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漣忍不住驚嘆，“當年那位將軍長的就是這般模樣嗎？難怪民間傳言將軍與敵國公主有著不可言說的故事啊……“

柳三水斜眼看她，這個女人是什麽邏輯啊，長得好看的將軍就一定要跟敵國美人發生故事嗎？

只見幻境裏，穿著鎧甲的將軍站得筆直，英挺的臉上神情冷酷，嘴唇緊抿，手裏的標槍直指半跪在地的人，那是個貴族模樣的少年，頭戴玉冠，身穿錦衣。他仰著臉看站在面前的將軍，他們四周站滿了聞訊而來的將士，有人在求情，有人在催促，“是抓還是殺，將軍您可要想好。”

“此乃帝國孤少，若養在身邊，他日必定禍患無窮！”這是主張立刻處死的將士說的。

而也有心慈的人勸殺戮無數的將軍，“江山易得，守之則難，孤少素來有雅名，若是殺之，恐民心不服。不如勸而降之，為吾國所用。”

將軍手裏的標槍指著這位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間的少年，泛著寒光的槍頭凝固了般，一動不動。而那少年倔強地瞪著將軍，始終不肯示弱，良久，將軍只好宣布，“吾將子之首獻於陛下，以盡臣之忠心。”

少年閉上雙眼，槍入胸前，剜心而死。

血濺一地，風雨飄搖，隨著孤少倒地，幻象也逐漸泯滅。

“這是當年將軍處死都城貴族的場景，被殺的是最後一個公子。”柳三水嘆惋道，“這位公子至死不肯告訴將軍宮殿秘道位於何處，故而被將軍一怒之下殺害了。若是當時他稍微示弱，將軍恐怕也不會選擇殺他。”

淮漣卻沒有認真聽他在這裏懷念古人，她盯著前方變得空蕩蕩的石階，警惕地說道：“這裏還有怨靈不曾逃出，它們似乎也發現我們了。”

“怨靈？”柳三水微微皺眉，看著淮漣，“你不會想沖進去抓鬼吧……”話音未落，女子破爛的衣袖滑過他身側，她已經如箭一般沖到宮殿石階之上。柳三水看著她的背影，無奈，“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麽多年，你這急躁的脾氣倒是一點也沒變。”

冒失的淮漣一心念著抓鬼收屍，壓根沒有註意到腳下滑溜的青苔大道，眼看就要步上最後一級臺階，青苔終於發揮它的作用，讓她腳底一滑，眼看就要摔下石階，一只手及時地伸過來攬住了淮漣的腰肢。柳三水臉上浮著淡淡的譏笑，“連路都走不穩，你還想收千年怨靈？”

淮漣再次將感謝的話咽下去，這個人為什麽每次都要在幫了她之後馬上出言諷刺呢？就這樣活生生把她好不容易升起的好感消滅了。偏偏這個人能探知到淮漣一二心思，臉上的諷刺意味愈發濃重，“我不需要你對我有什麽好感，別忘了，你的酬金是我出的。”

柳三水站在石階上，身姿翩翩，墨發垂肩，一雙眼睛裏流露出的卻是自傲諷刺，好像面前的淮漣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怨似的，他至今還在憤憤不平。淮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以前結過仇嗎？”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我怎麽會跟你這種無名百姓結仇。”他轉過身自顧往前走，袖子下的手卻不自然地蜷縮起來，他此刻的心情，淮漣無論如何都是猜不到。

被封印住的宮殿暗沈沈的，仿佛一只沈睡的巨獸趴伏在地，走進去的人膽戰心驚，當然這裏不包括藝高膽大的柳三水。他走進宮殿，好像走進自家花園，閑庭漫步，漫不經心。

淮漣卻是全身寒毛豎起，左顧右盼。越往深處走，空氣越發稀寒，好像走入了高山雪原。更恐怖的是，淮漣總感覺後面有什麽東西在走動，好像是某種四肢動物。她猛地回頭看去，後面空蕩蕩一片，只有深紅色柱子靜悄悄地立著。幾次三番之後，她終於受不了，決定走到柳三水前面。

柳三水挑了挑眉，沒有點破，任由淮漣在前面快步如飛地往前走。這回後面確實是沒有古怪的感覺了，但是這古怪的感覺移到了她的後背，她顫抖著手摸向自己的後背，觸手的卻是一片毛茸茸！

“咦，怎麽有只狐貍趴在你後背。”柳三水幸災樂禍的聲音適時地響起，想必他早就看到了。

淮漣早已一把提起它，只見小狐貍渾身雪白，有一雙像貓一樣的琉璃綠眼，它也傻乎乎地看著淮漣，眼眸眨了眨，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這裏怎麽會有狐貍？！”淮漣吃驚地出聲，“不會又是幻象吧。”

“大膽，吾乃帝國公子，爾等豈敢放肆！”手中的狐貍卻清醒過來了，尖利的聲音響在安靜的殿堂之上，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柳三水走近，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它，然後照舊露出諷刺的笑，“原來你沒處去，只好躲在狐貍身上了。若是你的子民看到你這副模樣，恐怕都要笑死呢，哦，不對，是笑活過來……”

狐貍爪流星般襲過來，這個無禮的家夥是哪裏來的，竟敢對他語出諷刺，眼前一花，狐貍只看到一片蓮瓣悠悠落下，落在它爪子上，卻是火燒般灼痛！

柳三水看都不看它一眼，自顧往前走，“淮漣，你把它帶上。”還不忘吩咐一旁似乎看呆的淮漣。

淮漣從狐貍爪子上拈起那瓣蓮花，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袖中。然後伸手，不顧狐貍的嘶叫一把抱起它，趁它發飆之前，低聲問它，“你真是當年那個被將軍殺害的最後一位公子？”淮漣腦海浮現出方才在幻境裏看到的少年，頭戴玉冠，面色雪白，表情極其倔強。

狐貍縮回自己的爪子，琉璃大眼眨了眨，然後好像終於冷靜下來了，問道：“汝有鏡乎？”它的說話方式是千年前的口語，淮漣認真地想了一會，然後從自己袖子裏掏出一面小鏡子。

狐貍捧起鏡子，鼓足勇氣去看鏡子裏的自己，卻看到一個膚凈貌美的少年，與自己生時別無二樣，他有些僵硬，“敢問姑娘，此鏡有何淵源？”

淮漣答曰：“忘了告訴你，這是照魂鏡，我工作時候用的。”

手裏的狐貍不說話了，一副陷入沈思難以消化的樣子。

繞過曲曲折折的長廊後，柳三水推開一扇門，淮漣手中的狐貍忽然炸毛般跳起來，但是被淮漣緊緊抓住了，“此乃吾姐安居之宮，爾等不可擅入！”

門裏映出裏屋的布局，古色古香，物品擺置竟絲毫沒有受到侵入者的影響，依舊井然有序。垂簾帳幔都重重疊疊地垂下，絲綢顏色不褪一分。梳妝鏡前隨著外面的氣流湧進，又浮現了千年前的幻象。

他們佇立門前，看著幻想演變。狐貍的眼睛漸漸濕潤了。

鏡前長發垂地的少女慢慢站起來，手裏拿著玉骨梳，從頭滑到尾，發絲如流水從她指間流過。她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拿起梳妝臺上的珠冠，戴在頭頂。

少女身上穿著火紅的嫁衣，烈火裏飛舞的朱雀從衣擺蜿蜒上升，小小的嘴喙裏銜著一粒丹珠。卻被少女佩戴在腰間的玉環遮住了。這件在如今已經是價值連城的朱雀嫁衣被流族王室藏入深宮，只有王心愛的妻子才可以穿上。

少女穿戴好一切後，從鏡前慢慢轉過臉，門前的柳三水和淮漣都被驚艷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而淮漣的手背很不幸地被狐貍爪撓出來幾道血痕，恍惚間還聽到狐貍在氣急敗壞地叫：“不可窺吾姐之貌，大禍必至！”

紅顏禍水，殃國禍民，當年帝國長公主之貌，引來無數強兵掠奪。以致到後來人們忘記了這個帝國統治者的昏庸腐敗，忘記了強兵強虜的彪悍善戰，忘記了王孫子弟的棄城投降，而將所有罪責推到這個最柔弱的少女身上。

長公主深姬孤零零地站在空曠的宮室裏，此時幻象顯示的時間顯然是整個王室都被殺戮殆盡之後。她提起裙擺，像個孩子般跑出門外，她的身形徑直越過門口的人，像道風般朝著空空蕩蕩的走廊飛奔而去。

淮漣手裏的狐貍又開始吱吱亂叫起來，想要追上去，但是走廊深處，長公主的身影漸漸像泡沫般消失了。柳三水回過神來，“只是幻象而已，不必多想。”但是他心裏已經開始不安，是誰安排了這些幻象？為什麽要告訴他們發生在一千年前事情的細枝末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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