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寧的屍體放在擔架上，擡到中庭。所有人都清晰的看到她的衣衫完好，可身體四肢扭曲著，似受了符箓攻擊。眼角有一滴血淚，肌肉抽動的方向，很像是死前受到了什麽羞辱，憤怒導致。

萬思成怒瞪春熙，“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春熙還沒什麽反應，靈兒和小佩齊齊搶先辯解，“這件事，和春熙有什麽關聯！你的小妾莫名其妙的，昨晚突然來尋春熙，春熙壓根不想搭理她，結果她非要闖進來；還說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話。春熙懶得和她計較，借口避開了。她自己丟下狠話，說什麽要給春熙教訓，氣沖沖的走了。她走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

“這麽說來，你們也承認，有過爭吵？”

“吵是吵過，是她自己單方面和春熙吵，春熙才沒有和她吵！”

“那是因為愧疚，不敢面對吧？”

萬家一個侍從冷冷道，指著樂寧身上明顯的傷勢，“嘖嘖，“樂寧自跟了公子，一直乖順聽話，也未聽過她和別人有過爭持。怎麽見了貴派弟子春熙，就忍不住呢？你們說她不明所以，其實，是揣著明白，說昏話吧？她和貴派弟子春熙之間的恩怨糾葛，這天底下誰不知道？”

“是，天下無人不知！萬公子，您也知曉。那麽，您在乎不在乎？”靈兒到底是心思敏銳的，趕緊轉移話題。

萬思成微微挑眉，眼角的紅潤似兇光，也似詭異的桃花，“我在乎什麽？樂寧她性子柔順，肌膚潤澤光滑，我對她還在興頭上，到底是一國公主，滋味與眾不同。許是我對她的疼愛多了幾分，才導致她莫名死掉。”

說完，萬思成輕輕一嘆，按了按眼角。

所有人都呆呆看著他表演，以多情爛漫著稱的少城主，也會動真情？好吧，就算是真情，他現在要做什麽？以愛妾樂寧的死亡，他想嫁禍給春熙？

都不用春熙解釋，更不用符仙門靈兒小佩多說什麽，整個八音閣，從上到下，幾乎沒人相信春熙會是出手暗害了樂寧的兇手。

這倒不是立場問題，而是這段時間，他們也算天天相處在一塊的，春熙忙著寫“樂符“，那整整十萬張，駭得眾人都道“前無古人”。除了敬佩，還是敬佩。

好不容易放松了兩天，不排遣身體的勞累，哪有什麽功夫去害人啊？

再說，就春熙和樂寧之間的矛盾恩怨，他們不予置評，就一般而言，樂寧有怨恨的理由，春熙卻沒有。她沒必要下手啊！兩人已經沒了利害關系，何必冒著得罪萬妖城的風險呢？

萬妖城的侍人，似了解到八音閣弟子的想法，怒氣沖沖道，“怪不得，侍妾樂寧生前曾道，‘奴家和姐姐的恩怨，不死不休’！她這輩子，最大的痛楚，就是生為某人的妹妹，生要為她替嫁，死，也要為她而死！”

“請慎言！”寧新池作為八音閣弟子，非常厭惡萬妖城的強勢，搜，就搜了，可搜完之後，不去查問樂寧公主怎麽會去而覆返？又怎麽被人搬到春熙的房間？到底真兇是誰？

一直在這裏陰陽怪氣的說話，是什麽意思？

“樂寧公主生前說過什麽，或許是私底下和人抱怨，這和她遭遇殺害，兩者不一定有關聯。”

“哈，第一次知道，原來八音閣也懂得‘顛倒黑白’？我們家公子的侍妾死在八音閣，剛剛大家都看到了！屍體是從春熙的房間擡出來的，真兇不是她，莫非，是八音閣弟子？”

“你胸口噴人！我們無冤無仇的，幹嘛要殺害萬公子的侍妾？”

“所以說啊！”這侍人擡頭看了一眼萬思成，得到萬思成的一個眼神，越發說得流利堅定了，“還找什麽真兇！真兇就是她！是她！”

順著他的指尖，春熙側身頭微微一偏，目光流轉，緩緩轉到萬思成身上。

萬思成，一個公子哥兒，之前並沒有多在意。似他這樣喜歡耍帥，自持身份地位，又有幾分天賦能力的公子哥，春熙見過很多。

紫宸界這樣身份的人很多，她也和這樣的打過很多交道。

只是，他們大多數是懂得廉恥的，做事自持身份，更要講究一個“風度“，做人辦事，手腕上也多半是叫人抓不到把柄。至少在規則上，他們很懂——你知道他們不是好人，但也找不到什麽惡跡。

不像萬思成，金玉其外，內裏竟然是個下三濫！

春熙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清冷，勝似月下的冷簫，“萬公子，似認定了我殺害了我妹妹樂寧？膽敢請問一句，我為何要這麽做呢？”

“這還用問，是你嫉妒，你仇恨她！樂寧為你之故，被迫出嫁，可嫁到吳國，卻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後！她的命運因你改變，不然，她隨便嫁到哪個國家，都是一品夫人。你呢，作為姐姐，根本不在乎她死活，聽說她跟了我們公子，便怕了！畏懼了！不想她得了我們公子寵愛，之後找你報覆！”

春熙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懼怕萬公子的報覆？所以提前殺害了我的妹妹樂寧？是這樣的嗎？”

她稍微擡了下眼梢，靈兒見機極快，立刻接應了，故意放聲大笑，笑著道，

“可笑啊可笑。當日仿佛萬公子和您的侍從，都不在玄法臺似地！沒看到我們春熙感應心符成功，那動靜，驚天動地的！她修的是紫陽符法，早已經在識海中形成金冊！符仙門從上至下，誰不知道春熙資質絕好？從掌門算起，誰不對她寄予厚望？說別的還罷了，說她怕報覆？這理由……叫人怎麽信服啊？”

“這些年，哪年不出現幾個天才？天才是什麽？又算個什麽？”侍人譏諷了幾句，又朝萬思成方向拱了拱手，“我家公子看得上的，才能有發展壯大的餘地。看不上的，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鋒芒之勁已經白熱化。

春熙努力了再努力，才將屬於魔道世家家主的殺機藏得一絲不漏。而只是以一個仙門弟子不滿的態度，冷冷問，

“萬公子，想要為你的侍妾覆仇？您以為，是我殺了樂寧，是不是要我以命償命？”

鋪墊了這麽久，終於到了正戲。

萬思成低頭，摸了一下大拇指的玉扳指，語氣有些耐人尋味，“這個麼，就要看你的態度了。我沒了一個小妾，偏巧，又是我正在興頭的，好端端死了，我怎麽能忍？”

“那您的意思是？”

春熙的語氣有點好奇，眼神也純凈單純，仿佛真的只是一個疑問。

她心機城府，經過數百年的歷練，終於算是“爐火純青“，當她不願意的時候，很少有人能窺探到她的真實想法。

眼下，稍微了解她性情的靈兒、小佩，憑這麽多年的相識相處，判斷春熙已經非常憤怒了，可單純看她的表現，也看不到任何怒氣。

萬妖城的侍人還要再說什麽，春熙一擡手，壓根不聽，目光直視萬思成。

萬思成直到這會兒，才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升平公主，到底是個聰明人。其實你妹妹也挺好的，我挺喜歡她的溫柔和善解人意。過去聽聞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我其實挺希望為你們姐妹解開怨結，本是至親，何必仇人一樣呢？”

“哎，如今她死了！我挺傷心的，你是她親姐姐，難道不為她這短暫的一生哀傷麽？再怎麽說，她為你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若是我們能到一處，我解了相思之愁，你呢，也為你妹妹彌補一二。豈不是皆大歡喜？”

待萬思成說完，所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響，小佩才反應過來，重重的“呸“了一聲，“下賤胚子！原來打的這個主意！春熙，他想算計你給他當小妾呢？什麽玩意兒，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你配不配！”

“你敢辱罵我們公子？”

“我罵就罵了，怎麽，他這麽無恥，不該罵？我就是罵，我以後還天天罵，月月罵，年年罵！萬妖城又怎麽地，大不了本姑娘一輩子不去萬妖城！怕你們怎麽地！”

“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們了！”

萬思成有備而來，怎麽可能不帶足了人手？三十多人只是前頭兵——進行的順利的話，那就客客氣氣，帶走春熙一人就夠了。

不順利，比如八音閣橫加阻攔，或者符仙門突然來了大符師，那後招就準備上了。

萬思成望著整整一千人手，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困眾人，站起身，輕飄飄的撣了撣衣衫下擺的灰塵，“春熙，何必鬧大了，大家都不愉快呢？”

“想來你也不願意為了你一個人，八音閣弟子血流成河吧？”

春熙輕嘆了一聲，不得不為萬思成的“厚顏無恥“佩服。為她一人，興師動眾，這份心，是小說中霸道蠻橫作風，可惜她是無福消受！

她擡眸，目光平靜，“我妹妹死在紫陽符法之下？”

“這個……還要具體說麽？很明顯啊，她死在紫陽秘技——‘碎骨符’上，除了紫陽宗弟子，還能有誰會？”

“算計得很好，環環相扣，迫得我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

春熙再次輕嘆一聲。

這嘆氣聲，幽幽的，仿佛一根羽毛，輕柔柔的掃過心田，又癢又飄。

“可惜你不了解我。我，一直和靈兒、聆韻師姐在一起，問心城大多數人以為，我修的是朱陽符法。”

“朱陽符法偏向‘陰’符，你修的是陰陽兼容的紫陽符法！”萬思成成竹在胸道。

“我當著眾人的面，感應了問心符，又展現出紫陽符法的金冊，所以，像你這樣的人，以為我修的是紫陽符法。其實我……”

春熙的嘴角一勾，眼神瞬間轉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我跟隨宣雪薇大符師，修的是雪陽符法！”

“雪陽？哈哈，那又如何？管你修的什麽符箓之法，到了我手裏，只有伏我的法～“

萬思成的眼睛裏仿佛藏了鉤子，不的目的，誓不罷休！他今兒帶著這麽多人來，就已經不要臉了，更不顧後果了，大概是當日看著春熙從問心境出來，那飄然的姿態，和後來感應問心符的出塵飄逸，自信從容，讓他心理的火焰燒得太旺盛，根本壓制不住了。

和她一比，從前經歷的女人不過是個玩物，只有掌控她，讓她在身下俯首聽耳，才有當男人的征服快樂！

春熙身邊的氣溫瞬間下降，她走到樂寧身邊，看著昨晚還活生生的妹妹，已經生機潰散，身體冰冷了。雖然，她對樂寧從來沒有什麽姐妹之情，但……這不代表她能容忍！

尤其是，樂寧因她而死！

擡眸，正視萬思成，春熙眼中無悲也無喜，“修了雪陽符法後，我才發現，我的資質，更適合修煉墨陽符法。”

“墨陽？啊，不好！”

萬妖城的侍人也不都是傻瓜，春熙表現的就和普通女人不一樣，既沒有哭啼啼，也沒有憤怒痛罵，冷冷靜靜的，叫人看著就不安心。

一聽說墨陽，他們終於懼了，團團護住萬思成，“公子，不對勁，要不咱們先撤！”

“撤什麽撤？老子好不容易找到這麽好的機會……”符仙門任何一位大符師都不在，八音閣是外人，根本不會拼力保護春熙，只要制服了她直接帶走，過個一天半夜的，就是他的人了，那時候什麽都好說！

有什麽要求，可以協商麼！

萬思成不肯放棄這個機會，讓侍從左右將他保護得密不透風，同時喝命讓人抓住春熙，只要不死就行！

春熙的頭發無風飛揚，動用墨陽符法的她，仿佛天神降臨——魔神！漆黑的陰影籠罩了她，她身上的符箓之光，也轉為陰暗。若不是淡淡的金光，幾乎發現不了。

為什麽墨陽符法最適合她？很大可能，是白家本來就是魔道世家吧，骨子裏的陰狠不擇手段，是相通的。

春熙操控了一枚符箓，對準已經死掉的樂寧。

“控屍符“，這是白家的符箓，不是這個世界的。然而這會兒，是最好用的。樂寧站起來，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眸裏，只有萬思成動手的最後一瞬間——也是她死亡看到的最後一幕。

“萬思成，你殺了我妹妹！樂寧，是你親自動手殺的！”

“你殺了她，把她的屍體藏在我的房間裏。然後借口找人，闖進來。”

春熙不是不教而誅的人，她只用一個小小的符箓，就證明了自身，也找到了真兇。

看著樂寧眼角的一滴血淚，她摸著心口，真的為樂寧這一生而感到悲哀，“你看清楚了？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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