言，她活著的時候他沒能讓她快活無憂，對她最後一個願望，他只想幫她達成。

黃泓拿著火把走到黃藥師的面前，黃藥師接過，最終將火點著，黃言沖了過來，黃泓將她抱住，黃言掙紮著，“放開我，放開我，哥哥，不要燒，不要燒了。”

黃泓緊緊地抱住她，任由黃言如何掙紮也掙紮不開，黃言哭得像個淚人，眼看著火勢越來越大，再沒有了掙紮的力氣，若非黃泓抱著她，她已攤坐在地。

華錦楓屍身火化後，段安傑便趕回大理處理國事，段安樂再次領兵出征，他看了華錦楓留下的信，之後就沈寂著安排起了所有的事。一燈周伯通劉瑛姑早已離開不知所蹤，李莫愁夫妻帶著歐陽鋒趕回白駝山莊，小龍女和楊過決定回到古墓隱居，郭靖和黃蓉回桃花島，天下即將大變，他們因著華錦楓而多有愧疚，大宋已腐朽不堪，他們亦無力回天，世事紛擾，還是過些清靜的日子吧。

只是黃藥師黃泓黃言……黃泓已脫了鎧甲，華錦楓不在了，他也要守孝三年，且黃言還小，他也要照看黃言，只是，在郭靖說讓他們一起回桃花島時，黃泓黃言都拒絕了。華錦楓的骨灰還在，他們與黃藥師已經商量了，帶著華錦楓的骨灰前往大理，把她撒在她出生的地方，想來，她會開心的。

“你和郭靖扶你娘的靈棺回桃花島！待我處理完事情之後，自會回去。”這是黃藥師說的話，黃泓和黃言沒有說話，可黃蓉心裏清楚，黃藥師會回桃花島，可黃泓和黃言是絕對不會回去的。她之前阻攔黃藥師和華錦楓相見的事，黃言知道了，黃泓也清楚明了，如今華錦楓不在，若不是念著他們是同父異母的關系，只怕他們早已經動手要她的命。

“黃老邪，我也隨你去一趟大理，送送錦楓吧！”洪七公拎著酒壺走進來說。

華錦楓生前對洪七公多有敬重，黃藥師和黃泓兄妹都是知道的，是以並不拒絕洪七公的一番好意。

“爹爹，你怪我嗎？”聰明如黃蓉卻問出了這樣的一個蠢問題，黃藥師沒有回答她，只是瞧了她一眼，帶著黃泓和黃言離開。至此之後，黃蓉再也沒有見過黃藥師，她聽到過很多黃藥師的消息，但是她沒有勇氣去尋他，三十年後，她的兒女已經長大，那麽一天，她去祭拜母親時，卻發現母親的棺木不見了，她想著是不是父親回來了，追著到了海邊，只看到昔日父親讓人做的花船慢慢地沈入海底，船上那抹熟悉的青影映入她的眼簾。她的父親至死都在怪她，都不願再瞧她一眼。

宋者不仁不義，大理長傾長公主段錦楓為救襄陽而亡，舉國哀悼，大理皇帝號大理軍民一心，傾全國之力為誅宋；宋民有愧於大理，且大宋主力於襄陽一戰為大理全殲，福王再次被擒，並曝出大理內亂亦是宋帝有意促之，是為誅殺大理皇帝，滅大理，此消息傳出，宋先置襄陽百姓死活於不顧，後對救大理長傾長公主不仁，殺害長傾長公主，其心不正，其心不仁，至此，宋朝民心盡失。大理早已收納回紇西夏，國力遠勝於宋，舉兵出戰，無往不利，凡大理兵臨城下者，宋人舉城歸順。大理舉兵攻伐宋為時一年，宋亡，蒙古於此間趨亂攻城，且燒殺百姓，大理再舉國之力，三戰蒙古，大理景王先後誅殺蒙古領軍大將，收回蒙古攻占之地，將蒙古驅逐於北，天下至此一統。

段安傑於汴京登基為帝，改國號為錦，號長傾，是以其妹之名為國號，其封號為號，是為紀念其為大理創下不朽功勳，段氏子孫銘記不忘。其後二十年，長傾帝勵精圖治，任人唯賢，愛民如子，大錦國歷時八百年的盛世至此開端。而長傾帝死前曾留言，不入皇陵，只將他火化。

世人猜測，長傾帝雖是一代賢君，創下大平盛世，但他不是一個好父親好兒子好哥哥，他心中有愧，深感無顏受世人香火，而其中最愧之事莫過於，當年長傾長公主於襄陽一戰歿，其中不泛長傾帝的利用。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隨著故去的人漸漸消散，沈沒在歷史的長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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