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了了緊緊盯著春熙，“快把因果鏡還來！你知道那是誰的靈器麽，就敢亂搶！”

她的父親、叔父卻沒有這麽大意，神情慎重多了，拱拱手，“見過乘風大人。”

大貓搖頭晃腦的踱著步，斜眼掃了一眼兩兄弟，就是不張口。

春熙赧然一笑，拽著寵物貓的脖子，“快點。”

快點什麽，自然不是催促金毛吼趕緊把兩面鏡子吐出來——若是物歸原主了，那兩大靈器同時使用，不得把持盈和春熙的來龍照得纖毫畢現？

不敢想象那種後果。

這種關鍵時刻，春熙無比慶幸，有“蠻不講理“乘風大人背鍋。反正乘風輩分高、修為更高，許家兄弟也奈何不得。

“抱歉抱歉，輪回鏡是我仙門藍家之物，回頭我轉告掌門，讓藍家宗主跟乘風大人索要就是。不過因果鏡……剛剛聽令千金說，是神崎世家寒澈所有，是麽？”

許了了見父親的神色，也不敢輕視，視線在春熙身上轉了轉，審視了一番，方才道，“沒錯，就是我從神崎世家寒澈借的！”

“敢問，你和寒澈什麽關系呢？”

“呦，居然冒出來一個追問我和寒澈關系的女子？嘖嘖，你關心這個作甚？難道，你也心悅寒澈？”

“也？”春熙琢磨了一下這個字，大概猜測到了什麽，搖頭道，“我和寒澈公子素不相識。只是有個朋友，馬上要嫁給他了。”

“什麽，寒澈娶親？怎麽可能？他修煉的那種功法，遲早連父母親人都不記得，怎麽可能這個時候娶親？”

許了了失口否認，不過許鐵英咳嗽了一聲，“侄女兒，你這幾天忙什麽去了，連自家的‘鐵林筆記’都忘記看了。寒澈，的確要成親了，新娘子你也認得，就是問心城的厲瑚瑛。”

“她？就她那病懨懨的身子，嫁給寒澈……哦，我懂了！”

兩個八竿子達不到一塊去的年輕男女，突然要成婚，不是有什麽深情厚誼，看來，只能是兩家背後的勢力，做了利益交換罷！

許了了嘆息一聲，也沒有多餘的情緒，此刻，她最在乎的還是她父親的婚事！

“你剛剛說，你是持盈的舊主？”

“沒錯！許姑娘，你對持盈的人品性情，甚至過去的經歷有懷疑。我這麽說吧，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身家來歷。她，出身不怎麽高貴，父母親人差不多死光了，被我家收養，是在我家長大的。像她這樣的人，還有很多。持盈，你入我家門後，跟你一起接受訓練的，有多少人？”

“一百有餘。”

春熙點點頭，“這也是我家的傳統了，收養孤兒，挑出資質出色的，加以培養。若忠誠度過關，就送到主子身旁委以重任。”

“持盈，還有她的同伴們，本來應該效忠我，輔佐我的，可惜，我這個主子當得不地道，半途而廢，根本不打算按照家族給我安排的道路繼續走。所以，我索性松了手，放他們自由。”

許了了嗤笑道，“好大口氣。你當你是誰，公主嗎？想要什麽就要什麽，想不要什麽，就不要什麽。還家族傳統？滿天下的挑選孤兒資質好又忠誠的伺候你，效忠你？我是堂堂鐵林城的城主千金，也沒你這麽難伺候。”

話音未落，就見許鐵英猛烈咳嗽了兩聲。

“侄女兒，這位是春熙姑娘，她、她真的是一位公主殿下。她的家族，是楚國的皇族，收養孤兒孤女，是天經地義的，不叫收養，叫置辦‘孤寡院’，每年都有專人專職照顧的。”

以國家之力，撫養孩童，培養孩童，然後將最優秀的孩童送到皇子皇女身邊，這不是理所當然麽！想來被培養的，也願意留在皇子皇女身邊忠心報答啊！

許了了楞住了。

“楚國，公主？哦，你就是那個、那個‘春熙宴’的春熙！我之前去過符仙門，怎麽沒看到你？”

“許姑娘去參加‘春熙宴’，是為了品嘗美味佳肴，又不是為了我。何必糾結見沒見過呢？何況現在不是見面了麽？”

仔細打量了一番春熙，許了了沈著道，

“父親，女兒之前反對，是懷疑這個婦人的人品道德。現在，更有道理懷疑她的——忠誠度了。她都對旁人效忠，將來遇到兩難抉擇之時，到底是偏向舊主人，還是我們鐵林城，也未可知。父親，真的要娶這樣的女人嗎？”

“女兒為您不平，您應該尋一個對您一心一心的，而不是還心懷舊主的！”

說完這番話，許了了淡淡的瞥了一眼春熙。

春熙則是看向持盈。

持盈一動不動，神情微微哀傷，卻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麽。

春熙輕輕一嘆，拍了拍寵物貓的脖子，“快點。”

大貓擡眸，琉璃般的眸子清晰的映著春熙的面孔，仿佛在說，“你確定？”

自然不能再拖延，否則就惹人懷疑了！

“因果鏡可以照人過去未來，機緣福緣情緣親緣孽緣，種種都是緣分。有緣即可照見！”

乘風大人吐出因果鏡，鏡面一轉，正對著持盈——她身上最粗最明顯的那根線，直直的指向春熙。

春熙伸手碰觸那根因果線，默默的分析。

她和持盈，其實相處時間並不算長，相比持盈從前交往過的人，她的重要性只在“白家家主“這一層身份上。

因為她是白家家主，才會帶著忠誠白家數代的供奉穿越這個世界。因為她是白家家主，才能天經地義的得到持盈等人的忠誠。

現在，到了放飛的時候了。

春熙嘴角含笑，看向持盈，眼中帶著鼓勵，帶著無盡的歡喜和祝福。正如她昨天所說的，她希望持盈勇敢，選擇她自己想要的！

無論什麽樣的人生，只要她願意，只要她不後悔。

緣來緣去，各自有法！

春熙眼一閉，親手將她和持盈的因果線扯斷了！

斷裂之後的因果線，悠悠蕩蕩，毫無著力點，就這麽胡亂的飄著。持盈渾身一震，看向春熙，目光悲喜交加。

“抱歉啊，我只口頭上說放你們自由，卻忘記了我家老祖宗們從來不做賠本生意，大概早就做過一些禁制。讓我想想！”

春熙看著自己身上飄來飄去的因果線，那只燒毀的眼睛瞬間穿透“因果線“，分析其中的符法原理。

只是這符法原理也太深奧了，一時片刻哪裏可能研究透徹？不過也不影響，春熙大概知道冥冥之中的因果定律，是難以掌控的，她也不需要掌控，只需要將白家老祖宗下的詛咒解決掉就好。

白家秘鑰，是一種簽約。那麽反著來，解約總可以吧？

春熙試著逆反著秘鑰，淡淡的符法之力凝聚在她掌心，因果線縮成一團，漸漸轉化成淡白色的透明膏狀物，有點像琥珀。

輕輕將琥珀送到持盈面前，

“從今後，你真的自由了。”

持盈熱淚盈眶，“多謝大小姐恩典！”

“別叫我大小姐了，從今以後，叫我的名字，春熙吧。我們之間的緣分，說深很深，說淺，也淺。以後各自走各自的路吧！”

“對了，許姑娘，可以把我的手帕還給我麽？”

“你、你的手帕？”

“是啊。持盈，就算要和人傳遞消息，也不會用手帕當載體吧。這信，是給我的。唔，是老高的。”

“老高你們認得，上次他辛辛苦苦為我做了‘春熙宴’，可我當時閉關，沒能出來見他一面。想不到經年未見，他已經尋得廚道真諦，去了天門關了。”

“什麽！”

天門關是何等地方？不過想想那位高大廚的手藝，品嘗過“春熙宴“的自然不會質疑。

持盈淡淡道，

“老高他早就名揚天下，兩年前出海到了北域，以廚藝征戰，結交了無數好友。前些日子才傳信來，說是已經踏入天門關，過的很是滋潤。”

“那倒是不錯。想不到你們中間，第一個突破的，竟然是他！”

春熙想了想，“老高對我的忠心，已是竭盡全力，這時我須得有成人之美，送他青雲直上。對了，請將因果鏡照我！我來斬斷我們之間的恩緣！”

乘風瞪大眼睛仔細瞅她，仿佛在問，“你確定嗎？”

春熙怕什麽，當然用眼神回答，“來啊！”

因果鏡便緩緩轉了一面，霎那見，耀眼的光團閃爍不停，迫得所有人下意識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就見春熙身上無數的因果線，縱橫交錯。

這、這怎麽會？

普通人一生一世，能認識是多少人？交多少朋友？總不出個大概區域。可春熙，幾輩子加起來，驚人的因果線交叉不混亂，有的還射入虛空。

春熙自己也嚇了一跳，她猜到自己可能有不少因果線，也無意掩藏這一點。但萬萬沒想到，她身上背負的因果線已經超出常人十幾倍！

“我是楚國公主，知曉我的人太多了！”

幹巴巴的笑了兩聲，春熙覺得這個解釋蒼白無力。不過因果本來就是神奇而無法準確衡量的事情，可能某一件事，在旁人身上沒有產生因果，換到自己身上就有了——鳥雀從天上飛過，偏偏在你頭上拉了屎，要怎麽說呢？

就不存在公平可言！

春熙費勁的在無數條因果線中，找尋高譽美的，這可難辦了。她又不知道天門關在什麽地方，無法用方位定位，加上幹擾的太多。

等等，這條粉紅色的，也太粗了吧。足足有嬰兒拳頭那麽厚實！

她下意識的撥弄了兩下，粉色的因果線抖動了下，直接穿入因果鏡。

這也可以？

因果鏡中雲霧繚繞，片刻後，出現了一張蒼白如雪的面容，赫然竟是厲瑚瑛！

呃，看來她和瑚瑛的緣分很深。

春熙趕緊放下這條線，在無數的線條中扒拉扒拉，又發現一條比瑚瑛的因果線更粗的，粉色偏紅，而且隨著她的撥動越來越紅！

瑚瑛待她如親姐妹一樣，而且瑚瑛的世界太簡單，除了父親、治療之外，就只有春熙。兩人親密是自然的。還有誰勝過瑚瑛呢？

好奇之下，她再次抖動了一下，紅色的因果線射入因果鏡，只見鏡中再次出現了一團團雲霧，霧氣散開時，只見一名男子穿著星袍，在浩瀚的星空下佇立不動。

片刻後，他轉過頭，臉頰被銀色的面具阻擋，看不清長相。

哦，原來是星門長禦景大符師啊！

春熙很快就要拜師了，以後就是師徒關系，自然比瑚瑛那邊更親密一些。

看來因果鏡，也不是胡亂安排的因果線，都是有一定機緣原因的。

正想著，那鏡面卻沒有結束，長禦景轉過身，並沒有發現有鏡子在偷窺，只見他緩緩的摘下了面具，俊朗的面容完全的暴露在鏡中。

許是寶鏡自帶濾鏡，鏡中的他五官出奇的俊美，仿佛春風吹拂了碧綠的湖水，仿佛柳葉在清風中輕舞，更似嬌艷的春花在野外盡情的綻放。他的身上，仿佛籠罩一層神光，讓人想要敬仰，想要靠近，想要觸碰，卻又不敢。

大家楞了一楞，因為誰也沒見過長禦景的真容，他一直帶著面具，眾人還以為他相貌不佳，不敢示人呢。星門的鬼才怪才多，相貌尋常的比比皆是。

明明如此俊美，卻帶著面具隱藏起來，真是不知為何。

旁人驚訝歸驚訝，震撼了片刻也就過去了。唯獨春熙，徹底呆住了。

半響，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耳中嗡嗡的響，明明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可是那一刻，那一瞬間，依舊深深刻在她的心中，稍微以碰觸，又把她帶到那個月明星稀的晚上。

韓景玉中了劇毒，無力的倒下了。死前，他凝聚了最後的靈光，那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刻璀璨光華，

“……愛你，我沒有後悔過。”

“……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中。”

他知道她是修行界的人了，他知道他這麽多年的痛苦煎熬，都是白費。可他沒有後悔，也沒有怨恨，只是感激，感激他們曾經相遇。

她知道他那句未出口的問話——如果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那會有什麽結果？

從前，春熙是有答案的。

當然要在一起了！

可現在，她看到長禦景那張和韓景玉一模一樣的面龐，只覺得命運在嘲諷她！

這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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