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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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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晚生,整個春卻突然就料峭而過,炎炎夏日轉瞬已至。仿佛昨日還初枝嫩芽乃發生,今日便已經是蟬聲撼樹夏意濃了。

我依舊呆在醫院裏,守在持續昏迷的白院長身邊,寸步不離。楊老師與宋老師給我帶來了換洗的衣物,我並未過多的去打聽什麽,楊老師卻喋喋不休的講了起來。

山中的路已經徹底的被草木覆蓋,她們根本找不到去山中觀裏的路,是師父他將我的換洗衣物送來的。孩子們都很好,小墨水還鬧著要來醫院呢。徐先生真是個大好人,要不是他陪護在醫院照顧白院長……

等等,諸如此類。講完這些,她便開始再度的講起了師父。我就靜靜的坐在淺藍色靠椅上,遠目望著河岸對面的高樓大廈,聽著她講。

我聽著聽著有些麻木,心底裏那種隱隱的不忿越來越明顯,終於,在楊老師講起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時候,終於疲累的起身,去往室外透透氣。

醫院裏總是有許許多多的不肯歸去的游魂,飄飄蕩蕩,不知是不是找不到歸路。以前,我會被夢靨指引,去接引這些游魂,而今,我已近半年沒有做過那樣的夢境,便再也沒有招過魂了。

正感慨時,有個鬼魂端著頭顱向我沖來,我雖然已經習慣了周圍時不時冒出來的鬼怪,卻依然被那斷著脖子以及怨氣的眼睛,嚇的尖叫了一聲,僵在原地,眼睛緊緊的閉上,再也不敢挪動。

預料而得的沖撞沒來,卻落進了一副早已熟悉的懷抱裏,清冷好聞,我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得到此時他眉眼間的那份寡淡疏離,急忙睜眼去看,落入眼瞼的,便真的是師父,就這樣淺笑言言,望著我,將我更緊的擁進了懷裏。

“師父……”我囁喏著小聲的詢問:“你怎麽來了?”

周圍有三五個小護士路過,眼色怪異的看了看我們,便匆匆離開。許是師父的長衫不似常人,引得她們多側目了一會兒。我仰著頭,盯著師父,看著他溢滿微笑的嘴角,也跟著笑了。

“你這頑徒,跑來這裏許久不回,為師來給你送衣物。”

“衣服?”

“方才請楊姑娘給你帶進去了。”

我木訥片刻,領悟過來楊老師口裏的山中迷路,師父給送衣服,原來他給我送到了醫院裏。於是,揪著師父的領口,繼續發問:“你怎麽不進去?”

“為師不便進去。”

“為什麽?”那天夜裏,師父來找我,也是站在門口,匿在病房門口的陰影裏,甚至不肯多交談便匆匆離去,那晚我略感驚奇,現在終於問出了口。

“心中有愧,才不敢見故友。”

一聲磁性嗓音響起,我擡起頭,看到了師父身後丈遠的徐棧,此刻橫眉微蹙,俊顏微皺,黑眸盯著我,似乎要將我拆分入肚。

這幾日,他間或有意,總是向我講一些關於宿命之鏡中看到的片刻鏡像,甚至揚言要帶我回徐家祠堂一探究竟。可我心入定,對他冷面淡語,刻意的忽略掉他的存在。

此刻他出現在我們面前,我無甚波瀾,素手沿著那片單薄的衣角下滑,落在的師父的臂彎,然後定然挽住,向電梯走去。師父看了眼徐棧,卻並未多說什麽,而是由著我拖著他,漫無目的的走出了醫院。

這片區域很繁華,不遠處是所小學,正逢學校放學,孩子們大波的湧出校門外,接應的家長們將車停在了路邊,交通一時堵塞。吵鬧的孩提歡笑聲,一浪一浪,蓋過了指揮交通的呼哨聲。我就這樣挽著師父,欣賞著這大都市的繁鬧。

走了一路,都不知到了哪裏,街邊肉香陣陣,天氣很熱,使得那味道,散的愈發濃郁起來。勾的我饞蟲作祟,站在路邊牙子上,再也不肯離開。

師父無法,只得由著我進了店裏。店面不大,老板娘捏著個小本子過來點菜,我隨意的點了許多,看著那廂老板赤膊翻著冒著茲氣的肉類,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師父端起桌上的茶壺,給我倒滿了一杯水,示意我喝下。一只大手拂過我的額頭,擦掉那些微的汗珠兒。冰涼的氣息拂過額頭,方才還滿頭酣暢淋漓,現下卻一片清涼。我不禁一把捉住師父的手,捏在手裏,細細的把玩。

等燒烤的那些食材上來,我便一溜煙兒的大吃起來。見師父依然正襟坐在身邊,我將一串豆角條兒遞過去,師父皺著眉,接下,嘗了一口,興許是吃不慣這味道,一串完畢,便再也不吃了。

我只好大快朵頤,吃的盆滿缽滿。師父看著我,拂過袖口,不時的給我擦擦額角的汗水。

等徹底清盤以後,付了款,走出小店。我無心再逛,便拉著師父,頭也不回的向游冥山的方向走去。

“師父,我們這就回去。”

“回哪兒?”

“山裏。”我言之鑿鑿。每次逢遇徐棧,總有許多變故發生,而這次,我終於記起了師父之前的諄諄教誨,不願搭理凡俗,只求就此歸隱山林,剛才那頓,怕是我在這鬧市,吃的最後一餐了。

“白姑娘時日無多……”

我的步子一頓,腳上的鞋子底子很薄,柏油馬路淌著熱氣,烤的我的腳丫子恰同方才的烤肉置於火上無異。身邊一陣喇叭聲,一輛返程的公交車從身邊開過,我盯著那亮閃閃的38路燈標,眼神迷亂,終於,在那公交車消失於拐角的時候,問出了口:“師父為何不便見白院長?”

自我懂事起,山中食材便是從孤兒院采購,每次都是我去院裏交涉選購,然後裝袋打包,請人扛出孤兒院。而師父總會牽著小黃仙,等在院門右側的一棵老槐樹下。天真幼年的我,總是抱怨師父懶散,將重活累活都給我做。而今想來,怕是師父一直都在避著一個人吧。

“情深不壽。”

良久之後,師父牽著我向醫院方向走去,而那簡短的四個字,很快的便被日光蒸曬分裂,消散於夏日蟬鳴裏。

來時走的漫漫長路,回時才發現,也不過是一小段路程,很快就又回到了醫院。我腦中一直滑過那四個大字,情深不壽,想起楊老師口裏的天作之合的璧人,終於在三樓電梯門口停住了腳步,望著那間病房,再也不肯向前一步。

迷魂陣中有昔日重影,師父滿眼情深,曾喊著那黛眉少女,溫柔相付。我雖心中酸澀,卻一直安慰自己,昨日之日不可留。可如今,我最親近的白院長,又與師父有了這種羈絆。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來面對這場相逢。

他們或是久別重逢,或是愛意叢生,亦或是過往雲煙……無論哪種,我都不敢想象,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我情何以堪。

“怎麽了?”師父問我。

我腳定如松,心裏疏導了自己許久,依舊邁不開步伐,只好回答道:“我腿軟。”

語落的同時,清冷大掌已經撫上了我的額頭,試探著那裏的溫度。

“許是日頭太烈,徒兒中暑了吧。”

我可勁的點頭,只求逃離眼下這不得不舊愛相逢的戲碼。

“無礙,站在為師身邊,一會兒就消暑了。”言罷,師父的大掌牢牢的扣住我的肩膀,向病房走去。

我被外力簇擁,腳定不住,心下混亂,急急的問出口:“師父要進去嗎?”

那力道一頓,清冷的人垂眸看著我,捏了捏我的鼻尖,擦掉那一絲冷汗,笑著回答:“不進去。”

我正要再問些什麽,卻見病房門大開,宋老師穿著一只拖鞋,面容悲痛瘋了般的四處嚎叫:“醫生!醫生!快來!”

楊老師也跟在後面沖了出來,一把拽過聞聲趕來的小護士,向房間裏面跌跌撞撞的跑去。宋老師看到這邊的我們師徒二人,更加的悲憤,幾步跑了過來,一把扯開我肩上的大掌,拖著師父就要向病房走去。

“怎麽了?”一片慌亂裏,我根本來不及細想,一把拽住宋老師的手,將師父的手臂緊緊的抱在手中,渾渾噩噩的問著。

宋老師回身,見我這副樣子,一把甩開了我的手,一雙杏眼圓睜著,指著師父,就開始痛呼:“莫先生……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我們院長念叨了你一輩子,你就這麽絕情,到她死都不願意見她一面嗎?”

“發生什麽事情了?”我在這僵持中,小聲的詢問。

緊鄰病房的家屬不滿外間喧嘩,出來制止,卻在一陣高過一陣的慟哭聲裏,默默的退了回去。

小護士從病房裏跑了出來,恰好碰上從樓梯趕來的幾位醫生,走上前去匯報:“42床患者,白鷺洲,心跳停止。”

我看著周遭的一切,竟突地覺得迷離了起來,病房門口緩緩的走出一道光影,在白茫茫的一片裏,越來越清晰。她慈眉善目,發絲雪白,笑著向我和師父走來。

腳步很輕很輕,沒有任何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趕榜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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