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澈的異樣，所有人都註意到了。奇怪的是，除了楚夏，其他人都習以為常，並沒覺得有多驚訝。長禦景本人，更是沒有在意，目光直接忽略寒澈，盯著楚夏，

“為什麽選他啊！”

深深一嘆，尾音悠長，仿佛帶著無盡的哀傷。

寒澈的殺氣一直凝而不散，差一點，真的只差了那麽一點點就要動手了。

桑瓚看著保持微笑儀態，其實身形有意無意的擋在師傅面前——哪怕他明知道以師尊長禦景之能，不可能招架不住寒澈的殺招的。

楚夏認出來了，天元殿殿主長禦景，就是之前她看到的那位在古木下入定的老者。不過她當時來去匆匆，只註意到對方身軀被枯黃的樹葉覆蓋，還有鬢角的斑白，似上了年紀。

現在仔細一看，天啊！這分明是老年……不，中老年韓景玉嘛！

他的眉眼五官，幾乎和韓景玉有八成以上的相似之處。然而兩人的氣質，神韻則完全不像。

韓景玉是富家公子哥，天生的浪漫多情，有一點自戀、自大。只是不討人厭罷了。

而長禦景，不愧是星門十二主殿的殿主，他的修為深不可測，雙眸漆黑如星，千萬千萬！不能看他的眼睛！不然被他凝視，就像被星雲吸住了，心神不能自主，忘記身外的一切。

顏值基本一致的情況下，單純論魅力，長禦景甩韓景玉一百八條街。不過楚夏的腦回路一向清奇，看到長禦景的第一刻，想的竟然是——

若是主體姜瑩，應該更喜歡韓景玉這一類型的。

越是心思覆雜、經歷坎坷的，越是喜歡簡單的、直接的。

像韓景玉這種淺薄之人，一眼就能看穿了。說喜歡就恨不能天天纏著你。說愛你，就是一片赤誠的真心捧到你面前！沒有顧慮，沒有糾結，更不會給自己留半點退路。

愛，就愛得坦坦蕩蕩！

所以主體何苦呢，壓抑著對心上人的愛意，拼命告訴自己，不能在一起？

換了她，哪怕能相守一天也是好的。不然那句詩怎麽能流傳千古——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短短一瞬間，楚夏已經轉悠了許多念頭。然而當著眾人的面，她只是微笑，

“因為寒澈最好看啊！”

“只是……好看麽？”

長禦景聽得這個答案，星眸罕見的露出幾分遲疑。

“即使會被遺忘？”

寒澈修煉的功法太特殊了，他自己都不能控制，也許三五年，也許一兩天。一旦晉升，他就會遺忘所有，越是深沈刻骨的記憶，忘得越快！

“忘就忘唄！我有自信，他見我一次，就會愛我一次！”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楚夏臉上的光彩，是無與倫比的美麗。她的眼中閃閃發光，看著寒澈，

“總有些人，是上天註定安排到一起的，靈魂伴侶！”

“什麽是靈魂伴侶？於千萬人之中的茫茫人海中，於千萬年的時間無涯的荒野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就這麽相遇了，不必璀璨如煙花，不用驚濤震撼世俗。

我們都不是天生完美之人，但只要你與我！心與心相連，過往的一切傷害痛楚都得到彌補了。我們在一起時，對未來充滿希望。好像此刻我牽著你的手，便覺得滿足了，餘生沒有他求。”

寒澈的殺氣，終於消散了。

他轉過頭，全部心神都放在楚夏身上。

嘴唇動了動，卻回應不出一個字。

寒澈的額頭冒出了汗，楚夏看了撲哧一笑，輕輕給他擦拭，“不要急，不怕不怕。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溫柔細語，安撫了寒澈的內心。他輕輕握住楚夏的手，半響才說了兩個字，“謝謝。”

不知要怎樣的頻率，才能讓兩人順利的接頭。脈脈對視中，楚夏深情的表白，寒澈只道謝回應，竟然彼此都覺得心安和滿足。

長禦景的眸色更深了一層。

親眼看著兩人相擁，更是煎熬難忍。

“楚夏，你知道自己的來歷麽？”

“嗯？”

除了這個疑惑，也沒其他能困擾楚夏了。她眨眨眼，一邊牽著寒澈的手，一邊問，“我一直在等別人說，可惜，都沒人告訴我。”

長禦景垂下眼眸，“那是因為，光憑言語，無法證明。”

“正好寒煙客也在，也就不用做兩次演示了。桑瓚？”

桑瓚會意，立刻拿出一道表面繪滿高深符文的立體符箓，星辰大殿沐浴千百年的星辰之力，就是最佳的播放場所，星光電影符——正式激活！

天空瞬間變黑，似飄來大朵的烏雲，遮蓋了上方。時不時有金蛇狀的閃電撕裂黑暗。楚夏看著這恐怖片的開頭，津津有味的拿出幾顆梅子，和寒澈分享。

片刻後，她就無法鎮靜了。

因為她看到一群人在聚會。

地點，應該是在星辰大殿上。長禦景穿著星袍，正接受眾人的恭賀。送禮者眾多，萬思成只是其中之一。他笑語晏晏，打開了木盒，露出春的頭顱。

“此女不是禦景大符師的心腹之患麽？思成特意獻出，祝賀禦景大符師晉升祭師之喜！”

他滿懷惡意，送完之後，哈哈大笑。在場眾人，皆呆楞如木頭，看著他甩袖大踏步離開。

“過分！”

“豈有此理！”

“萬妖城太過無賴！”

“若容得此子繼任萬妖城，將來仙盟如何，還很難說！”

七嘴八舌間，長禦景看著春的頭顱，巨大的痛楚壓抑不住，吐出一口血……

楚夏驚訝的看向長禦景——對方看著年紀不小了，也不像是困與情愛之人，幹嘛會吐血啊？難道是內疚？

她亂七八糟的猜測著，發覺寒澈的手也冰涼。

“唔，雖然九轉九因會遺忘過去的記憶，但最深刻的痛苦，還是在他心上留下了印記。星光電影符，哎，一聽名字就知道肯定是春弄出來的。她應該沒那麽無聊拍電影玩，只是打發時間，順便得個‘發明創造’的讚譽吧。可惜了，她做夢也想不到，她會成為女主角——只以頭顱出鏡。”

楚夏的腦回路素來和常人不同。她和春關系密切，應該是天底下最關心春下落的人，但是，大概是早就接受了春的死亡事實，看到這一幕並沒有多大感受。

頂多是……哦，這是春的遭遇啊，明白了。

若有機會，她會原原本本和主體姜瑩覆述一遍，秋和冬麽，看心情。

她不會感同身受。

關系再親密，她和春也是兩個獨立的個體。誰也不能取代誰，誰也不能替換誰！

面色平靜的看完“春“的頭顱為什麽會到星門，接下來就是重點了。

這顆頭顱算是禮物？總之，沒有特別處理過，就放在星辰大殿內供奉著。天長日久的，來來往往的弟子都習慣了內殿懸掛這前輩春熙的頭。

忽然有一日，星辰之力一躍而下，如同崩騰的河流，不停的沖刷春熙僅剩下的頭。一日日的，小草會發芽，花朵會開花，春熙的頭呢，長出了脖子，長出了身子……

楚夏這回維持不了鎮定了。

她呆呆張大嘴，“這、這是我？”

完全體的楚夏，開始是春熙的面容。可隨著星辰之力快要完工，對她容顏的精雕細琢就開始了。

一點點捏成楚夏的模樣。

看著完美無瑕的美貌，無可挑剔的五官，晶瑩白皙的肌膚……

楚夏讚了一聲，“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不過如此！”

她的本意是讚美自己嗎，不對，是讚美主體姜瑩啊！

不過話音一落，就看到旁人盯著她的眼神有異。不管了，別人怎麽看她，都無所謂。

她內心是想哭的，因為……沒穿衣裳！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她的果體！

虧了啊，虧大發了！

換了其他人恐怕忍受不了這種恥辱，不過當過女明星，楚夏想得很開，大不了，就當她為藝術犧牲了！

看完了來龍去脈，楚夏點點頭，“那位萬妖城主，從首陽山返回的時候見了一面，驚鴻一瞥，印象很深。”

長禦景揮揮衣袖，驅散了星光電影符的殘餘靈力，“驚鴻？楚夏，你似乎並不恨他。”

楚夏聳聳肩，“殺死春的人，不是他，對麽？”

“你稱呼自己為春？”

“不是啊，我的名字是夏！”楚夏認真的解釋。

“所以，你覺得你和春熙是兩個人。”

“當然了！我們兩個差太多了，完全不一樣！”

“那你們是什麽關系？為什麽你可以借她的頭重生？你的身體，現在完完全全是星靈體，不能再增一分一毫。你拔掉一根發絲，都蘊含著無盡的星力！這一切，怎麽解釋？”

“我不知啊！”

楚夏理直氣壯的說著實話。

她不像別人喜歡刨根究底，看完星光電影符之後，她唯一在乎的就是，“頭有了，那身子呢？”

主體姜瑩對她們四個傀儡極為用心，頭顱能接收星力，重塑身體算什麽，大驚小怪！白家的強大，不是爾等能想象的！

“寒澈，你認得萬妖城城主麽，能不能幫我傳個信，問他，春的身體在哪裏！”

寒澈應了，他慢慢摸索手鏈的印記，發現了聯絡人萬思成，便發了一條飛訊。

遲遲未曾得到回應。

“何必麻煩？星門最神秘的法門——占星術，是最適合你用了。你是星靈體，半點未染塵埃，占蔔的結果說不定可以直接具顯。”

楚夏無可無不可。

神神道道的占蔔，她向來不會信的，但也保持敬畏之心。

“占星術，怎麽學？”

長禦景拿出一卷竹簡，“占星術是千年前，一位前輩流傳下來的，上面的儀式以及布陣之法，順序一點也不能錯。不然，得出的指示糊塗，無法解讀。”

楚夏“哦“了一聲，接過竹簡，根本不管這是什麽樣的古董，嘩啦啦一下全部展開，一目十行，瀏覽過了，竹簡一合。她讓寒澈原地等她片刻，自己調頭進了星辰大殿。

所有的課桌椅全部彈開。

從穹頂灑下的星光柔和的照射著楚夏，將她的身影照得朦朧美麗。

占星術！

通過星辰術數占蔔自己想要知曉的東西。

楚夏推測，這是因為星辰在遙遠的未來，應該是個旁觀者，註視著發生的一切。而術數算的是幾率，是與非，黑與白，男和女，總之不是甲就是乙，肯定有一半的正確率啊！

心中只信一半，未敢全信。但她的來歷太特殊了，星靈體占蔔占足了優勢，蔔的又是和她關聯無比親密的春的下落，無盡星辰之下，楚夏的星之眼看到了。

茫茫沙海之中一座高大巍峨的宮殿。

宮殿表面霧氣流動，任何生物靠近霧氣，就會被奪走血肉性命！穿過霧氣，才能看到一具金色的棺材。

棺材表面雕刻的紋路，和主體姜瑩給她看到的影像差不多。應該就是了！

楚夏退出了占蔔，心神有點恍惚。

過了一會兒，她連忙晃了晃頭，笑嘻嘻的撲到寒澈懷裏，

“剛剛真是嚇死了！”

“危險？”

“是啊，好危險！”楚夏開始形容，“我的心好像漂浮到茫茫宇宙中，無悲無喜，看到日出日落的美景，也毫無波動。看到春花秋果，也平淡看待。真是可怕啊！”

這……也叫可怕？你是對可怕有什麽誤解嗎？

旁邊在場的人，聽得吐槽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寒澈也有點納悶，“害怕什麽？”

“你不怕麽？”楚夏露出驚容，“沒有任何情感啊。如果有一天，我的內心不再有這麽豐沛的情感，我對世間任何人或事，都無所謂了，不再愛了，那我就不是我了。人活著，卻失去了‘我’，多可怕！”

“你要這麽說，那寒煙客每一次突破，都是失去自我。”

“才不是！寒澈是找回自我。他每一次晉升，都是在找回自我的路上。寒澈，別擔心，如果有一天你不記得我了，或者不那麽愛我了，那不是你的錯。我們相逢是有緣，但緣聚緣散是說不準的。你一定要堅信一點。”

“我愛你，我就一定會走到你面前，告訴你！”

“如果我沒做到的話，那你就可以轉開身啊。”

楚夏大膽熾熱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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