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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花燭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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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都縣首富喬家的獨子喬安九月初八成親,十裏紅妝,甚是鋪張,萬人空巷,都看熱鬧去。

看熱鬧的人們都在議論,新娘子是一個村姑,家中只有幾畝薄田,這樣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也不知究竟怎麽一回事。

鼓瑟吹笙鞭炮齊鳴,紅火熱鬧中新人禮成。

麥穗坐在婚床上,就覺腰酸背疼,動了一動想要舒展些,想起母親的叮囑,又端然坐了回去,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肚子裏咕嚕嚕一陣響動,麥穗再難忍耐,站起伸個懶腰,點亮一雙紅燭,瞧見幾案上空空的,別說是點心,連個水壺都沒有,歪頭想了一想,轉身從陪嫁的箱底翻出一個喜餅,張口要吃,想起母親說過,這個喜餅是吃不得的,要放到回門之日,麥穗蹙眉放了回去,放個幾日不會長綠毛嗎?

肚子裏又咕嚕一聲,麥穗揉了揉肚子,聽到屋外有些動靜,過去拉開門探頭一瞧,就見一個小丫頭正在廊下添燈油,朝她招招手道:“小妹妹,過來。”

小丫頭轉過身來,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姑娘,過來行個禮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這一聲大奶奶,讓麥穗噗嗤一聲樂了,對小丫頭笑說道,“什麽奶奶,叫我麥姐姐。”小丫頭忙說不敢,麥穗笑問,“這院子裏怎麽一個人也沒有?”

小丫頭道:“都在後竈吃酒呢,今日大爺大喜,上頭特意吩咐打賞下來的。

麥穗就問,“那小妹妹你呢?怎麽不去吃酒?”小丫頭恭敬回道,“奴婢叫秀禾,是新來的,又趕上大爺大喜,上頭怕奴婢笨拙添亂,只讓奴婢做些簡單活計,白日裏灑掃,夜裏添燈油。這會兒正忙著,各個院子裏都添滿了,再去吃飯。”

麥穗一笑正要說話,肚子裏又是咕嚕嚕一陣響,撓撓頭咯咯笑起來,秀禾也笑了,說聲大奶奶等等,不大的功夫,竟端來一大碗湯面,裏面臥著兩個雞蛋,放了些綠綠的青菜,麥穗瞇了雙眼聞了聞:“真香,秀禾煮的?”

秀禾點點頭:“廚子們得了賞,都喝酒去了。奴婢簡單做了些,大奶奶將就著吃。”

麥穗讓秀禾坐,秀禾連說不敢,站著與麥穗說話,她來了這幾日,闔府上下,別說是主子了,有些頭臉的仆人都不瞧她一眼,因來的時日短,免不了犯些小錯,總被管著她的婆子連擰帶掐,雖說家中貧寒,也是爹娘兄長愛護著長大的,這些時日沒少受委屈,夜裏總偷偷得哭,今日瞧見麥穗待她和氣,心中十分感激,是以為她煮了湯面,話也多說了幾句。

秀禾說著麥穗吃著,麥穗吃飽添了精神,問秀禾道:“此處是不是有風俗,成親的夜裏,不讓新娘吃喝?”

瞧著秀禾為難的神色,心裏就有些生疑,“秀禾就說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秀禾斟酌著,“小門小戶娶親,都不會如此怠慢新娘,吃喝自不用說,新娘不能獨自呆在房中,會有長輩相陪。”

麥穗想起公爹喬仁澤當日尋到他家,進門瞧見爹爹,撲過去一把抱住放聲大哭,一行哭一行說:“守義啊,哥哥找你們家找了十多年,北上南下得找啊,每次落空都自責不已,當日就不該讓你們離開縣府,一想起來是夜不能寐茶飯不香,守義啊……”

麥父當時也是熱淚盈眶,那日見面後,兩家開始商量下聘迎娶。

麥穗得知打小訂親的消息,嚇了一跳,也問過爹娘為何從未提起過,爹娘說十多年不走動,喬家今非昔比,自然不會上門巴結,本想著喬家會給兒子另娶,這門親事也就悄悄作罷,只當沒有過,不想喬仁澤一如當年得重情重義,喬家誠心求娶,麥家自然得遵守當年婚約。

麥穗心裏有些不情願,她本想在方圓幾裏之內,找個知根知底的人,成親後還可以照應爹娘和弟弟,可縣府到白水村,乘坐馬車都得兩個時辰,何況那喬安從未見過,不知到底是何等樣人,麥穗悄悄跟張媒婆打聽過,只說是一表人才性情也好,麥穗心中嘀咕,媒婆自然要好話說盡的,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沒有她置喙的餘地,盲婚啞嫁人人如此,也只能聽天由命,既嫁之則安之,自己努力過得順遂就是。

之後的各種禮儀,喬家也絲毫沒有怠慢,聘禮更是處處比別人家好上許多,想到此處麥穗就笑道:“來客太多忙不過來,疏忽些也是有的。”

秀禾搖頭:“客人早散了,這會兒下人們都在吃酒,主人們和幾位姑太太姑奶奶們圍坐在堂屋中說笑,秀禾多嘴,這大喜的日子,大奶奶院子裏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是存心給大奶奶下馬威,搓磨你呢。”

麥穗雙眉一挑,咬了咬牙,“竟是如此嗎?”又對秀禾一笑,“好在有秀禾,我不至於餓肚子。”說著話從荷包中拿一大塊碎銀子出來,秀禾堅持不受,收了碗筷道:“奴婢也不敢久留,讓人瞧見了,又是一通責罰。”收拾幹凈端了托盤出去了。

麥穗靠坐到床上歪了頭,想著想著就笑了,想有何用?今日太累了,不如睡一覺來得踏實。夢中依然還在白水村,有風吹過麥田,金色的麥浪起伏著,飽滿的麥穗壓彎了麥苗,她赤腳泡在河水中,仰倒在大石上曬著太陽,暖融融美滋滋的。

睡夢中有人走了進來,在她耳邊大聲聒噪:“大奶奶,該起了,早早收拾了,好去堂前拜見翁姑。“

麥穗揉著眼睛醒了來,就見一個婆子在床邊站著,坐起身打個哈欠伸個懶腰,婆子皺了皺眉,果真是山野,哪裏有半點大奶奶的風範,回頭朝門外招呼一聲,兩個小丫頭捧了銅盆盥巾進來,麥穗瞧著婆子笑了笑:“我要沐浴。”

婆子皮笑肉不笑,“都這時辰了,大奶奶若再沐浴,去了正堂日上三竿了,可是不合規矩。”麥穗笑笑,“昨日無人伺候,我和衣而臥,今日晨起不沐浴過,無顏拜見翁姑。”婆子搖搖頭,“大奶奶聽奴婢一句勸……”麥穗看她嘴裏喊著大奶奶,臉上卻輕慢,轉了轉眸子道,“想來正堂中還有本族的長輩和一些著近的親戚,我若不收拾齊整了,只怕失了翁姑顏面。”

婆子楞了楞,倒沒想到一個村姑能說出這樣的話,麥穗瞧著她神色捂嘴笑了笑,娘的話果然沒錯,這些大戶人家最愛臉面。

自從訂下成親的日子,娘跟爹爭吵了半宵,次日紅腫著雙眼發一日呆,其後打定了主意,一得空就細細叮囑她,叮囑著就總紅了眼圈,嘆氣說道,“不想我的乖女,會嫁到大戶人家去看人臉色,你爹口口聲聲疼你,卻又認死理。當年吃了酒一時興起,就與喬家定了親,唉……”麥穗就摟著娘安慰,“那大戶人家又不是龍潭虎穴,娘放心吧,我會好好的。”

麥穗不動聲色等著這婆子行動,婆子知道這大奶奶沒地位,太太沒明說,卻暗示不用上心,可這大奶奶剛剛說的話卻是在理,過會兒拜見翁姑,有幾位姑太太在場,尤其是老爺嫡親的妹子席太太,太太最愛與她爭鋒,若是在她面前失了臉面,只怕饒不過自己。

這婆子想明白得失,吩咐兩個小丫頭伺候麥穗沐浴更衣後,親自動手為麥穗上了妝面,挽了飛天髻,端詳一眼菱花鏡中的姣好面容,終是不甘心老實伺候麥穗,不陰不陽說道:“奴婢是伺候太太梳妝的,奶奶真好福氣,天上掉下的姻緣,旁人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咱們家什麽人家,家有良田千頃,十多家店鋪,三位姑奶奶一個比一個嫁得好,大姑奶奶嫁了大地主,二奶奶嫁了名醫,三姑奶奶更是有福,嫁了昌都縣的主簿,喬家這樣的門庭,就連那官宦之家高門貴女也是想結親的,大爺千挑萬選,哪裏想到最終卻是……”

麥穗不搭她的話茬,站起來說聲走吧,婆子見她連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心中一聲冷笑,一個村姑嫁入大戶,自然要委曲求全,打她左臉她恨不能伸出右臉,心中就更加瞧不起,誰說雞窩裏能飛出金鳳凰,雞窩裏飛出的,只能是山雞。

麥穗瞧著婆子一臉輕蔑,心想等到了上房,當著那麽多人,我在尋機發落你。來到院子裏,就見秀禾正在擦拭廊下的銅燈,憂心得瞧她一眼,麥穗回她一個笑容,跟在婆子身後往正堂而去。秀禾回頭瞧一眼靜寂的書房,大奶奶這麽好看,大爺怎麽不進洞房?

穿過花園繞過回廊,麥穗來到上房,就聽裏面一個女子沈聲說道,“喬蕙娘,你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喬家的事輪不到你管。”

麥穗頓住了腳步,這時候怕是不好進去,另一個女子笑著說道:“我是席家的太太,自然不管你們喬家的事,不管卻是要說,怎麽?我說錯了?昨日剛拜過堂,戚將軍就收到聖諭,命他即刻動身前往戍邊,戚將軍這一走,可就遂了有些人的心意,聽說,昨夜裏,平安沒進洞房?”

女子所說戚將軍,叫做戚傳貴,和喬安之父喬仁澤,麥穗之父麥守義,三個人乃是結拜兄弟,這次喬家和麥家能夠重逢,皆因戚將軍回鄉後四處尋找,尋到白水村後提起兩個孩子的親事,言說訂親時他是見證人,又說喬仁澤這些年苦苦尋找麥家,卻一直沒有消息,第二日,喬仁澤就哭著上了門。

麥穗聽到這話,想到昨夜諸般情形,又回頭瞧一眼那不恭敬的婆子,這疑心就生了出來,戚叔父十五年前參軍,戰功赫赫,如今是欽封的正四品建威將軍,難道說,這喬家是畏懼戚伯父威勢,才不得已應下親事?又想起戚伯父回來不過半月,就尋到白水村去,這喬仁澤口口聲聲說十五年一直在找,怎麽就找不到?

有人罵聲放屁:“平安昨夜喝得爛醉,也不知那個糊塗奴才,將他扶進了書房。”

席太太哈哈笑了幾聲:“都知道二嫂家法嚴厲,若不是得了上頭的吩咐,誰敢?”

一個威嚴的聲音道,“蕙娘,別亂說話。”那位女子笑道,“二哥,我說得可對?成了親就該好好得往一塊過,別打那些歪門邪道的主意。”

這時李婆子從看熱鬧中回過神來,忙大喊一聲:“大奶奶到。”

麥穗暗自咬咬牙,且進去瞧瞧怎樣的陣勢,有小丫頭打起簾來,麥穗一笑邁過門檻,就見裏面滿滿坐了一屋子人,瞧見她進來,有一位女子哎呀一聲,尖利說道:“好大的譜,這麽多長輩,竟都得候著你。”

麥穗看了過去,是一個身段高挑眉眼間帶著厲色的年輕女子,正瞧著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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