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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人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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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衍信步走在承安京的大街上,熱鬧的人群,有著開口攬客的商販,看著許久不見的一切,柳衍俊雅溫文的臉上,溢出止不住的笑意.

雖然自入承安擎雲宮後,他就很少再單獨出宮來,梵兒大多的時間都會與九皇子殿下一起,雖然與他敘話的機會並不少,但終究是少了一份在谷中的自在、隨意。

那一年日間采藥,無意中救起的青年男子雖然衣衫襤褸形容狼狽,卻掩不住一身貴氣。

那人稱他為‘衍’。

衍。

出山,為這一聲不帶假意的稱呼。

道門少主的身份,暫且放在一邊。

記得離開紫虛宮的那一日,師傅站在浮雲軒前:柳衍,你須知,入紅塵,出凡世,人情百端,心在,便盡是修道。

隨他往世間最高絕險異處走一遭,亦是修道。

安然度日。

一如山谷中自在的清修。

長日悠閑,也無妨暮春盡頭,迷茫人眼的漫天風絮。

雲一般男子,只有見到的時候方知真意。

雲,卷曲舒展,變幻莫測,飄灑而無常形。

淡淡一笑,便是朗日,便是明月,清暉拂耀大地,無人不目搖神移。

而自己,惟有驚懼、惟有敬畏,忍不住便要折腰屈膝,卻在那人目光無意相接那一刻,凝滯了一切。

十年。

整整十年,曾經子初江頭那一眼的深沈壓力,竟然未有半點消減。

然而再見的時候,清冷雙眸中冰川兀然消解,隨即便是一抹意味深長笑容。

汗透重衫。

那便是君霧臣:君家第六代家主;宰相首輔,太子太傅。

北洛至貴,一代便為一代之傳奇赫赫君家家主。

承安佳處,暢柳煙波湖畔。

二人緩步徐行,衣帶當風,卻不見身遭好景。

“柳衍。”

“是。”

“或聽江湖上喚你,柳青陽。”

“青陽是柳衍道號。”

“日朗朗其明可謂之青,青陽為號,很好。也很適合你的氣度人品。”

“君相謬獎,柳衍愧不敢當。”

“然而,柳青陽雖為武人,文采亦自風流······為何無字?”

“山林修行,未能行完整的冠禮,因此無字。”

“青陽雖好,日到中天則墮,水於至清而寞。何況柳之為物,臨水自憐,風起而舞於夕陽殘照,其實淒涼。盛極而衰,便是一生孤寂蕭瑟,何況著一“衍”字而使意蘊綿延?雖柳性至忍亦是至堅,絕境求生終不如太平一世······霧臣便贈你“長寧”二字,可好?”

那一次君霧臣留下的映象就是他唇畔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在他的心裏幾經游走。

然後,是風胥然。

第一次看見那個一直以來都傲然子貴的青年以那樣急切的行為沖到他的面前,帶起一片零亂。

“君霧臣找你何事?”那般急切的詢問。

“不過繞湖一周······並贈二字‘長寧’。”

見身前的青年灼灼的目光,心中有什麽微微一動,卻還是將一切靜靜的說出。

無論是非對錯,無論情緣恩仇,都只能是由他自己分辨,而他······

不過一外人。

有什麽不甘的情緒在心底荒蕪的角落裏滋生。

“長寧,長寧,這分明是要我本分以求一生安寧······好口彩,好祝福,好字!真好!真好!”

與來時一般如風身影,帶動院中一片碧影翠衫。

他只能看著,拈一枝青柳,苦笑無聲。

如此不安,如此惶恐,如此沖動,果然是那個人······又勝了一籌。

長寧,長寧,一世安寧。

十年,也許再一個十年,也不能與之比肩。

長寧,長寧,內心安寧。

所以-----

不會放棄。

他之於君霧臣的距離,他之於風胥然的情誼,這一切的一切都註定了他不可能只是旁觀,所以他的入世插手其實也是在君霧臣的預料中吧!

那時,耳邊恍惚響起曾經在紫虛宮前,師傅語氣深沈的話語,以及最後那一聲輕嘆-----

癡兒。

這些人雖然是太子勢力,但其實······

這些人本在猶豫,所以我們可以······

這些人只會渾水摸魚,等事情解決後······

這些算是太子死黨,想來不能為我所用······我······

那樣的不計代價的輔助籌謀,只為了他。

只是他又何必----

何必每日小心、時時觀察臉色神情,何必出言又止、言語不祥?不過為達目使出手段種種,道門······何嘗純粹無瑕?

數年經營布置,只為無一聲逆言入耳。身當掌教而為皇子客卿,便不言不語不行一事亦是心意所向,為安撫門下數萬弟子,更為達一己欲念私心,自己在這承安京一方別院中運籌計算,又哪裏比他更少?

早知天下之大,能人志士輩出,縱然心比天高,平心靜氣,己身不過滄海一粟。

那時卻覺天下之小,只為心念茲茲,所系不舍者,惟有眼前一人、一事。

風胥然,君霧臣······

究竟誰困住了誰?

從來不敢去真正的深究。

那夜,石破天驚。

連日、數月,甚至幾年憂煩疑慮一刻消解,留下卻是驚天波瀾:原來,站在我們面前,從來只有一個君霧臣······

“君相。”

“是你,長寧。”

“逝者已去,君相請節哀。”

君念安,君霧臣長子,二十五歲的溫雅青年青春正當,不料一夕而去,實是天妒英才。

猶記得六合居上,與他共引京中才子小聚,議論正濃,紫衫青年翩躚而來,寥寥數語逼得滿座默然。隨即詞鋒陡轉,盡點自身之失而道各人思慮之利。其後通名相見,行禮如儀,一言一笑無不妙絕,拋開了各人身份竟是滿座同歡。風流俊雅,依稀眼前;而此刻觸目一片白幡素旗,滿園煙柳也似再無生機。

“長寧,以你所見,為人······何者為貴?”

沈默,從來不知道柳衍其實是不知如何回答。

“為人貴真。真心、真情,縱然所言所為不能皆盡出於一己心意,問心須得無愧。雖然,有心為善善亦不賞,但為善之時,當有一份切實關心;凡人為我所用,必有所報,因此才有了這滿朝誠實敬服。喪子人生至悲,於是宣洩,又何須節制哀思?”

擡頭,只見眉目間兀自淺淺傷痛,嘴角一抹笑容卻是雲淡風輕。

“然而滿園悼唁之眾,惟有長寧見我形容,知我心意而來相勸。此一刻真心,君霧臣當為念安致謝。”

“君相······”

那個時候,他其實不知道是什麽心情,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他與君霧臣之間,是敵非友。

彼時他是那樣膚淺的給彼此間的關系定位的。

不是不知道君霧臣對他的欣賞,但那時他滿心滿眼都只容得下一人。

只可惜那人不是他君霧臣。

“長寧,你可知西陵上方一脈崇尚何種顏色?玉雪純粹的白······還有血一樣的紅。”

那一日素白妝滿的碧玉苑中,雲一般男子最後一抹意味不盡的微笑。

然。柳衍卻是連苦笑的心情都不再有。

他與風胥然之間,果然還是有太多的差別和巨大的鴻溝。

道門教義,武者有德,惟有仁心方能處於眾生之間,而非淩駕其上。

帝王心術,鐵血殘忍,陰謀詭道。

終究還是不會與最初見的時候一樣純粹。

早已開始事情,又豈能輕易停止?便是他,也一樣沒有了退路。

人貴真心,友貴真心。兩個意志相投,計算又難分上下人,彼此心照不宣自欺並著欺人,原也是相互誠實一種。

然而,再相知相投,他終不願見更多鮮血。青冥劍飲血無數,絕非個個死有餘辜,卻從不收留政治傾軋下亡魂----

道門,絕不能因掌教柳衍的一己之私,而陷入無法超脫動亂泥潭。

問心雖然無愧,只是······

何時能有那一份坦然?

一切終會有一個結局

那時他凝視相交十年之人,容顏依稀,只是笑容不覆昔日俊逸明朗。然而冷峻之中一份沈靜,折射出渾然天成的端莊雍容,再不是那個威嚴銳利鋒芒畢露的青年皇子。惟有眸光眼底深處帶著企盼懇切,一如當年力邀自己出谷時純粹無瑕。

心,微微震動,一句“與你同去”已沖到嘴邊,卻硬生生逼回。

無論如何都應有一個結果,無論是對誰!

同樣是在那個夜晚,他接到君霧臣的信,也許那時那個驚艷天下的男子的最後的筆跡。

風亂,雪花陡然襲上身來。

青冥劍所指,卻是一道漫天風雪中難以辨認的白。

被劍尖抵住咽喉,男子卻兀自微笑,隨即靜靜遞上手上未封口信函。

----

長寧真良善人,請為霧臣收君氏一門骸骨,承恩不謝。

看著短箋上瀟灑無拘字跡,眼前仿佛出現那雲一般男子意味深長微笑。

北郊二十裏,君家山莊。

焦土、枯木、斷椽、頹墻,也許是大雪壓抑了火勢,但華堂美舍已成一片淒涼敗落瓦礫場。

目光猛然瞥見石梁下半截焦枯肢體,纖細踝與足,當是常在深閨女子·····

何必----何苦!

何苦----何必!

一生所未見之景象,一生所未歷之心情,盡在今日!

然後遇見那兩個孩子,這一生最珍貴的寶物。

青梵、舞顏。

君霧臣無論你最後的信函表達的是什麽意思,長寧總會護他們周全。

只是很多的東西都在那一年的雪夜的大火裏被焚燒殆盡。

如今,青梵為太子太傅,他依然走到了君家嫡裔曾經的位置,身上背負著“天命者”的預言。

已經可以遇見青梵今後的一生都不會平凡,但為人父者,柳衍也只想求得他的太平安康。

舞顏,看似孱弱,實際卻非平凡。

柳衍既為道門掌教,莫非還不能護好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夥兒,吭一聲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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