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卻又怪異，好像預示著這之後即將到來的一場腥風血雨。

一頓有史以來最豐盛的餐食，擺滿了石桌。這觀中清寂，我自幼跟著師父，從來沒有什麽盛大節日需要狂歡，所以一向食宿寡淡。而現在這一餐，竟無端讓我生出許多感慨。

日頭偏西，非正午，離天黑尚早。我們四人，安安靜靜的在桌前吃著。林茂堂吃的頗歡，不時感嘆，終於飽腹了一次。徐棧靜坐，並未動筷。

師父有些疲憊，我坐在他近前，不時的給他布菜。好在都是些素食，這次去集市，不知不覺，就揀師父的口味來買，而我，也喜歡上了這些素味小炒。確實比我以前崇尚的肉食，合口味了許多，清香淡雅，便多吃了些。

小仙女在驢棚裏，歡喜的很，沖著我們這桌子人，刺咧咧的叫喚，野山雞更灑脫，撲棱棱飛到桌沿上，看著我們吃飯。我懷疑，這倆畜生，是最近不見人煙，孤獨寂寞怕了。所以見到這麽多人，都興奮過頭了。

一頓飯食，吃到了日暮西下。等整個游冥山都被夜色籠罩時，林茂堂瞪著眼睛終於打破了沈寂。

“都夠狠！”他惡狠狠的瞪著石桌上的一堆杯盤狼藉，言之鑿鑿：“太沈得住氣了！我認輸，主動洗碗。”

言罷，起身開始收拾碗筷。

我望著沈穩如鐘的徐棧，心下不安，兩只手絞在一起，不知道如何打破這僵局。手腕一熱，已經被一雙手緊緊的牽絆。師父的大掌摩挲著，有力而又不會弄疼我。我瞥一眼師父，有些羞澀，卻還是微轉手心，與師父的雙手，嚴絲合縫的貼在了一起。

“累不累？”師父在耳邊問我。

“還好。”我答道，擡眸望進師父漆黑疲憊的雙眼裏，小聲回問：“你呢？”

“略有困乏。”

“那回去休息一會兒吧？”

“好。”

於是，我扶著師父起身，向房門走去。

“游冥山寂，橡木不死，與天地同壽，你知道是因為什麽嗎？”徐棧冷冷開口。

“不知道。”我扶著師父繼續走著，屋門敝舍，即將抵達。

“我曾被食夢貘附體，被那牲畜餐食了部分記憶，有些往事，不記得了，唯有一件事情，記得清清楚楚。”徐棧開始步步緊逼，攤牌：“三生三世，只為一人。”

“臥|槽，幾個意思？”不遠處的林茂堂興致高漲，隔的老遠問了起來：“你們這是對臺本呢？”

嘭……一聲響，稀裏嘩啦的一地碎裂聲緊跟著響起。我回頭看了一眼，林茂堂已經被徐棧一個法術打暈，竈臺上的碗碟，砸了一地。

看的我心疼極了，真巴不得立馬沖上去和這人打一架。

“說歸說，能不能不要搞破壞？”礙於他強大的法力不知深淺，我只能弱弱的表達心裏的憤懣：“三生三世什麽的，都是神話，你快離開這裏吧。”

而徐棧已經站起了身，手裏再度拿出了那只青銅古鏡，泛著幽藍的光芒，漸漸的變大，化作石磨大小，懸浮在空中。

“宿鏡中有生生世世的宿命，你來看看。再決定信不信我。”

“不看。”我閉上眼睛，避開那道幽藍之光，扶著師父的兩只手，慢慢的重疊在一起，手腕撫上朱砂玉鐲。

腕間一涼，師父已經掰開了我的手，將我牢牢的擁進懷裏，額間溫熱，已經撫上了一只大掌，輕輕的遮掩住我的眉眼，與我耳語：“不必懼怕那鏡子。”

師父繼續：“你的宿命是我。”

嗯？我想睜眼去看，卻陷入一大掌的指腹溫熱裏。睫毛刮過那紋理，惹得我眼睛有些癢了起來，然而並未得到解脫，師父輕輕的端起我的小巴，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師父……你說……”

“為師說，我是你的宿命。”

和師父相處十幾載，他從未說過如此霸道又激憤的話，而在我聽來，卻是無比的受用。管它前世怎麽樣，今生，我只喜歡師父，何懼前世命格。

眼皮上一輕，光亮傾覆，恢覆清明。我睜開眼睛，看著師父的俊顏，那眉眼清寂，雙眸卻擁著深情，回望著我，讓我的心裏不再顛沛。

“師父……”我的嗓音有些啞，問出來的話，斷斷續續的：“你是我的？宿命？”

“嗯。”

“那我呢？”我眼波流轉，隨著師父的一言一詞，心思百轉，激動難抑。

“你，是我的。”師父微微揚起嘴角，笑了：“你是我的宿命。”

“好。”我轉過身，吸吸鼻子，勇氣十足的望向徐棧以及他手上虛浮的青銅古鏡，沖著他喊道：“我看。”

沒有比現在這一刻，更確定自己的心意。我與師父，互通心意。宿命，是更長久的羈絆。我願意成為他的宿命，也甘願為他的宿命所牽絆。沒有什麽，比這更讓我心安。即便以前便會無端閃現一些斷斷續續的山林追逐嬉鬧的片段，那一瞬的心慟，讓我哀傷。如果這真的是我的前世，那時，我也深愛過一個人的話，那麽就讓前塵往事都隨風，今生，我只想好好的愛著我愛的人。

我盯著藍光之下的鏡面，那裏慢慢的浮現一片山林，有一蛾眉輕染的姑娘，身穿淺色羅裙，在山間奔跑。不遠處，有一人負手而立，身影清瘦，聽得身後的嬉鬧聲，慢慢的轉過身來。

光影斑駁裏，容顏越來越清晰。

我竟抑制不住心底的沖動，想要撫上那人孤寂的肩背。

電光火石間，我餘光瞥到徐棧手裏化出一道符咒，在空中一閃而逝化為灰燼，消散如塵埃，將我牢牢的鎖住。我竟動彈不得，僵在原地，就這樣看著徐棧，騰空而起，向師父奔來。

“游冥山寂，橡木不死，與天地同壽，與莫承堯同生。不死道人莫承堯，吸食少女菁華，與日月同輝，這之間有沒有聯系？”

眨眼間，徐棧已經與師父交戰在一起，打鬥聲傳來，夾雜著徐棧清晰的話語，他是在說給我聽。

一道道符咒從空中升起，又瞬間化為塵埃，也不知誰的法力更勝一籌。

而宿鏡之中，已經再度閃現成另一個畫面，黛眉少女靜坐蒼樹床攆，正在酣睡，遠處走來一青衫道人，離的較遠，面目不辨。

可我卻對這場景，甚為熟悉，宿鏡之中，是我的前世，那黛眉少女不就是……心中閃過萬千思緒，悲痛悄然而生，身體叫囂著，沖破符咒枷鎖，掙脫困著我的符咒，沖上前去，將宿鏡收在手中。

望向院中，已經交戰無數回合的兩人，舉起手中宿鏡，對著腕間朱砂玉，隨時準備著，給予一擊。

然而，不等我有所動作，卻被人牽制了手腳。我回眸，身後站著林茂堂，一直倒地昏迷的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鬼魅般飄到我的身後，眼神陰冷，詭譎莫名，緊緊的捏著我腕間朱玉，笑的極為鬼魅。

“小妖精，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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