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面對面坐著, 氣氛有點兒詭異。

李越腦子還有些暈乎乎的, 付常將甜點往李越的方向推了推：“這個挺好吃的，嘗嘗看。”

李越兩只手掌虛握，指尖不安地亂動，他的眼神猶疑，抿了抿嘴：“那個、我沒有想到……會是你。”

這世界上的事情怎麽會那麽巧呢, 李越在這一刻真的懷疑有緣分天註定這一回事了，畢竟網絡那麽大，註冊這個游戲的人那麽多，在數目為幾十的游戲分區裏, 兩個人相遇在一起，線上的熟人居然還是現實生活中的男友。

不管怎麽樣都實在是太巧合了一些。

巧合到了李越在知道斷春流就是付常之後，整個人都處於不知所措的狀態。

他偷偷擡眼，用餘光打量著付常。

不知怎麽的, 雖然他和付常已經到了熟透的地步，但是在冠上“網友”的這麽一層關系後，他竟然感覺到了兩分陌生。

付常註意到了他的小動作, 大方地朝李越一笑。

李越被當場抓包，耳朵有點兒紅, 他掩飾性地連忙喝了一口咖啡, 以此來掩飾尷尬, 同時開始沒話找話：“嗯、你是怎麽認出我的？剛剛我往這邊走過來找十八號桌子的時候嗎？”

李越覺得自己的這個猜想應該八|九不離十, 因為如果付常早就知道一刀是自己的話, 那肯定會直接和自己講, 畢竟付常一般都不會對自己有隱瞞，而且，他們兩個加的微信好友都是小號，要是付常早就知道的話，肯定不會給自己小號了。

能夠在自己走過來的時候就判斷出自己是一刀，不愧是他的男朋友，李越有點兒自豪地想，反應速度果然比自己快多了。

李越還自我沈浸在與有榮焉的氛圍當中，心裏甜滋滋的，付常卻開了口：“不是。”

李越楞住了，心裏“咯噔”一下，一種傳遞著危險訊號的“直覺”瞬間擊中了李越。

這種直覺讓他渾身都緊繃了起來，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握住陶瓷杯子的手有些用力，語氣也有些遲疑：“那、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比他進門還要早一些嗎？

李越的目光緊緊鎖住了付常的臉，沒有放過付常臉上的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他的耳朵豎了起來，不安地等待著付常接下來會說出口的話。

付常低垂著眼睛：“從一開始。”

李越的表情凝固了，同時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心裏被打碎，玻璃渣子硌進皮肉裏，還有點兒疼。

他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一些：“一開始、一開始是什麽時候？”

付常看著他，李越忍不住滾動了一下喉結。

兩個人都註意到了他們之間此刻的氛圍有多奇怪。

付常註視著這雙眼睛，他甚至能夠看到李越瞳孔的顫動，能夠讀懂裏頭包含的不安和希冀，他也知道怎樣的回答才是最好的，自己撒個謊掩蓋過去，李越也一定不會再和自己深究其中的細節。

但是他不想這樣，他不想再有所隱瞞，不想再去騙李越，即便他知道，這所謂的“真相”說出去之後，事情可能會發展到一個他無法掌控的方向當中去。

因為他太了解李越，李越“太真”，也“太純”，很有可能根本接受不了這種欺騙。

付常覺得嗓子有點兒幹，他用一種故作輕松的語調：“就是在我註冊‘蘿蔔君’這個賬號，讓你帶我打游戲的時候。”

這個時間的確是有些久遠，遠到了李越需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捋清楚的地步。

原來“蘿蔔君”這個賬號也是假的麽。

“蘿蔔君”連平a都用不好都是裝出來的，它身後可是斷春流的操控者，這個區的第一把手，又哪裏需要自己帶呢？

李越在這個時候還想起了自己曾經在付常面前說過無數次斷春流的壞話。

那個時候付常他又是怎麽想的呢，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既蠢笨又可笑，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醜一樣，在付常的面前進行著拙劣的表演，而且他本人對此還一無所知。

李越嘴巴裏嘗到了一股苦味，心臟變成了一個檸檬汽水瓶，咕嚕嚕地往上頭冒著酸泡，他手指撐住桌面，竭力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脖子上起了青筋，語氣卻算得上和緩：“你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付常偏開眼睛，沒有和李越的目光對上，低聲：“沒有了。”

“真的沒有嗎？”李越扯了扯嘴角，“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付常：“其實、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直男。”

知道自己是直男卻不拆穿，看著自己整天討好一般地想著勾引的法子……李越吐出一口濁氣，心裏的怒火在此刻已經擊潰了理智。

這算什麽？他對自己究竟有沒有一點真心？這一切都只不過是設計而已嗎？看一個直男在自己的一些小手段之下就被耍的團團轉很爽是嗎？

李越像是從來都沒有認識過面前的這個人，他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最壞的情況還是出現了，付常想馬上追出去，咖啡廳的服務人員卻在這個時候趕了過來，攔住付常，告訴他這一桌還沒有結賬。

付常直接從錢包裏抽出幾張鈔票：“不用找，”說完就直接小跑著追了出去。

“李越……李越！”付常喊。

李越的腳步頓住了。

外頭的風有些大，中心廣場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穿著統一形制服裝的大爺大娘們走進中間的圓池子裏，放起了歡快的音樂。

冷風迎面撲過來，凍的李越嘴唇發白。

付常將李越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給他溫暖，語氣小心翼翼：“你怎麽了……”

李越“嗤”了一聲，“我怎麽了？我怎麽了你應該很清楚才對，你不是很擅長揣摩人心嗎？”

“李越……”

“操他媽你別碰我！”李越一把甩開了付常的手，大吼。

付常的手背紅了一片，他整個人都被暴怒的李越嚇傻了，呆呆地望著李越的臉，嘴唇翕動。

“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李越手插在衛衣口袋裏，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後的人沒有再追上來，廣場上的彩色燈光閃爍，時下最熱的歌曲被編排成了舞蹈，到處都是一片熱鬧快活，但李越卻絲毫沒有被這種氣氛所感染，他只覺得心冷。

他有多在乎付常，多愛付常，此刻就有多怨付常。

他到底對自己有幾分真心？

李越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勾引付常的蠢笨，墜入愛河時的甜蜜與懊惱，還有無數次對著斷春流表達自己對付常愛意的無腦……他吸了吸鼻子，覺得人生真是操蛋，他現在委屈得不得了。

他不過是求一個真心換真心而已，他原本以為，他以為他們之間的關系會是平等的，再不濟，再不濟自己也可以努力走到和付常平等的位置上，但是李越萬萬沒有預料到的是，他們兩個從開始就處於異類的關系之中。

像什麽呢，像貓和老鼠。

付常應該會很得意吧，畢竟隨便用點手段就能夠將一個直男耍的團團轉，讓自己對他難以自拔，惴惴不安地跑去告白。

“操！”

李越吐出一口白霧，他的眼圈有些紅，吸了吸鼻子，突然不知道應該去哪兒。

他不想回去。

李越縮著脖子找了個網吧，天黑了，氣溫越降越低，他找了臺機子，登陸上自己的賬號，看著頂在頭上的粉色的“蘿蔔君的相公”頭銜，只覺得諷刺。

他抿了抿嘴，往游戲裏打了錢，去商店裏買了一顆絕情石，這玩意兒是李越玩這個游戲以來買的最貴的一件東西了，他連裝備都是純靠自己打，慢慢磨屬性。

操控著角色去了月老那裏，將絕情石交放到櫃臺上，屏幕上跳出了一個提示“您真的要和玩家‘蘿蔔君’解除情緣關系嗎？”

李越手指握著鼠標，手指一動，按了下去。

他低著頭，懊惱地捶了一把桌子，這種相當不禮貌的舉動立馬引發了周圍人的註視。

李越喘著氣，覺得自己沒出息極了。

他居然舍不得，一個游戲號的情緣而已，他居然連按下確定鍵的勇氣都沒有。

“李越你就是窩囊，”他慘笑了一下，喃喃，“怪不得他作弄你，誰讓你喜歡的那麽卑微……”

鼠標落在了“取消”上頭，李越關掉了游戲。

走出網吧的時候，外頭的街燈全都亮了起來，一簇一簇的黃色燈光打在地面上，將人的身影拉的很長，李越漫無目的地游蕩，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很多聲，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誰打過來的，但是他不想接。

到後來他索性關了機，落個清靜。

身上沒有帶身份證，酒店之類的地方是去不了了，最近的一個24小時營業的地方就是桑拿店。

————

付常縮著腿坐在沙發上，下巴抵著抱枕，手機發過去的信息和電話都沒有得到回覆，一擡眼，已經十點了。

他還沒有回來。

付常趿拉著拖鞋，站在餐桌旁邊拿筷子搛了菜，端去廚房裏加熱。

付常聽著微波爐裏傳來的動靜，漸漸地走了神。

他以前，從來都不會主動掛自己電話的，更不要說不接了，信息每一次都會回得很及時。

這樣的落差讓付常覺得委屈，他的確是被李越給慣壞了。

“嘀”的一聲響拉回了付常的思緒，他調整了按鈕，再次回到了沙發上。

十一點，十二點，一點。

付常的眼皮子越來越重，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心裏想著就閉著眼睛休息一會兒，終究是沒能抵抗住來自於身體的睡意。

“咯嗒——”

李越打開了門。

冬日早晨四點的時候外頭還是一片漆黑，溫度也低的很，李越一吐氣就是白霧繚繞，比吸煙吐出的雲霧還要大。

他輕手輕腳的換了鞋，走到客廳的時候腳步卻滯住了。

付常穿著白色的睡衣，整個人縮成一團睡在沙發上，身上連個毯子都沒有，手腳全暴露在空氣外頭。

李越走了過去，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付常的腳脖子，冰冷的溫度刺得李越心一下子就疼了起來，他眉頭控制不住地皺起，伸出手臂將人抱了起來。

付常睡得迷糊，臉蹭在了李越的脖子上，冰涼的臉頰讓李越有些生氣，又不是小孩子了，大冬天的坐在客廳外頭睡？

他打開了房間裏頭的暖氣，將人放在床上，付常被這動靜折騰得睜開了眼睛，看到是李越之後下意識地將整個人都貼了過去，軟軟的笑了一下，聲音還帶著一點啞：“你回來啦。”

“嗯。”李越強迫自己不去看付常的臉，聲音刻意冷淡。

“我給你留了飯，”付常說著話就要站起身，“今天做了很多你喜歡吃的，我去給你拿……”

“不用了，”李越打斷他，“我吃過了，你睡覺吧。”

說完就要往外走。

付常咬了咬下唇，手指攥住李越的衣角：“你去哪兒？”

“客房。”

付常從身後摟住李越的腰：“你不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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