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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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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隔著長草瞧著,那俞婉確是畫中人,只不過不如畫中艷麗,清減許多。

此時,俞婉淡淡一笑,道:“謝大公子也認錯,看來奴確是長得像那位趙姑娘了。”

那笑意裏有嘆息。

謝忠稟道:“老奴查過俞姑娘身世,自小賣在畫舫中,不曾離開揚州,更遑論去過大漠,她並不是那位趙姑娘。”

謝素點頭,道:“你起來說話罷。”

俞婉並不起身,道:“久聞謝大公子聰敏過人,望公子成全奴家。”

謝素冷冷一笑,道:“你何處要我成全?我卻不知。”

俞婉臉色微微一變,道:“難道大公子不想救出幼弟?”

謝素問道:“蕭進的人頭,是你拋進影園的?”

俞婉道:“先夫遺願,奴謹從而已。”

謝素冷聲道:“蕭進好大的怨氣,謝家不曾害他姓命,為何含絹誣蔑?”

俞婉跪直身子,緩緩道:“這亦是先夫遺願,天底下能為他做主的,掃垢山莊之外,恐怕沒有第二家了。”

此時,謝管家斥道:“你這婦人未免大膽,先是陷害我家無憂公子,後讓我家大公子為你們做主,堂堂謝家,豈會輕易受制於人?”

俞婉道。“奴若不如此行事,謝大公子又豈會出手相助?揚州城誰人不知,無憂公子行事魯莽,若非大公子小心在意,豈能安然無恙?”

伏在草裏的阿沅、和尚,俱已聽明白,原是蕭進死前用計,牽扯謝家落水,以求謝家襄助,令他沈冤得雪。

謝素沈吟道:“官府也不能為你做主,除我掃垢山莊,別無二家?你這仇人倒也厲害,你不說,我也已曉得是誰。只是,你可有佐證?”

那俞婉道:“先夫一年前離開揚州,奴送他到高橋碼頭,上船前,他留下兩封信給奴,再三叮囑,他若死了,才可拆開這兩封信。奴心裏驚慌,他卻好言安撫,此信不過是有備無患,半年內他必定安然歸來,誰料……”

俞婉愴然不語。

謝管家問道:“這麽說,蕭進曾留下兩封信,可當佐證?”

俞婉點頭,道:“信上言明,他的仇家是何人,淵源如何;另一封信則叮囑奴,他死後,奴不可輕易現身,也不必收屍。只待風聲平息幾日,再派家童喜兒,尋他棺冢,悄悄割下他頭顱。

又令奴再繡一幅血絹,上書‘掃垢山莊’四字,含在他嘴裏。之後,再將他的頭顱,於清明時節,拋在揚州影園。這般行事,謝家自會為他做主。”

想不到人頭作祟,竟是俞婉遵先夫之意,苦心布置。

謝素冷冷一笑,道:“難為這蕭進,將身後事安排得這般周全!”

謝忠亦稟道:“老奴看這蕭進,是怕仇家尋上俞姑娘,因而百般用計,鏟除仇家,如此用情至深,老奴倒以為公子不妨成全……”

“用情至深?”謝素聞言一哂,嘲弄道:“心中有愧之人,用情最深。”

俞婉一聽此言,臉色泛白,好似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但她不是那貪心之人,平生無福,只有蕭進對她千般好處,早已知足,並無怨恨。

謝素又問那端著油燈的家童,道:“是你按著蕭進的意思,割下他人頭的?”

此時,王喜上前道:“正是小的。”

謝素道:“你膽子倒大。”

小童回道:“小的是蕭大哥揀回來的,只要能捉到真兇,割頭不算什麽。”

謝素問道:“你用什麽割的頭?蕭進的驚雷劍?”

“正是!”王喜道。

“他的包袱也是你拿走的?”謝素又問。

王喜道:“半年前,俞姐姐算日子,說蕭大哥該坐船回來了,小的便日日在高橋碼頭等候。

那天,蕭大哥的船到了,但船上貨物多,吃水重,不能泊上碼頭。小的就雇了艘小船,劃過去接他。

蕭大哥憑著船欄,把包袱和劍先扔上小船,正要翻身跳下來,卻半天沒動靜。

小的擡頭一看,蕭大哥面色發黑,咬緊牙關,話也說不出,只一個倒栽蔥,猛地從船頭摔下來,跌進水裏!小的驚慌失措,卻不會水,只能喊人相救!

有些船工聽見,下水去救,轉眼救起來,蕭大哥卻已溺死了。小的覺著蹊蹺,連忙拿著包袱,劃船上岸,飛跑回家,報與俞姐姐曉得。”

謝管家聽到這裏,道:“難怪驚雷劍和包袱都不見了,原是他自己人收起來了。”

俞婉慘然一笑,道:“奴聽喜兒來報,已曉得不好,正要奔出去收屍,猛地想起先夫臨走,留下的兩封信,拆開細看,曉得端倪,這才沒去碼頭。

之後聽聞他的屍首,被收在城南亂墳崗,奴這才收拾細軟出門,買下這座荒野草廬,守孝度日。”

謝管家道:“難怪沒人見著蕭夫人的蹤跡,這亂墳崗裏,都是無主的孤魂野鬼,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

謝大公子卻不以為然,那回城南掘墳,雞飛狗跳,俞婉豈能在此處容身半年?

他也不揭破,緩緩語氣,問道:“信還在罷?”

俞婉點頭,道:“還在。”

王喜進屋,捧出拜匣,打開正有兩封信。

謝素拆開,就著燈籠一閱,俞婉所言不假,但他越看越驚,原來信尾還有一份要害的名單。

謝素又問:“你這兩封信,可還有別人見過?”

“並不曾被人見過。”俞婉道。

謝管家道:“有這兩封信,無憂小公子就可放出來。至於蕭進的仇家,單憑這兩封信,還不能治罪。”

謝素冷笑,道:“若這兩封信就能治罪,那蕭進也不用苦心拖著謝家淌渾水了。”

俞婉伏下身,連連磕頭,那王喜也跪下,磕頭不絕。

謝素道:“磕頭就免了,你們拿走驚雷劍,早已驚動仇家,你們不去尋他,他自要尋你們的。”

謝管家亦道:“若老奴再放出風去,說蕭夫人手上有這兩封信,他們一定按捺不住。咱們不妨將計就計,一來,無憂小公子可脫出牢籠,二來,蕭進之死也可真相大白。豈不是一石二鳥?”

謝素道:“謝家不與人為敵,出些力可以,出名卻不必,這頭功,還是留給杜知府享用罷。”

謝管家連連點頭,道:“大公子說得極是,到時候,老奴一定請官府的人來捉兇。”

話畢,謝家人起身要走,水月庵前,謝素望了一眼,道:“此處一望無際,若趕上月光明朗,不好設伏,蕭夫人既是餌,還先到我們掃垢山莊安歇一兩日,再設伏捉兇不遲。”

那俞婉、王喜不敢違抗,跟著謝大公子,一同坐上馬車。

謝家一行人馬,下了荒坡,燈籠火光,隨風起伏,漸行漸遠。

阿沅與和尚見人走遠,這才從長草裏爬將出來,拍拍身上。和尚道:“幸好今夜無月,不然被謝家人瞧著咱倆。”

阿沅道:“恐怕那謝大公子,早瞧見咱倆。”

和尚笑道:“管他瞧沒瞧見?不戳穿,就是朋友!”

阿沅道:“和尚倒寬心!你曉得蕭進這仇家是誰?”

和尚道:“不知是誰,卻也猜個七八分。誰承想那人頭是俞婉拋進影園的,竟被你接著,真是天命難測!”

阿沅微微一笑。

飄瓦還道:“和尚卻沒想到蕭進這般厲害,到死還要拉著仇人上路,仇人不可力敵,還要拉著謝家墊背,驚雷劍果非常人!不知謝家要在何處設伏?

還有那大漠的趙姑娘,和尚想這大漠姓趙的,不正是逍遙樓,難道驚雷劍蕭進曾與那趙姑娘有舊?”

阿沅並不則聲,和尚問道:“檀越怎麽不言語?”

阿沅道:“我又不認得蕭進,和尚你問我做什麽?”

和尚道:“和尚曉得你不認得,不然,你也不會將蕭進的人頭叉在桃花樹上,如同山水盆景的點綴一般?”

阿沅不接這茬,只道:“謝家既是推諉撇清,要讓杜知府揀著頭功,咱倆還守在衙門口,如何?”

和尚點頭,道:“檀越想得周到。”

兩人閑話半晌,夜已三更,冒著風露,徑回小秦淮安身。

接連幾日,衙署大街前茶樓,自有官差來往,阿沅與和尚久候在那裏,使銀子買通小二,專打聽消息。

第三日,天陰變色,刮起大風。

終於聽得小二進門,稟道:“二位要小的打探的,小的已問著了,今日大風,河上不能走船,龍江下關避著許多客舟。

聽聞那個俞婉,清晨從市河買舟,從揚州城逃走,正困在那裏。已有船家認出她,悄悄上岸,急到官府稟報。公差們回過知府老爺,都要騎著快馬,去龍江下關拿人。”

正言語,茶樓窗外一陣馬蹄急響,阿沅推窗,果然見許多差人騎著快馬,沿青石板大街馳去。

知府老爺尊貴,與方師爺慢一步,匆匆出了衙門,坐上套好的馬車,七、八個騎馬的公差前後擁著,趕在後頭,急去。

和尚掏出銀子打發那小二,亦不由讚道:“龍江下關,蘆葦成陣,這番大陣仗,必定驚動仇家。官府未到,謝家必先擒著仇人。官府揀現成便宜,謝家也正好撇清。諸般都穩妥,謝大公子好謀略!只有咱倆,慢著一步。”

阿沅含笑道:“和尚看戲便看戲,又不教你唱,慢一步怕什麽?”

和尚笑道:“是也,是也,小僧這就親自瞧瞧謝大公子的手段如何!”

說著,兩人下了茶樓,騎上快馬,逆風趕出城,沿著河岸,一路直往龍江下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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