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臺。

這是姜瑩第一次主持招魂儀式——給自己招魂。從白家的庫房裏挑出陳年的符紙，產自紫宸界的朱砂，以及獸毛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畫符猶如神助，刷刷兩下，就畫完了上百張。

就好像練過似地。

選了一個明月高懸的晚上。

十二盞燈籠高高垂在樹梢，周圍安靜無比。姜瑩坐在花費數天親手修建的供臺上，身穿羽衣，在颯颯的夜風中，開始默念口訣，漸漸就進入物我兩忘境界。

一枚枚招魂符飛起，無火自燃，星星點點，將姜瑩繞成一個大繭，符箓之力散入半空，和漫天的星野融為一體。而天際仿佛閃過流星一樣的光芒，瞬間消失，難以撲捉。

一滴滴寒露在草葉上凝結。不知過了多久，姜瑩才悠悠醒過來，摸著胸口，默默感受招來的一絲絲魂魄。還有混雜帶來的各種記憶碎片。

成功了。

但她心頭的迷惑沒有解決，反而更大了！

她終於知道了，那個長著酷似韓景玉的修者，真名叫長禦景。曾經是她的救命恩人。在修行路上，曾經指引她不少。

後來因為彼此的道不通，追求不一，反目了。

這也常見，修行路上多少為了利益，為了私仇，或者就是沒理由，莫名疏遠的。姜瑩不再困擾——只不過長了和韓景玉相似的容顏罷了！

她現在難受的是，看到了春的結局！

擡眸掃了一眼，被招魂儀式招來的夏、秋、冬，

“正好你們都在。”

姜瑩將她看到的畫面，分享給幾個傀儡。

記憶不能連續真是可怕，就好像看到一篇好文，突然斷了，上下文不能銜接，急的人是抓耳撓腮。

傀儡夏、秋、冬，被動的接受記憶，眼中突兀的出現春的模樣——她死了，胸口一個大洞，似被什麽穿胸而過。有人用黃金棺材收殮了她，為她穿上金縷衣、黃金甲。

物傷其類，看到春的下場，夏秋冬都沈默了。

楚夏尤其難受，她想了想，勉強道，“至少春得了全屍，死前也沒有遭受什麽折磨。”

秋木然的，“你沒註意她的手指麽？”

“什麽？”

楚夏拼命回憶，具顯起剛剛的記憶，仔細一看，才發現躺在黃金棺材裏的春，手指帶著長長的指甲套，每根指甲套上都鑲嵌著紅寶石。

數一數指甲套，只有八個！

春只有八根手指了。左右手的小拇指，都斷了！看斷面，似被人硬生生掰斷的，扯掉的！

不知道是誰害死了春，也不知是誰拿走了她的小拇指——也許是同一個人，也許不是。總之，春到底遭受了什麽，像一個謎題，難以猜測。

“主體！春的身體還在，她還有機會……活過來嗎？”

姜瑩搖搖頭，“你們都沒有看仔細。”

三個傀儡都有她的精魂在，她再一次開放記憶，這一回，非常深入的把每一幕的記憶碎片分解——原來，最後的畫面是漂浮的，說明“看到春“的人，就是春自己！

“她……”

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怎麽可能？春看到她自己，她、她到底怎麽了？”

“我收到了她最後的殘念。她的識海崩潰，丹田也被損毀了。就算我恢覆到巔峰期，傾盡全力救她，也是無力回天了。”

聽到這，楚夏搖搖欲墜，“可憐的春！”

“主體，我……”

“可是怕了？”

“不！”傀儡夏忽然露出倔強的一面，“春這麽淒慘，我若是坐視不理，對不起我們的情分，更對不起我自己！”

姜瑩這時卻不急了，悠然道，“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孕後功力下降是實，但重新制幾個傀儡人，還是沒問題。這件事，未必要你去！”

“可是，只有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了解春，知道春的性情為人，她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生前肯定留下了痕跡，只有我能一眼發現！主體，別考驗我了，我決定了，絕不後悔！”

楚夏還以為這是另一次測試，沒想到姜瑩招魂之後，接受了部分記憶，對春的死因不像之前那麽急迫了。

她覺得，再進行兩三次的“招魂儀式“，說不定能吸收到更多流離在外的精魂，拼拼湊湊，不用楚夏去她也能知道真相。

但是，真相是最重要的嗎？

不！

之所以讓傀儡春前往那個修仙界，目的是收集更多的信息！她需要知道……那方世界，適不適合她本體穿越過去？能不能為她博得一線生機！

姜瑩目光審視傀儡夏，夏的心機在四個傀儡中，算是最差的——盡管她自己覺得，她在娛樂圈那個大染缸混跡了許久，一直如魚得水。

可是她不明白，圈子不同，規則也一樣。修行界的殘酷，比娛樂圈冷酷多了。娛樂圈無往不利的通行證——美貌，在修行界什麽都不是！而失去了美貌加成，楚夏的心機手腕，不值一提！

所以，姜瑩是不太放心夏的。除了之前傳授的三樣秘法，想了想，又將白家族譜中記錄的幾種陣法，用“心靈烙印“之法，教給了夏。

其他術法，都得慢慢提升修為，或者加深領悟，短時間能讓夏融會貫通？唯有陣法，只需要布陣材料，可以用精血直接催動。

主體姜瑩的格外關照，讓夏信心十足，“放心吧！”

越說，反而越不安了呢？

姜瑩驅散了心頭莫名的憂慮，籌劃下一階段的“招魂儀式“——她對“原作者“的真身，始終擔憂。雖然按照對方的提醒，用招魂符把春碎裂的魂魄招回，可是，誰知道會有什麽副作用？

再怎麽謹慎也不為過。

姜瑩並不知道，她回到白家祖祠籌備招魂儀式的時候，一波剛平，一波又起。江城市警局接到報案，涉及人命案，飛快的逮捕了嫌疑人。

……

“這絕對不可能？瘋了瘋了！怎麽可能呢？”

警察親自上門，梁毅的父母一臉驚詫，“會不會弄錯了？我家兒媳婦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啊。怎麽可能跟命案有關？”

林見鹿也不多解釋什麽，只出示了逮捕令，將曾靜銬上警車。

“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吧？”

曾靜一聲不吭。

“說起來我才不敢相信。你一個人，涉及了八條人命，然後還能洗幹凈手，回到社會當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我走訪了你的鄰裏，幾乎所有人對你都是一面倒的誇獎之詞。”

“看得出來，你的人緣不錯。你很擅長細膩的處理人際關系，總是能在別人需要的時候，說上溫柔的話，遞上一杯水……輕易而舉的取得別人好感。我不是故意在你回家的時候上門逮捕。而是你天天跟著文家千金，她身邊好幾個高手暗中保護，我不想節外生枝。”

曾靜依舊沒有回話。

“不想說沒關系，等你想說沒人聽的時候，你就恨不能多說了。”

到了警局，林見鹿拽著曾靜下車，沒註意，曾靜的眼睛已經完全紅了。

……

文竹懷孕後，幾乎沒有回過文家。她沒辦法立刻結婚，也無法對父母說明孩子的父親，只能一拖再拖——若非師傅姜瑩告訴她，這個孩子是上天的禮物，也可能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孩子，說不定她就醫院打掉了，落得清靜。

“早說過，孩子的事情我早就準備好了……不用去曾祖父的醫院。什麽沒經驗？我沒經驗，那麽多月子中心的專業人也沒有？是，我錢都花出去了……媽，你就放心吧！”

掛斷電話，文竹揉了揉眉頭，事情都集中到一塊去了。師傅讓她不要去醫院，不要去任何有人煙的地方。若換了另一個人說這話，文竹肯定以為要害她！

懷胎十月的人，走路都不方便，隨時都可能生產，身邊哪裏能少得了人幫襯？

可姜瑩非常嚴重的警告她，這個孩子生育之後，體內一口先天之氣能助她順利開了五竅，耳鼻口舌，以及眉心的祖竅——此竅一開，身邊任何人都是隱患！

越是貼近大自然越好，越是自然沈凝越好。

否則，開竅的關鍵時刻受到影響，輕則修為倒退，重則走火入魔。

文竹一一和通訊錄中重要的人聯系，告訴文家關心自己的親人，她有朋友們幫忙。和蘇南等好友，則說是被文家接走。兩邊好不容易騙過去，最後艱難的撥打文俊彥電話。

滴滴響了好幾聲，竟然沒有接通。

想了想，文竹編輯了信息，大意是不介意文俊彥拜師，她能理解他想要拜入白家的心願，請他不要為了她而放棄夙願。

消息發完，也沒有得到回音。

文竹吐出一口氣，又編輯一條，告訴文俊彥她要離開一段時間，不必尋她。等時機到了，自會相見。

最後一個電話，是給曾靜的。本以為只是普普通通一次通話，沒想到接電話的人是林見鹿。

“曾靜她事發了。”

文竹的手機瞬間被捏爆了。

江城警局。

文竹大著肚子走進前工作單位，就見曾經熟悉的同事們，露出尷尬的表情。大隊長陸思遠和文竹鬧掰了的事情，早就傳揚開來，大家知道文竹出身文家，猜測是文家嫌棄陸思遠只是個窮警察，不肯下嫁，加上文竹已經脫離警局很久了，自然而然站在陸思遠一邊。

“曾靜在哪裏？”

“呃，嫌疑人受審，按規定外人不能探視……”

文竹心急如焚，一把推開，直接往審訊室闖。

“站住！”

陸思遠大踏步從走廊過來，緊緊盯著文竹……以及她根本遮掩不住的孕肚，“你連條例都忘了？”

“我要見曾靜！”

“她涉及一場連環命案，是重要嫌疑人！”陸思遠抿著唇，“你以前在檔案管理科做過，你早就知道了！”

“我現在就要見曾靜！她的身體不好，我怕她出事！”

陸思遠怔怔看著文竹，見她臉上的堅決，就像當初和他分手——絕不後退半步！

“你對你的朋友，倒是真心真意。好，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說著，陸思遠示意其他人都去忙，他領著文竹去審訊室。哪裏知道審訊室圍著許多人，“怎麽回事，都不辦事的？”

“頭兒，出事了。那女的自殺了！”

“什麽！”

文竹大驚，差點摔倒，急匆匆跟上去，就見第三審訊室大門外噴灑了血液，許多人想要上去，但是又顧忌什麽，不敢動。

“呃呃……”

嘶啞著，抓著自己的喉嚨，一臉驚悚看著天花板的曾靜，哪有平時溫柔寧和的模樣，像一個女瘋子，拿著一把修眉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穿著白大褂的文俊彥，好像沒看到兇器，撲上去用力的抱著她，

“沒事了！真的沒事了！想想你愛的人，她不是活下來了嗎？”

“你的姜瑩，她活著啊！你閉上眼，這只是一場夢，噩夢醒來了，你要化上美美的妝，換上溫馨舒適的衣服，去見你的朋友們。她們都很愛她。你一定不想讓她們為你擔心吧？”

曾靜“嘶嘶“，眼睛都快凸出，大口大口的喘氣，“姜……瑩……”

“還有瓊書，還有蘇南，文竹。你想想她們。她們都以為你家庭幸福，你從來沒讓她們操心擔憂過，對不對。你做的很好，以後也能做的很好。”文俊彥的言語仿佛有穩定人心的力量，在他的安撫下，曾靜慢慢從血管差點爆裂的狀態恢覆下來，低低的抽泣起來。

文俊彥趕緊幫她包紮了傷口。

不知為何，剛剛噴灑了那麽多血液，曾靜的傷口卻慢慢恢覆了，沒有繼續流血。

“來人，叫救護車啊！”

文俊彥一回頭，請求警察支援，卻看到文竹，頓時呆住了。

他好像一個被抓包的小學生，窘迫得無地自容，但是此情此景，又不得不解釋，“我，我是曾靜的心理醫生。”

文竹的目光，落到曾靜身上。

“其實也不止……我八年前，是李瓊書的心理醫生。再早一點，我也做過蘇南和董玉茹的。她們都是那場車禍後應激障礙，治療之後就恢覆了。”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從你的朋友口中，很早就知道你了。你的喜好，你的性格，我都很了解。”

文竹已經沒空深究其他了，她慢慢的靠近曾靜。

曾靜如同受傷的小動物，瑟縮的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文竹覺得心口在抽抽的疼痛，“曾靜，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

“你？你……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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