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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沙場的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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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流雪撐著傘,心裏有些發冷。

她覺得重新出現的淮漣有些不一樣,她對自己沒有像以前那樣親昵了。以前的淮漣總是輕聲細語地跟自己說話,心情好的時候還會來打趣自己幾句,而現在的淮漣好像在跟一個不太熟悉的人說話。

殷流雪心裏有些自責:一定是自己太不乖,把她傷心透了。

而留在原地努力回想的淮漣忽然被自己心中浮現的想法給驚住了,什麽,這個殷流雪在以前是自己的寵物?!她覺得荒唐可笑,怎麽可能呢,這樣高貴冷艷的美人怎麽會是自己的寵物?

她拼命去否認這個念頭,一些畫面忽然如潮水襲來,把她震得立在原地不敢動,生怕一動這些記憶又消隱了。

殷流雪還記得那個戰場,那時候的她還是一根遺留在戰場的白森森的骨頭。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它還記得,在它有意識的那一剎那,蒲葦冥冥,,水深激激,到處都是浮屍,流滿了一地的鮮血。軍隊呼嘯而走後,空留滿地死寂。它睜開虛無的眼睛,一只烏鴉的眼睛正盯著它。

新生的怨靈從深水裏伸出白森森的手骨,似乎在試圖抓住它。它看不到自己長什麽樣子,所以它對這些白骨有著深深的厭惡與恐懼,它依舊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身邊的烏鴉卻被驚得飛走了。不知道躺了多久,一陣潑水聲忽然從遠處傳來。這麽荒涼的野地,怎麽會有人的氣息?

紅色的煙霧從水裏裊裊升起,那些怨靈尖叫著飄了出來。仿佛受到什麽力量的牽引,朝著那邊一路而去。連它也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留著深深血跡的泥土裏有它走過的劃痕,清水嘩啦一下澆了它滿身。它看到面前站著一個白披風女子,她手裏提著一桶清水。

原來,她在清洗這片戰場。

它楞楞地看著她,滿場的鮮血與死靈,一桶水怎麽可能清洗幹凈呢?她直起身的時候,懷中已經抱著無數靈魂,長嘴葫蘆一直在吸納著那些紅色煙霧。它在她那雙有些疲倦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悲憫與憐惜。

她是這片大地的收魂者。

它繼續躺在泥土裏,甚至半截已經鑲嵌在了地下。一滴水從上空飄落而下,接近黃昏的時分,天下起了大雨。這場雨,似乎是發怒的上天傾盡了他的全部氣力,一擲而下,它忽然有些想哭,茫茫大雨之中,它看不到所有,只有它這根沾著鮮血的骨頭,以祭奠的姿勢直指蒼天。它只不過是一根骨頭,什麽也不懂,但它也懂得死亡的悲哀。

一聲輕微的輕嘆聲從雨聲裏傳來,它尋聲望去,一只蒼白的手握住了它。噗嗤一聲,它被拔了出來。“你不過是一根小小的骨頭,怎麽有這麽深的怨念?”女子有些淡漠的聲音輕輕響起。

它默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拈著它,任憑雨水打著它白森森的身體,“你還不會說話?”她蹙起來的眉籠著一層紗霧,美極了。“幾百年不朽的骨頭,積累了無數血靈之力,怎麽不會說話呢?”

它這才懶懶地開口,“我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骨頭,你陪我說說話吧。”女子忽然說道,它想,這個孤身收魂的女子,註定了一生孤獨吧,因為,她竟然還在心裏存著平常人的感情。

大雨依舊在下著,卻讓淮漣舒了一口氣,一場雨足以將這片沙場上的血跡清洗幹凈。她將這根難得一見的靈骨帶回了自己的小屋。因為難以免除的血腥氣,她便將它泡在了一碗清水當中。水面飄著幾朵淺紅色的杏花瓣。

原來,這場戰爭發生在江南水邊。那一年,淮漣還未遇見流族少公子流渲,她的身邊,只有這根骨頭陪著她。

那時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淮漣想起了這一幕,她是在戰場撿到白骨的,並且把它養在了清水裏,小屋?那個畫面的小屋被她捕捉到,她憑著記憶開始行走在城裏,如果沒有記錯,那座小屋應該就在那裏!

心情急切的淮漣開始穿街走巷,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後面悄悄地跟著。

那座小屋竟然還在,只是變成了一家豆腐坊。淮漣站在門外,看著一只毛驢一圈圈地走著磨豆子。空氣裏都是豆漿的氣味。她很努力地去回想,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她捂著有些頭疼的腦袋,決定不想了。

……

深姬坐在房間裏,門窗緊閉,紗簾垂下,屋裏光線昏暗無比。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感受著體內那顆冰珠四處游走,脈絡變得更加冰冷堅硬。

屋頂上傳來輕微的響聲,她眨了眨眼睛,卻無力擡頭看個究竟。一縷陽光幽幽灑下,照在她腳尖。是有人揭開了屋頂的瓦礫,光線越來越多,灰塵四處飛揚,最後一道粉色身影輕盈地落地。

是殷流雪。

殷流雪看著面前坐著的女屍,又像之前幾次一樣靜靜地看了許久。

“你沒有任何生命力,就不要怪我下手無情了。”她低低地說道,然後伸出手去探深姬的脈絡。結冰的脈絡下湧動著冰珠游滑的痕跡。她摸索到這道痕跡,心中一喜,又急急去尋覓那粒冰珠。

深姬感受到自己受到威脅,肌膚越發僵硬冰冷,眸間倏然湧起一團火焰。搭在她脈絡上的手仿佛受到火焰的灼燒,迅速地移開。殷流雪捂著自己的指尖,眉毛一蹙,“你有意識?”

但是面前的女屍依舊紋絲不動,只有眼眸裏的火焰越燒越旺,漸漸地綻放出一朵妖艷的火蓮。

殷流雪仿佛受到蠱惑,伸手一接,火蓮燃燒在她的指尖,卻沒有任何攻擊力。

“原來是蓮界!”殷流雪知道自己低估了對手,甩下手裏的火蓮,轉身便想全身而退。一條燃燒的蓮花藤蔓蛇一般地纏繞住她的小腿部,然後攀著大樹般一直往上生長,纏住了她的腰部和手臂。

殷流雪嘴裏發出尖俏短促的口哨聲,不過一會兒屋頂空出來的地方飛進一只只灰色鴿子,羽毛落了一地。深姬看到這些鴿子,瞳孔一縮,是飛情閣的鴿影。

領頭的鴿子嘴裏銜著一枚魚骨,徑直飛到殷流雪的肩頭,昂著頭,高傲而優雅。

其餘的鴿子則開始去啄斷蓮蔓。殷流雪烏發粉衣,立在鴿群與蓮蔓之中,宛如一支秀氣的粉色羽箭。蓮界的力量漸漸消退,深姬慢慢站起來,機械地擡起手。

殷流雪的手臂被松開,她下意識地拿起魚骨刺向深姬的喉嚨,魚骨飛到一半卻突然迅速地被冰霜纏住,然後轟然落地,碎了一地的冰塊。殷流雪轉動眼眸,驚奇地發現這間屋子完全成為了一座冰屋,地板上凝結著一層冰,屋頂垂下閃著冷光的冰柱,空氣陡然陷入一片寒冷。

她肩頭的鴿子已經完全被冰封住,褐色的鴿眼凝結般一動不動地目視前方。而那些藤蔓也迅速地枯萎了。深姬踩著地上的碎冰,一步步走向殷流雪。

“慢著。”溫潤如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她們不禁往門口望去,只見白裘衣男子坐在輪椅上,臉上的微笑如春風拂面,雖然周圍都是冰霜,看到他卻只會讓人聯想到春暖花開的季節。

殷流雪柔柔地開口:“原來是流族的久冰君,看在淮漣的面子上,你也應該放了我一次。”

“我可以救你,但是你必須告訴我一個人的下落。”久冰君溫和地說道。

“那個人是誰?鴿影就在這裏,應該不難。”

久冰君的手按在輪椅手把上,“在說那個人名字之前,我先得告訴你,我已經用蝶影術尋找過,結果一無所獲。所以或許鴿影也找不到。”

“你們流族的法術跟我們骨族並不一樣,你先告訴我關於那個人的身份。”說話間,殷流雪肩頭的鴿子已經漸漸覆蘇,身上的冰霜紛紛融化落地,它抖了抖翅膀,仿佛剛剛洗了個澡。

“她叫萬音,出身巫楚之地,善於幻化紙鶴,能解蠱毒。”久冰君的聲音依舊平淡安靜,但是殷流雪聽出了裏面的一絲隱含的情緒。

她凝眉思索了一下,“我想起來了。巫楚萬氏長女,她還有個妹妹叫萬般,我不知道萬音的下落,卻知道萬般的下落。”

“萬般……”久冰君的眼睛忽然亮了幾分,“那麽她現在在哪裏?”

殷流雪轉頭逗弄了一下肩頭的鴿子,這才說道:“萬般已經出家為尼,就在巫楚紫宴山上。據我所知,萬般一向獨來獨往,她不一定知道她姐姐的下落。”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久冰君不肯就此放過這個機會。

殷流雪立在那裏,神色變得高深莫測,“久冰君應該知道還有一種情況,蝶影和鴿影都找不到的人,或許並不是那個人藏得太好,而是那個人根本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周圍的冰霜有一瞬間劇烈震動,久冰君的手竟然在發抖。

“我知道這樣告訴你很殘酷,但是你必須接受,因為這很可能是事實。”殷流雪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他的反應。

久冰君原本雪白的頭發好像更加蒼白了,他凝視著自己殘廢的雙腿,“我能夠感覺得到她還在這個世界上,但是或許她真的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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