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景玉完全無知無覺，被人攙扶著走下臺。經過李瓊書的時候，李瓊書拼命的靠近，可惜，韓景玉已經徹底失去對外界的感知了，他木然的由人擺布，人家走一步，他就跟著人走一步；人家把他放在第一排觀眾席上，他就站在觀眾席上。

周圍各種各樣的目光，他無動於衷，仿佛獨處在另一個平行世界中，和這裏的人、物、事，沒了交集。

把他按著坐下，他就坐下。

別說李瓊書看得摧心肝，就是董玉茹看了也生出“大事不好“的念頭。

莫非是受刺激太大，失心瘋了？

“怎麽辦？”

不知道！

如果早知是這種結果，董玉茹是傻了才會幫忙！

她後悔極了，不僅傷了韓景玉，和姜瑩反目，連文竹也厭恨上她！何苦來由！

看向李瓊書，李瓊書也滿臉悔恨——不過後者的原因全在韓景玉身上。

沒辦法，韓景玉現在的狀態太奇怪了。之前看過他痛苦，看過他崩潰的樣子，姜瑩剛剛出車禍那會兒，韓景玉還很不成熟，經常痛哭流涕。

所以，要是他崩潰的大喊大叫，或者歇斯底裏做出一些古怪舉動，反而沒那麽不安。

現在……韓景玉安安靜靜的。

安靜的叫人心底生出一股——他不會一直就這樣了的恐懼念頭。

相關各種社會新聞的報道輪番浮上腦海，董玉茹恨不能立刻找個精神科的醫師來，李瓊書則一顆心冰冷的沈到海底，沈著沈著，終於觸了底——極致的悲痛之後，反而徹底清醒了。

她想起這麽多年的執念，像不像她抱著韓景玉一起沈海？

如果還有一點求生的機會，她是松開手自己上游，還是讓韓景玉得到生的機會？

你愛的是他，還是你自己！

她發現自己的良心在拷問自己！

我愛的那麽多，愛了那麽久，總不能毫無所獲吧？我不要他全部的愛，至少會念我的好吧？

心底還有一絲絲替自己辯解的聲音。

然而在看到韓景玉已經沒有了悲喜的雙眸，這縷聲音散了。

“李瓊書，如果你自認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就請為了他做正確的事情！”

“姜瑩可以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不看他一眼。你也要和她一樣，無視景玉的痛嗎？”

“你還要執迷不悟多久？愛他……就請為他考慮！”

所有的，迷茫的，執著的雜亂念頭都消失了。李瓊書臉上露出豁然解脫的表情，看向董玉茹，“幫我照看一下景玉，我去去就來。”

“你要去幹什麽？要不要我聯系明昊，找個心理醫生……放心，絕對可靠，不會走露風聲的。”

“不用了，心理醫生怎麽比得上她？”

李瓊書嘴角苦笑，最後看了一眼她深愛的男人，狠心轉身離開。

噠噠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李瓊書覺得自己好像走上戰場。對她來說，沒錯，就是這一生中最大的戰場，她要去決鬥了。

電視臺節目組的休息室，姜瑩一臉疲憊的坐在靠椅上。文竹從自動販賣機上取了一瓶水，屈膝下蹲遞給姜瑩，低聲道，“車馬上就到。”

“您要去哪兒，回老宅，還是去知味樓？我讓俊彥準備下。”

姜瑩沒什麽反應。

文竹繼續道，“我名下的幾家五星酒店，環境還不錯，服務也還行。”

“找家不那麽鬧騰的。”

“是。”

剛剛說完，兩師徒同時擡頭。姜瑩把水遞給文竹，文竹收斂了多餘表情，站在一旁。等了大約一分鐘，李瓊書的腳步聲停留在門口，三個呼吸後，門開了。

李瓊書掃了一眼休息室，見沒有外人，擡頭挺胸，大踏步走到姜瑩面前。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還有什麽不痛快的，想要私下裏說？”

“文竹，你能出去一會兒嗎？我想和姜瑩單獨說。”

李瓊書擡起下巴。

“你……”文竹根本不想答應，不過看到姜瑩神色，才按耐下不喜。放下礦泉水瓶，她轉身走出休息室，將門關好。

“很有本事，416除了蘇南，想不到人狠話不多文竹，才是你真正的死忠派！”

“說起來我很好奇，文竹現在身家不同了，你拿什麽讓她對你死心塌地？”

姜瑩打斷這種無意義的問話，“你有什麽事情，直接說吧。”

李瓊書笑了下，眼神無意識的向下，“天天416，幾乎都快忘記了，我們是414成員。只是四來四去的，不好聽，外人分不清416到底幾個人，誤會我們都是，我們也懶得澄清了。”

“最開始，你和我是414關系最好的，因為我兩有種特別的默契。你剛搬到寢室來，嫌棄食堂飯菜不好吃，跑到416借辣椒醬，一頓飯吃掉了蘇南半瓶。我告訴你，那是蘇南一個月的量，她天天買兩個饅頭，就指望蘸著醬下飯呢。”

“你很震驚，問我為什麽做學生會，不幫蘇南申請貧困學生？我也直白的跟你解釋，蘇南……很窮，窮得只剩下自尊了！”

“剝奪了她的自尊，她骨子裏的那股氣就卸掉了，以後要怎麽面對我們？你點頭說是，讚同我的觀念。我以為，這樣你就能收斂一點，下次借辣椒醬會省一點。萬萬沒想到，你做的更多。你買來縫紉機，買了大量的棉花和布，然後甩手一丟，說約會沒時間，讓蘇南幫你……”

“難怪後來蘇南對你那麽好！你是唯一知道她處境，真正想辦法解決她困境的人！她對你感恩！”

姜瑩靜靜的聽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說了這些，你就沒什麽感觸？”

李瓊書努力彎著嘴角做出微笑狀。

“我和蘇南，我和文竹，我和任何人的關系如何，同你李瓊書什麽關系呢？”姜瑩道，“過去種種，都過去了，和現在也沒什麽關聯。我給你時間，只是想聽一下你做了這麽多坑害人的事情，有沒有一絲悔意。不代表我願意聽你在這裏拉扯家常。你跟我之間，也沒有舊日情分可以扯了！”

李瓊書呵呵笑了一聲，“本來……就沒有舊情！”

“從前，我太年輕，覺得蘇南窮得可憐，明明褲子都磨出洞了，還不肯丟，她個子那麽高，從來沒買到過合身的衣服，不是寬大就是短了一截——就這樣還固執的堅守信念，維持那點可笑的自尊。現在，我才真正懂得。”

說完，她的目光正對著姜瑩，在姜瑩漠然的眼神中，慢慢屈膝，呈九十度直角。

背脊繃緊，直楞楞的跪下了！

現在，姜瑩是坐在靠背椅上的，而李瓊書是跪著的，兩人一高一低，高的那個沒有任何高高在上；低的那個也沒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李瓊書嘴角咧出一個笑容，“你問我後悔不後悔，我後悔！特別後悔！”

“我後悔之前沒有好好對景玉。早知道他愛你那麽深，不該要求總是鬧別扭，不該老是想證明什麽。他還在我身邊，承認我是他的女朋友，這不就夠了嗎？”

“我後悔不該讓他上節目。你的心如鐵石，什麽能傷到你？即使有些傷害，過不了三五天你就忘記了吧？反倒是景玉，他好不了了！他太愛你，他的愛讓他病入膏肓，這世間除了你這味藥，他無法痊愈！”

“所以我求你，求求你！”

“求你回頭！”

“求你看他一眼！”

“明明你也愛他的，就不要他繼續無味的等了吧！”

“我不管你到底有什麽原因，或者其他有的沒的，景玉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你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求你了！給他幸福！”

李瓊書努力忍住淚意，可淚水哪裏是那麽好控制的呢？一滴珍珠般的淚珠滾落。

這滴淚，就像點燃了某種情緒——整個世界天翻地覆！

姜瑩不是第一次感受這種暈眩感，她眨眨眼，果然看到頃刻之間各種文字組成的世界再次出現，原作者嚶嚶嚶的哭泣聲布滿整個耳朵。

“我的虐文女主……也太虐了吧！跪下求她的情敵，為了她的生平摯愛，她舍下所有！她的愛那麽光輝無私，像鉆石一樣閃閃發光！”

等了一會兒，原作者還是用各種讚美的語言描述女主角，讚美愛情的偉大。姜瑩實在忍不住了，“暫停！”

“怎麽了？你就沒一點感動嗎？你的心是石頭嗎？”

“哦，忘記了，我的虐文女主都給你蓋章了，你就是心如鐵石。罷了，好在我的讀者沒和你一樣，她們的心腸柔軟又善良，都是一群小可愛！投票評論打賞一條龍，擁有她們我真幸福！”

姜瑩覺得自己和原作者，大概永遠不能在思想上達到一致了。

“李瓊書是女主，女主不是應該和她的男主在一起麽？她來求我給機會，是什麽意思？”

“看來你不僅狠心，還智商有問題。她求你讓男主幸福，還能什麽意思？當然是讓你和男主在一起了！她決定退出了。嗚嗚，我的虐文女主，舍棄了她的愛情……不對，她沒有舍棄她的愛情，她只是愛的太偉大了，她決定成全你和男主！你和男主雙宿雙飛之時，她在無人角落暗暗品嘗傷痛的滋味……城市的燈火通明，無一人理解她的痛楚，以及滿心的祝福！”

“只有愛的深沈，愛得豁達、愛得真誠的女主，才能做得到！這是多麽偉大的愛情啊！”

“不枉費我深情的歌頌……”

姜瑩覺得，不是原作者腦子有問題，那就是她有問題了。

“等一下！她說退出就退出了？好，她不知道我什麽處境。你也不知道嗎？身為一方世界之主，你心裏怎麽只有情情愛愛啊，太不著調！”

“混說！我哪裏不著調！這世界上最偉大的就是愛。沒有愛，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牽絆，那還有什麽意思？”原作者激動了，打出一連串的匪夷所思的字符，痛罵姜瑩。

“算了，沒有你這種惡毒女配，怎麽能襯托我的女主高大光明形象呢？我的虐文女主啊，終於豐滿了，她超脫了！超出小我，成就大我！”

姜瑩非常疲倦，揉了揉眉心，不再試圖和原作者講道理。

“我現在應該怎麽做？按照劇情！”

“當然是依照你自私冷酷的人設，繼續虛偽做作……答應女主的要求，好像別人強迫你，非要你答應不可。從此和韓景玉在一起，結婚，生子，過你們的幸福快樂日子！”

姜瑩震驚了，“這也行？”

“之前你不是對我提要求，讓我幫你在男主女主之間牽線？現在我怎麽可以取代女主？”

“誰說你取代女主了？你始終是女配！是女配！我的女主是善良的，無私的，偉大的，成全所愛之人愛情的！你，呸！”

“你的人設不是我寫的，按照我的本意啊，你根本不配為人！”

原作者怨念很深，繼續一堆字符痛罵。

罵完之後，她卻話鋒一轉，“也虧得你這麽自私，討厭，所以我的虐文女主形象才完美了！”

姜瑩深吸一口氣，“要是我不答應呢？”

“你敢！給臉不要臉！我把路都給你鋪好了，你敢給我尥蹶子？綠茶！表！太婊了！”原作者痛罵得更厲害了，“我修改不了你的人設，還改不了男主的嗎？他現在已經半殘了，幹脆寫死！虐文女主哭得肝腸寸斷、死去活來，形象也能豐滿。”

“就是嫌老套，讀者不願意買賬。”

“這麽說來，我沒有其他選擇了？”

“你最好按我設計的劇情來！說不定我一時高興，到你關鍵節點上助你一臂之力。不然，我就踩上一腳，讓你死得不能再死！哼哼！”

各種字體組成的世界終於消散了。

姜瑩晃了晃頭，睜開眼，就見李瓊書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淚珠。

果然，虐文女主一定要哭得很給力，那種梨花帶雨又隱忍倔犟，才能讓讀者動情，動情之後心痛。

像她這樣，喜和怒都不形於色，萬千柔情都藏在心底，怎麽能讓人有代入感？

演播大廳，再次暫停了下來，前面的嘉賓又回來了。

李瓊書這次推著姜瑩走上臺，大聲道，“韓景玉，你想聽姜瑩的心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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