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當蒙蒙亮的陽光驅散了黑暗，這間位於沙漠邊緣的小鎮客棧，忽然喧鬧起來，人語聲和車馬聲，聲聲不絕。

而一夜未眠的人何止寒塵？

楚夏打著哈欠從房裏走出來時，就見婉秋和墨蓮朝她露出笑臉——這笑容，比平常更勉強了，實在看不下去。

“你們怎麽了？臉上抽筋了？”

“呃……”

墨蓮差點沒憋住，還是婉秋拽了她一下才反應過來，“因為聽說楚國師過來了！”

“來就來了，你們認識？要去見見麽？”

楚夏一邊走，一邊熱心好奇的問。

好像與此無關的外人，帶了點隨性的漫不經心，倒讓墨蓮和婉秋兩個忍不住心裏詫異。心裏嘀咕，到底遮遮掩掩裝到什麽時候啊？是不是只要不當面指出來，就能一輩子心安理得的偽裝？

兩人對楚夏的心理素質無比欽佩，加上接下來還要一路同行呢，不再多言。待店小二送來早食，靜默對視一眼，默契的開始用早餐。

楚夏又不是傻瓜，已然察覺身邊人的不對勁。但她身份不同，多的是的人帶著某種目的接近——所以養成了一種習慣，對身邊工作人員的來來去去，並不太在意。能走到她面前的，都是出色的人才，只要該做的工作做好，她一向大方，寬容、理解。

不理解也尊重。

簡單來說，你有你的想法，只要不損害到她，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閑暇功夫，愛做什麽就做什麽。

對婉秋墨蓮兩個人，楚夏算來算去，接觸的時間也不算長，怎麽也不至於投入感情了，所以一直維持在表面交好的程度。

寒塵認為她明明知道兩人瞞著她經常發飛訊，在楚夏看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以前的工作人員也是這樣的啊！誰還不是空下來就不停的發信息？

說到底，都有各自的生活啊！

而且楚夏反覆確認過了，婉秋和墨蓮，沒有危害她的意思。如果有，她早就疏遠了！

絲毫不知被貼上“無害“標簽的婉秋，努力朝楚夏露出一個笑容，“吃飽了沒？”

“差不多了。”

“那我們該走了？”

“走唄！”

知道春的確實身份後，楚夏對於去哪裏其實都無所謂了。名揚天下的好處，大概就是這樣了。她想知道的訊息，不需要局限某一地，到哪裏都行。

對了，春好像也做過星門弟子。想到自己漫山遍野的轉悠，居然一點春留下的痕跡都沒察覺。是否三百年的光陰太久？把春留下的都埋沒了？

想到就問，她好奇的問，“墨蓮，你知道春熙修行的哪一門的星門法訣麽？”

墨蓮的筷子差點沒握住，好不容易維持住平靜表情，“怎能突然問起來？”

“好奇啊！我想知道。”

所有人等著你問的時候，你什麽態度都沒表露。好像完全失憶了一樣。現在突然問起，墨蓮暗暗的想，昨晚大概和持盈國師商量了什麽吧？

“隱星流。不過現在隱星流不再‘隱’了，入主十大主殿之一的天元殿。我們的量星尺就是從隱星流借來的，你忘記了？還有，你曾經在天元殿古木下見到的那位入定人，傳說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啊？”

楚夏好奇的問起。她眨著眼，不懂就問，十分直接。

墨蓮和婉秋其實早就習慣了，但這會兒不知為何卡殼了，手中虛掩的白光忽明忽滅的。

這一幕就發生在楚夏在眼前，她表情不變，好像完全不在意。

婉秋尷尬，隨即覺得她有什麽好尷尬的，請長輩們的示下，她們才敢說啊！

過了片刻，墨蓮才松了一口氣，“可以說了。楚夏，有人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對過去的記憶記得多少？”

楚夏茫然，立刻否認了，“我不記得自己失憶啊？”

她的人生完完整整，遇到主體姜瑩前，遇到寒煙客寒澈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所以，你都不記得自己失憶了？”

“我真的沒失憶。”楚夏笑了，“你到底想問什麽啊？”

憑著常年在娛樂圈混出來當紅女明星的敏感，她尋思了片刻，“難道我應該認得那位天元殿前輩嗎？他跟我有什麽關聯？”

說完後，她恍惚想起，那些穿越小說裏好多主角都是失憶的，因為附身之後解釋不清楚過去的記憶。

哎呀，居然忘記了！

現在改口還來得及不？

看著墨蓮婉秋的眼神，楚夏覺得自己演技再高超，大概也不能挽回什麽了。無奈的笑了笑——她的笑容是專門學習過，長年累月的，哪個明星在聚光燈下不犯一點小錯誤，比如整理衣領，打了個哈欠，或者說話忘詞，只要無傷大雅，笑一笑，用笑容化解最容易不過。

有媒體形容楚夏的微笑——治愈人心的笑容，能融化寒冰的笑容，看著一瞬間就讓人心情變好。

所以楚夏對她的笑容，非常自信。

可惜她沒搞清楚一件事。

女明星和大眾是有距離的，通過鏡頭，大家看到她展示出來的美，收獲了美，滿足了對美的追求，自然對一些細節不怎麽在意了。

而星門弟子婉秋墨蓮，哪個不是親眼看著楚夏從一顆頭顱慢慢長出身體，長出四肢的？她們對楚夏的身體構造非常熟悉，對這笑容……也意外的理解。

理解其中的含義，就是敷衍！

好吧，不想說就不想說吧，難道她們還能強迫？

不再糾結失憶不失憶了，墨蓮幹脆直截了當，

“春熙修行的是隱星流，而天元殿長禦景符師，是隱星流的長老。你懂我的意思嗎？”

楚夏點頭，“所以，那位入定的老前輩，是春……春熙的老師？”

“不是，長禦景符師，從來沒承認過是春熙前輩的老師！”

“啊，為什麽啊！春熙那麽聰明，為什麽不肯承認！”

看著楚夏竟然為春熙抱不平，婉秋感覺很不適應，“長禦景符師不能承認，是有特殊原因的。”

偷看了一眼楚夏，墨蓮和婉秋對視後才異口同聲道，“因為春熙愛慕長禦景大符師啊！”

“啊？”

春……有了愛人？還是師徒戀？

楚夏傻傻瞪大眼睛，半響恢覆不了。

這實在太超出她的想象了，同為主體的傀儡，彼此之間有細微微妙的聯系。彼此太大心情起伏，肯定有感應的。

不知是不是主體姜瑩的戀愛運就不好，唯一喜歡的韓景玉只是個普通人，狠心斬斷了所有情絲。她們幾個，也是隨了主體，沒對人動過心。

再出色，再優秀的男子，也不過多看兩眼，至於生出相伴一生一世的心思？不可能！

說春為了某種目的，誘惑了那位大符師倒是有可能！

楚夏胡亂的想著。

……

出了客棧，陳木星依舊主張前行，目的地還是南域。婉秋和墨蓮有不同見解，“楚國師都已經出現了，還有必要去南域嗎？”

“楚夏，肯定就是春熙前輩！她信誓旦旦說自己沒有失憶，但是又很快否認了。她聽說春熙前輩和長禦景大符師的故事，很難接受，但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理所應當了……”

“加上她昨天晚上見了楚國師持盈，分明交談了許久，今天卻避而不談。不是心虛是什麽？”

“若不是長輩們不許可，我都想當面和她對質了。何必猜來猜去。”

“婉秋你瘋了，對質什麽？她不承認，你還能逼她承認嗎？況且，她承認了，你又該如何？”

“自然是功成身退啊，不用陪她玩這個你裝我裝的游戲了。”

“別犯傻了，她若真的是春熙前輩，說不定你我背後的師長，也有要求到她面前的時候！”

婉秋不服氣，很想擲地有聲的說，怎麽可能？可是又一想，若非特別在意春熙，那她的頭顱，是怎麽供奉在星辰大殿三百年的？除了她，星門的各流派的先輩多了去了，怎麽沒聽說過其他人死後的屍骸供奉在星辰大殿呢？

明明這麽重視，卻只讓自己幾個新人接近，怕的又是什麽？

她有一個不靠譜，但很切合實際的猜測——怕萬一出事，小弟子可以頂罪啊！

畢竟春熙死因覆雜，在沒弄明白情況之前，誰也不敢輕易行事。

陳木星不管她們的糾結苦悶，“南域非去不可。”

他和寒澈在客棧外面碰了面，可見面如同陌生人，連眼神都沒有變化。

倒是楚夏笑著走到寒澈面前，慢悠悠的搖著一枚符箓，

“寒先生，知道這是什麽嗎？”

寒塵的臉色，瞬間大變，瞪著楚夏的眼神也變得警惕起來。

“幹嘛這麽奇怪的眼神盯著我？是，它使用完，應該自己燃燒起來，然後化為飛灰，就像落下的灰塵一樣，被風一吹就走了。”楚夏笑瞇瞇的，一邊說一邊搖晃，

“虧得我不停的往裏面註入靈氣，才讓它保持原狀呢。”

寒塵不想承認，雖然他認出了這枚符箓就是他偷偷放在楚夏身上的“竊聽符“，但是當眾承認後會有什麽後果？

“誰知道這是什麽。看符箓，好像沒有使用過吧。”

楚夏點了點寒塵，“不乖哦。你昨天晚上放在我身上，用來偷聽我的符箓，這麽快就忘記了？”

“胡說，我昨晚一直在柴房劈柴，再說，我碰到你了麽？怎麽可能在你身上偷放符箓！”

楚夏輕輕的打開符箓，在符箓上勾畫那個隱藏的聽字符箓，笑了下——她不僅知道這是竊聽符箓，還確定，這肯定是春的手筆。

“寒先生知道這是什麽嗎？”

“嗯。”寒澈毫不猶豫的承認了，“我畫的符箓，當然認得。”

這話一出，寒塵先楞住了，“父親，您畫的？”

楚夏也有點震驚，“這枚符箓的構造，還有下筆勾畫的架構……”分明是春的筆跡啊！符箓裏有白家的味道，她絕對不可能看錯！

還記得傳送之前，主體姜瑩特意對她進行了培訓，畫符就是其中重中之重——因為符箓之學，比提升修為快多了，有足夠的符箓護身，堪比靈器呢。

姜瑩提醒過她，傀儡春所到的世界，應該偏向修行符箓，所以畫符之術已經要努力掌握，這也是查找的一個方向。

楚夏已經通過主體姜瑩分享的記憶，察覺出這枚竊聽符有春的痕跡，本來是想和寒家確認下，沒想到寒澈竟然承認這是他畫的？

“父親！”

寒澈看著兒子，態度溫和，“有了這枚符箓，我在哪裏，都能‘聽’到你了。”

寒塵呆了呆，“父親是故意放在自己身上的？”

原來他自以為聰明，可以隨時知曉父親的動態，父親一直都知道的，還放任自己？

這沖擊，比昨夜偷聽楚夏和楚國師等人的交談，更震撼。

“還有問題麽？”

寒澈溫和的看向楚夏。

楚夏偏著頭，“你認識春熙嗎？”

“不認識。”

寒澈淡淡的回答，從楚夏身旁飄然走過，沒有帶起一縷風。

寒塵泯唇，又將一枚竊聽符塞到楚夏手裏，急忙追上。

年少單純的孩子，其實不知道，這符箓不是竊聽用的，而是雙向的——兩邊都能聽到對方的說話聲！

“聽著，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目的為何！反正你們星門內部的事情，我也不想插手。”

符箓虛化後，傳來一陣陣波動，化成音波，就在楚夏的身旁，

“我只說這一次，下次你見到我，我絕對不會承認的！”

“我父親認識春熙。”

“他曾經和春熙拜過天地！”

“後來他修行的功法，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記得家裏人曾經說過，以為我父親這輩子都恢覆不過來了。因為春熙死後，他功法作用，遺忘了所有，可是整個人都空了，沒有喜悅，沒有悲哀，整天就是看著雲彩，看著水流，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後來我出生了！我父親才有了一點人氣！”

“他們都說，是我拯救了我父親。其實不是，是我父親救了我。我……總之，不管你和春熙是什麽關系，希望你好自為之。我父親，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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