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我不解。

師父看向我，卻又似乎在我的眼裏尋找其他的東西，片刻之間已經消散，專註而認真：“你聽……”

肅穆蕭殺的森林裏，亂哄哄的聲音裏，有工作人員忙亂的驚嘆聲，機器低低的轟鳴聲，風吹落樹葉的沙沙聲……

很多很多……

更微弱的，是一聲嘆息，似少女的嘆息，期期艾艾，如慕如訴。師父牽著我，向森林深處走去，告別了身後嘈雜的人群，越來越清晰的，微不可聞的嘆息。每靠近深林一步，就愈發的哀怨起來。

“師父……”我捏著師父的衣角，小聲的問道：“是誰？”

前面走著的人，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默默的看著我，大手伸過來，揉亂我的一頭長發，然後望向遠處，那聲音的來源之地。

“那棲息的人啊，為什麽不肯帶我走？”

怨氣又落寞的聲音，清楚的傳了出來。我循著師父的眼光望向森林深處，看不見任何人的影子，一排排的蒼天遒樹長勢正好，遮天蔽日，那林子深處，更陰沈起來。

不過有師父在側，我的膽子大了起來，向那綠的發暗的深處走去。

“那走動的人啊，為什麽不肯帶我走？”

“那不肯離開的我的愛人啊，你為什麽還不走？”

像是在吟誦，又像是在祈禱，綠林深處慢慢的浮起大霧，越是向前走，霧氣越大，直到我看不到腳下的路，直到看不清眼前師父的身影，只能緊緊攥住那衣角，一步步邁進。

霧越來越重，嘆息聲仿佛就在耳邊，從四面八方湧來，我幾乎看不到周邊的任何東西。不時的磕到蒼天樹木，腳下一滑，整個人扭了兩下，手一松，脫離了那片衣角。

“師父……”我小聲的叫了一下，這霧這麽大，我怕一不小心迷失了。

沒有回應，靜寂的樹林裏，沒有鳥鳴，沒有風壑，有的只是那淒淒慘慘的哀鳴，來自於身前，卻又遙遠的遙不可及的地方：“我愛的人啊，你為什麽要回來？”

手裏沒有了那片安定人心的衣角，我整個人都緊張起來，那本哀怨的吟誦，此刻如同歸亡的警鐘，時時刻刻的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心裏不由的恐慌起來，腳下的步子也絲毫沒了方向，胡亂的踩著，企圖找到師父。

“師父……你在哪裏？”我小聲的哭訴。

“我的愛人啊，你為何要滯留此地。”聲音竟比原來清脆了許多，泠泠叮叮，空靈飄渺，在我的面前，清晰的響起。

濃霧慢慢的散去，層巒疊嶂裏，一個綠色的身影輕盈曼舞，在林間跳躍，旋轉，姿態輕靈，翩翩如飛仙。

“我的愛人啊，你為何沈迷不醒。”那綠色的身影隨著沈吟，律動曼妙，訴慕又牽制，柔柔弱弱的，竟讓我覺得可憐之極。

可我不知道她是什麽來頭，自然不敢出聲，躲在一顆翠柏之後，悄悄的觀察。

那女孩子似乎沈浸在舞蹈裏不能自拔，邊跳邊唱，根本就沒有註意到我的出現。我心下寬慰，可已經在大霧中與師父走散，不知道來時路，自然不敢隨意退回。

“我的愛人啊，請把我忘記。我的愛人啊，我便可離去。你真的忘記了嗎？我的愛人。”

唱到最後，那綠衣服的身影竟然蹲坐在地上，小聲的啜泣起來，起先是小小的抽噎，到最後，越來越放蕩，索性成為了嚎啕大哭。很瘦弱的女孩子，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團，根本沒有攻擊力的樣子。我見她哭的傷心，再也不忍一直靠在樹後圍觀，小聲的開口：“你為什麽哭？”

那人正哭著的肩膀一頓，哭腔淡了下去，轉而擡頭，眼睛向我所在的這棵樹瞥來，滿是淚痕的小臉，那雙眸子，翠綠如玉，瞪著我的時候，讓我心底寒意四起。

“你是誰？”她吸了吸鼻子，哭意暫緩，喏著鼻音開口問道。

“我是外面的人。”

“你來這裏幹嘛？”

“我聽到了哭聲，過來看一看。”我站直身子，慢慢的向她靠近，那女孩子似乎對我並沒有防備之心，看到我走過去，絲毫不介意，雖然還抽噎著鼻子，卻已經站了起來，枯瘦的身子，搖搖欲墜。我看她單衣素袍，弱不禁風的樣子，周身沒有任何的人氣，必然是死去很久的亡魂，或者是靈力微弱的山間仙靈，開口問道：“你為什麽一直在哭？”

那女孩子看了我一眼，似乎第一次見到可以傾訴的人一樣，婉轉空靈的嗓音，小聲的唱了起來：“我的愛人啊，我不能再見他了。”

“為什麽？”

“我的愛人啊，我不能愛他。”

我已經走到了她跟前，比我還要矮上些許，堪堪到我的眉骨，身板很細，綠紗掩映下的蔥白胴體，還隱隱泛起露珠兒，我猜她很可能是一株鮮草，繼續慢慢的誘導：“他是人對嗎？”

“我的愛人啊，他是最英俊的人。”

“那他在哪裏呢？”

“他……他要離開我了。”說到這句，小女孩身體飄忽了兩下，就要跌落，我上前扶住她，將她輕輕的抱在懷裏，輕的如同一片樹葉，微微顫栗，聲音哀怨著就要再度哭泣。

“他叫林茂堂對嗎？”

“嗯，我的愛人啊，他叫林茂堂。”

“你們怎麽認識的？”

“他在森林迷路了，被我撿到了。”

“然後呢？”

“我把他帶了回來。”小女孩陷入回憶，半瞌著眼眸，卷翹的睫毛上還有輕盈的淚花，一閃一閃的好似馬上就要掉落，她微微翹起嘴角，不再需要我的引導，繼續訴說:“他很愛笑。不止會跳舞，聲音比森林裏最威猛的獸還要威武，笑的時候，像日光一樣溫暖。”

“你愛上了他？”

“我愛上了他。可他是人。不能在這森林裏生活，我得把他送回去。那天林子裏來了很多人，他們把他帶走了。然後……”說到這裏，瞌著的眼角泛出晶瑩淚滴，順著潔白無瑕的面頰慢慢滾落，我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淚滴，學著師父的樣子，捂住了她的雙眼。

“你做的很好。”

人妖是不能相戀的，何況這麽一只小小的鮮草呢。我撫慰著她，希望能化解她心頭的執念。

“我守在他的身邊，化為一片葉子，默默的藏到他的口袋裏。”仿佛我的撫慰起到了作用，她吸了口氣，繼續慢慢的講：“有個很漂亮的仙女來了，她很擔心他，將他帶到了一個很臭的地方，有很尖的針葉刺到了他的身體裏，很疼，我的心也很疼。”

“半夜醒來，他還在昏迷，我看到那個仙女，握著他的手，坐在近前，小聲的哭。”

“好美的仙女啊！我第一次見到……”

我繼續捂著她的眼睛，一個純潔的靈魂，偷偷的愛上了一個人，又不得不放開他，默默守護，卻又自卑的發現，自己愛不起他的故事。

我伸手拭去那臉頰上愈發剔透的淚滴，小聲的安撫：“小仙草別哭，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睫毛很長，墨黑如洗，卻又泛著翠綠光澤，掛在上面的小淚滴如同荷葉初露時的小水滴，晶瑩玉潤，很美也很哀傷。

“我快要死了，想見他一面。”她囔囔出聲，我無語應對，思考了很久，點點頭，嗯了一聲。

仙草的壽命很短暫，也許今年冬天就會死去，明年春天再度新生，忘了前塵往事，忘了悲歡離合。

每一次都是重生，每一次都是忘卻。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株仙草如此脆弱，似乎在冬季來臨之前，就要衰亡，告別了她，按照她指引的方向，退回來時路。

大霧再度四下彌漫，我又再度迷失了方向。腳下的路越來越崎嶇不平，我只能盡力維持自己在撞上近在眼前的翠柏時，減緩力道，即便如此，還是被磕的額頭紅腫。

心情不似來時恐慌，卻又淡淡哀愁，Vivian姐說，林茂堂記得一個綠衣姑娘，那他必然也是愛慕的，可人妖殊途，何況小仙草的壽命快要終止。帶他來見一面又能如何？

想到這裏，我心情煩躁，腳下也沒註意，一腳踩空，整個人向地面跌去。

一瞬之間，如同那夜逃離徐棧他們的追逐，我翻過灌木叢，向漆黑的夜裏跌落，然後落入了一個清冷寡淡的懷抱。昨日重現，我再度跌落進那早已熟悉的氣息裏。

我甚至沒有擡頭，就一把撲過去，緊緊的抱住了那個人。

“師父……”我小聲的質問：“你去哪裏了？”

剛才迷失在森林裏，我也是跌了一跤，掙開了捏著他的那片衣角。此刻再度跌落回他的懷裏，好似從未與他分開過。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

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副本很弱，沒有壞人，只是一個很中二又平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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