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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竹無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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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先生來了……”

微弱的嘆息聲……一聲比一聲更羸弱,如果不是我專註於感知身後是否有鬼,根本不會註意到這麽微弱近於無的聲音。

而這嗓音,被削弱的如同樹葉落地,太過於輕了。我在這一陣陣的嘆息裏,回身,望向方才魍魎指著的那個地方,院墻高聳,背後有一棵榆樹,枝繁葉茂,庇蔭遮住墻下,形成一方遮天的小角落裏,有一道白色身影屈居其下,戰栗不已。

“白院長!”我看著那灰暗裏,流露出的一點點斑白,從這低微的嘆息裏,終於辨識出了熟悉的音色。

我就要急步跑去,卻被師父攔了個滿懷。

“師父,是白院長。”

“為師知道。”師父擁著的我肩背挺直,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我見師父面容清淡,神色寡離,早已洞曉一切般的泰然自若。我細細思量,方才師父擁著我在院門口停留,與魍魎說的那番話,難不成,是說給白院長聽得?

她的亡魂還在人世飄蕩不肯離去,距離她身亡已經過去許久,而她只怕,執念幽深……如同我曾被夢境指引而尋找到的劉曼蓁一樣。

我望著墻下那片庇蔭裏,花白的頭發,慈善的鬢角,覆又看向堅毅的師父,終於明白師父深意,下定決心,轉身回去,繼續向山上走去。

偶爾側目,師父俊逸的眉眼裏,滿是笑意,輕擁著我的肩,向山裏走去。

大約走至草木豐茂之處,魍魎才追趕了上來,他喘著粗氣,像再正常不過的少年般揮灑汗水,身上的淺藍色短袖,都濕透了。盡管氣喘籲籲,他還是急著發問:“我去勸了院長,她依然堅持留在哪裏,不肯離去。”

我與師父相視一笑,彼此會心。魍魎性格也如莽撞青年,大力的撓著後腦勺,不解的問道:“你們怎麽不去渡魂?”

師父拍拍我的背,示意我說與魍魎聽。我輕輕反握師父的清瘦手臂,淡然開口:“執念只會讓她更加的迷戀人世,我師父一直對她避而不見,其實一直都是在斷她的念想。”

“那她依然會存有執念,不肯離去啊!”魍魎更加迷惑。

“道理都已經說給白院長聽了,如何選擇,白院長心思聰慧,自然會領悟的。”我雖欣慰於師父不肯給執念他一生的女人一點點妄想,卻依然對白院長心疼的發緊,捂著胸口,憋悶的勁頭更甚,似乎抽疼了起來。

“怎麽了?”師父停下來,握住我的手問道。

“心口疼。”

師父幫我揉了揉,直叫我面紅頰透嘔,才罷手,繼續向觀中走去。

魍魎搖了搖頭,依然不甚明白,扛著麻袋,低頭邊沈思邊趕路。

我笑笑,這魍魎啊做鬼久了,還是不太懂人的思維哪。不然,怎麽能理清師父在孤兒院門口的那番話語呢。

在這個世界上飄蕩著許許多多的孤魂野鬼,藏匿在黑暗的泥沼裏。逃不開宿命,看不破紅塵,生生死死沒有餘地。然而,卻手握光明。

回到觀裏,魍魎放下蔬菜,便急著下山去。我也不多留,將存的一點山竹子送給了他,請他帶給山下的小墨水與小會他們,好好照看孩子們。

務虛道長見我們背回來這麽多的食材,眉頭一皺,揚言再讓他做飯,就要離家出走了。我蹙眉,這還有好幾味鮮蔬可是特意拿來給他試水的,不能讓他就這麽走了!

於是追上去,一把捉住他的長胡子,兇神惡煞的問道:“吃我的,住我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嗯?”

“哎呦!小徒孫你輕點扯!老不死的這胡子要掉了!”老頑童眉頭都要擰巴在一起了。

我手上的勁道更大一些,傲嬌意氣極了,反問道:“那你還走不走啊?”

老道士歪著嘴,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卻倔的不肯回答。卻又深怕胡子被我揪掉,硬氣了沒一刻,便服軟,滿口應承下來:“不走了!臭丫頭你還想吃什麽菜,你說!老不死的這就給你去做!哎喲……小祖宗,你快松手吧!”

我松開那撮胡子,歪著腦袋想了想,今天從孤兒院淘來一些卷心菜,便說道:“你給做道清炒卷心菜來,給我補補心。”

“老不死的第一次聽人說吃卷心菜補心的!我看你哪!吃點豬腦補補腦子吧!”他翻著白眼,暗諷了我個透徹。

我張手就要扯下他的胡子,老頑童卻早有防備,已經側身跑遠。我拍拍手,沖著那老頭比個拳頭,哼!別被我逮到!

擺擺手打算去把其餘的蔬菜放回地窖,卻見師父站在兩袋蔬菜旁邊,面露喜色,一直看著我。我走近,他依舊顏色不改,溫潤如玉,盯的我臉色都有些發燙了。

“師父瞧些什麽?我臉上可是有什麽臟東西?”我伸手拂臉,並未覺異常,還未晃神,被修長手臂圈住,牢牢的套在了溫熱的懷裏。

“並無甚。我瞧著這樣的你,喜歡的緊。”

簡短一句話,瞬間令我焦透了臉。我嬌嗔著拍了拍師父的胸口,真的要羞到地上去了!一直平淡的空心處,再度微微發燙,像是被蚊蟲叮咬,又麻又癢。

“怎麽?”見我半天不回話,師父低眉,湊到我的鼻尖,問道。

“……”我嗯唔了半天,也沒回得來話,只好繼續焦灼著。

“羞了?”

我點點頭,承認了。

師父的薄唇擦過我的鼻尖,輕輕啄了一下,嘴角勻出笑意:“那就羞著吧。”

轟……我的耳朵開始灼燒……顧不得其他,撇開了師父的禁錮,跑回了閨房,將房門鎖的嚴實。

手拂過鼻尖,那裏還有一點點殘留的清冷氣息。真是要命!

門口傳來敲門聲,我捂著臉喊道:“誰啊!”

“我!”是師父……

我索性裝作沒聽到,走過去打開電視,將音量調到最大化,來平覆自己心中的躁動。

電視裏播放的畫面,根本無心顧及,整顆心都懸在門口。敲門聲又響了一陣,等我細聽的時候,似乎停了。我將電視機音量調小一些,側耳聽著。卻聽“嘭”的一聲,門栓被彈開,屋門竟就這樣被師父撞開了。

“你……你……你……”我指著門口一派坦然的師父,半天才質問道:“幹嘛撞門!”

師父一步步走過來,捏住我的那根食指,笑的令我發顫:“你……你……你幹嘛關門?”

“我……我……”我被問的詞窮,幹脆閉嘴了。

房間安靜下來,電視裏正在播放一條新聞,我聽得熟悉的人名,扭頭去看,麥色健康的英俊男子,泰然正坐,對著一堆話筒,和顏悅色的回答著問題。

“林先生可以說說原因嗎?”

“不好意思,無可奉告。”俊朗的男人回答。

“林先生,聽說你最近去了某靈山修行,潛心研究佛學,是有意向要出家了嗎?”

“出家?不算吧。”他笑了笑,微微鞠躬。

“阿堂真的要息影嗎?”軟糯的女音,聲音帶顫,隱約有些哭腔。

“嗯,已經決定的事情。林茂堂謝謝大家厚愛。就到這裏吧。”說罷,他起身九十度鞠躬,然後在無盡的閃光燈閃耀下,退出了電視畫面。

畫面切放到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主持身上,她吊著嗓子問:“不知道我們最受歡迎的男主角林茂堂最終會去了哪裏,請大家帶著善意來祝福他吧。”

我臉上的嬌羞平覆了些,心中激蕩,看著師父,走到他身邊,鉆進那溫熱的懷裏:“你說他這又是何必?”

“那是他的事兒。”

我點點頭,不再言語。

招魂幡在哪兒,他便在哪兒。但求上天仁慈,他能隨心所願。

++

轉眼素秋已過,山中的繁茂樹林竟光禿禿一片。後山的蒼木,卻老根盤錯,似乎在慢慢的恢覆。我想,興許徐棧那裏,已經救活了小仙女吧。

我護著心口,皺了皺眉。

師父擁緊了我,望向樹下漸現床攆形狀的樹根,淡然問道:“心口又疼了?”

我點點頭,問:“師父,沒有心為什麽也會疼?”

“人之常情。”

我笑著搖頭:“可我不是人啊。”

“山竹雖無心,卻有情,與人無異。”

我自發的鉆進師父張開的懷抱裏,深深的嗅著他發間清冷氣息,喏著嗓子回應:“師父,徒兒特別特別喜歡你。”

“是一直。”師父胸腔微震,應了我三個字。

我不解,擡頭去看,他笑笑。

我卻懂了,重覆了一遍:“嗯,是一直特別特別喜歡你。”

山瀟林寂,草枯花雕,明年春好,又是新生。

而我,要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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