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謝我！”宣雪薇神情冷冷的，望之如高山終年不化的積雪，極難親近。

春熙知道，這就是雪陽宗符法修煉的後果。如雪舞大符師，相貌秀美恬靜，笑唇自然上揚，算是占了先天的好處——但她一冷下來，瞳子裏那股徹骨冰寒，更令人心驚。

近距離接觸過兩人，春熙還不清楚哪一位大符師，是對她心存善意的？

她經歷太多，對每一分善意，都加以珍惜。

“對您來說，可能覺得沒什麽。但對春熙來說，得了莫大好處，還當成理所應當，便是不懂事了！”

現階段，也沒什麽好報答的，春熙只能再次行禮拜謝。

宣雪薇雖然面上沒流露什麽，不過行禮之後，她語氣放和緩了些，“別說那些有的沒的，細講講你被孽符焚身的事吧！”

這要是換了一個人，春熙不得懷疑故意揭她傷疤？

但宣雪薇……

算了，這位是真好奇！

只能如實描述了一番。並將連著兩次被“浴火重生“符燒了，差點死掉，然後被送到紫陽大殿，巧不巧的正好遇到齊風仙尊的設置，因緣際會，這才重塑了身體。

故事離奇，在修仙界也算罕見。加上春熙的口才，這段經歷被她講述的峰回路轉，柳暗花明，聽的人懸了一顆心，上上下下，直到最後塵埃落定，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手來！”

春熙楞了下，方反應過來，將手腕伸過去。

雖內心理智告訴她，宣雪薇值得信任，是最早就對她表露善意的大符師之一。何況兩人的修為懸殊，若宣雪薇想對她做什麽，她連反擊之力都沒有。

可“被害妄想“的後遺癥，讓她警惕的背脊都弓起來，只能憑著強大意志力控制住——眼下氣氛正好，她無緣無故顯露防備之意，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故意表現出一種不適應，忸怩著，面上一副期盼又忐忑不安，春熙小聲道，

“掌門也查探過。”

“嗯！”宣雪薇微微閉上眼，“已經傳書於我。你重塑身體後，容貌大變，體質也有改變，掌門想知道比起從前如何。黛櫻不願意得罪你，不敢深查，才囑咐我幫你看看！”

春熙明白了原委，背脊不敢立刻松懈，只能裝成靦腆又有點慌張的模樣，四處亂打量。

“有幾點不明。”

宣雪薇在春熙的手腕上按了半盞茶功夫，皺眉沈思道。

“您……請明言，春熙知無不答！”

“不是你自身的緣故！我和掌門，還有墨沁等都相信你是無辜的。你的身份尊貴，受世俗皇權保護，無端觸發孽符，這其中肯定有一番因果！”

因果！

春熙的瞳孔突然收縮了下，抿了下唇，才小聲道，“春熙無知，可否請您詳細的說一說？”

“在我面前，不必謹小慎微。你敢指著乘風大人的鼻子罵，敢當面質問掌門，怎麽在我跟前放不開手腳？”

春熙心說，那是因為她看人下菜慣了，呃不對，是她懂得有的放矢！

羞赧的笑了笑，“因為您是不一樣的！”

宣雪薇也沒深究，凝神思索道，

“一者，是孽符燒得奇怪。代祖先受罰之說，未必可以采信！北域來往的魔頭多了，那個不是血債累累，可從來沒聽說子孫後嗣也受影響的。”

“什麽？不是？”

春熙頓時心神一亂，“不是為我的先祖們受罪，那為什麽？平白無故的，為什麽燒我？”

“這就是你的因果了。你可相信‘宿命輪回’？”

“呃……”

宣雪薇只是提出疑問，也不強求春熙回應什麽，淡淡道，“我懷疑是你的宿世之故。前生的因果未曾償報，只能今生來還。這只是假說，信我的人不多。你且聽聽！”

“其二，掌門傳書說起紫陽大殿的異狀。歷代紫陽宗主皆為紫陽殿殿主，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一分一毫都看過了。便是我們，常常去主殿面見掌門，誰又不是分心分神查探過？”

“誰也沒發現過異常！這麽多年過去，仙門竟然無一人察覺不妥！偏你，因你境靈銅鶴沖破殿頂，脫離了束縛；因你，大殿洩露底下盡是囚籠、牢獄的秘密；更因你，齊風仙尊的數百年前的布置暴露！”

“最奇妙的是，你反而是唯一的受益者！”

“連掌門都吃了虧，被迫搬到紫雲臺。你在紫陽大殿那三年，掌門傳書於我，說起這件事，無意中說了一句話，我印象深刻！”

春熙內心警惕，面上一片好奇，“什麽話？”

“與其說紫陽大殿是為紫陽宗主殿，不如說，是為你建造的，只為成就你一人。數百年來，歷代紫陽宗主只是暫時代替你保管。”

“哈、哈哈！”

這話題怎麽接，春熙尷尬又警醒，“到底怎麽回事，春熙自己也茫然著！”

“你對齊風仙尊了解多少？”

“就，門中典籍記載的那些。齊風仙尊，是威震八方的仙尊，以號為名，真實姓名不可考了，她也從未對人提起過。”

“齊風仙尊的成就很高，雖然最終並未飛升破障，但她對南域北域的影響很深，星門至今保留著她的符法之道，仙逝後的今天，也有弟子參悟研究。”

“紫陽大殿的大陣，是她布置的！每逢重大儀式在各處張貼孽符的門規，也是她定的。”

“對了，那孽符，也是她命人刻畫的！”

宣雪薇清淩淩仿佛清泉裏兩粒黑石子的眼眸，盯著春熙，表情還是終年不化的積雪模樣，

“像不像一個輪回？”

“啊？”

“齊風仙尊下令張貼孽符，你無端沾染了孽符被焚身，肢體受損；齊風仙尊在紫陽大殿布置了重塑身軀的陣法，然後你借此重生。若不是你來歷清白，父母家世能往上追溯二十幾代，我都要懷疑，你是齊風仙尊的轉身輪回身了！”

“哈、哈哈，您可真會開玩笑！我怎麽可能是齊風仙尊的……”

轉世輪回身！

春熙大笑著，笑彎了腰。捂嘴轉頭之時，內心的“自保本能“雷達全開！

升平公主不是誰的轉世輪回身。那姜瑩呢？

姜瑩是誰？

她，春熙，又算什麽？

和宣雪薇的一番談話，沒讓春熙的解惑解開，反而讓她認定的答案也被推翻了。

若不是為白家先祖代受過，那麽，是為誰？是哪個秘洞裏的女人？她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這口氣，就吊了整整千年！

千年的魔道世家，說起來好聽，其實……只是她的一層保護罩。因她存在，白家才存在。

春熙回憶著，那個女人就像一片陰雲，始終籠罩她的頭頂上，迫使她拼命向前、再向前。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不知道前路如何，只知道沒有退路了。退了，只有煙消雲散的下場！

若是因為那個女人，孽符才盯著她燒，倒也說得過去。只是，她更恨了！

憑什麽！

虧得高超演技，內心的驚濤駭浪都遮掩住了。春熙的反應比平時大，但宣雪薇沒有懷疑——因掌門已傳書，為她蓋章作保：春熙容貌大變，性格略變，喜好誇張，言語呱噪，暫且忍耐。

問清楚了前因後果，宣雪薇對春熙現在的狀態十分滿意，不等春熙主動要求，就將自己生平所得，一一傳授。

春熙震驚，大符師的親傳，不是只傳入室弟子嗎？

“你入過空濛鏡界，便算半個雪陽宗弟子了。對了，你在空濛鏡裏見了幾個界面？”

春熙比劃了一個九。

“你還見過了空濛鏡界的境靈？”

“是。之前雪舞大符師問過我，空濛鏡界有幾個境靈，我說只有一個，她聽著，似乎不信。”

宣雪薇淡淡道，“那是因為，除了你，我們並沒有見過境靈。只是推算，若九凰閣有境靈的話，空濛鏡界也應該有。且九大界面，怕不是有九個？”

春熙再次尷尬到無言。

半響，她躊躇道，“只有一個。不是有句俗語麽，一山難容二虎，何況九個呢？”

宣雪薇露出至今為止，極為罕見的一個笑容，“九只老虎……呵呵，是我們相岔了。”

“你只去過一次，便見過境靈，對雪陽秘境比正宗弟子更了解，再不要以‘外人’自居了，不然就是打我和雪舞的臉。”

教的人毫無顧忌，學的人還怕什麽？

春熙趕緊認真記憶，大符師的一對一指導，可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有的。她的基礎極紮實，是用符祖並紫晶仙尊的《天地符箓典藏》為入門的典籍，可以說，一開始就是從最難、最繁雜的學習。大部頭都啃下了，後期學什麽都快。

轉向簡化符箓方向，也是得心應手。

雪陽符法是另一種極端，求簡！

不是簡化符箓的簡，而是挖掘符箓更深層次的意義，以一敵百！雪陽符法，一共也不過三千左右的符箓，和紫陽動輒數十萬的符箓相比，符箓數量少太多了。

而且雪陽符法，不以精妙出奇，乍看有些粗陋，像是沒有經過演變的原始符箓，尤其以戰鬥符箓為多。

在戰鬥中，才能更好的理解符箓本身！歷代雪陽宗弟子，都是戰鬥狂魔，需要在不盡的戰鬥中提升自己。如宣雪薇，看似冷冷清清、白衣如仙的女子，其實戰鬥狂化，誰也不敢接近！

雪舞就更別提了，與人廝殺，簡直是瘋魔一般。

春熙只在最開始沒轉過彎，不過很快回想起空濛鏡界被空空捉弄的那些日子，立刻理解宣雪薇傳授的那些符箓。

還能似模似樣的施展出來。

盡管威力不高。

“你的狀態不對，雪陽符法不是這麽使用……不，你不要聽我的！”宣雪薇下意識想指引春熙，怎麽“正確“施展雪陽符箓，但又停下了。

思索了片刻，她淡淡道，

“你自己研究吧。以你的天資悟性，將來學成什麽，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我……”

宣雪薇擡手阻止，不等春熙繼續往下說，她快速的又傳授了幾句口訣，之後，將墨陽符法也教了。

“什麽，墨陽宗弟子，只學十二個符箓？”

“覺得簡單？”

“不，是太難了！”

十萬個符箓的《天地符箓典藏》好啃，春熙花了三個月，外加五色五音之劫，就學了個七七八八。但墨陽的十二個符箓，每一個都高深無比，覆雜的構圖看一眼就頭暈！

想要學習，就不是靠耐心、靠毅力了。

“墨陽符法，是簡中求簡！比我雪陽符法更極端。前六個，是符祖留下的十二禁符。後六個，則是歷代仙尊、掌門總結出來的，威力極大，每一個符箓激發，可搬山覆海。你……看著吧，若有閑心就了解一下。沒有就算了！”

春熙小心翼翼的將幾個符箓的構圖筆劃記下，其實她知道學習墨陽符法，最好的地點是黑風崖。那裏有原版的符箓，更適合參考。

不過，孽符也是墨陽十二符箓之一，天知道剩下的符箓會不會也故意針對她？萬一一靠近，不等學習，就先被當成蠟燭點燃了……

陰影太深的春熙，覺得保守點比較好。

……

一夜過後，宣雪薇帶著幾位初來乍到的仙門弟子，前去城主府拜訪。

此時的問心城城主府，依舊是張燈結彩，處處花燈圍繞，彩旗飄飄。

城主命人擺下酒席，熱情招待了符仙門大符師及門下弟子。陪客則有八音閣、歸真派的弟子們。

都是年輕一代的翹楚，聆韻表現得落落大方，其容貌、其談吐舉止，不愧是朱陽宗的大師姐。靈兒也展露出不俗的外交才幹，善解人意，言語風趣，每每化尷尬與無形。小佩乖巧可愛的模樣，同樣吸引了歸真派的弟子好感。

唯獨春熙，一來就被坐在城主旁邊的美婦人針對。

“我聽聞民間有句俗語，兒不嫌母醜。升平，你換了名字就算了，還改了容貌？怎麽，就這麽嫌棄自己的容顏？這麽厭惡你的生母？她好歹是你的親娘，為了生你受了足足十個月的苦，還難產差一點身亡！”

被罵嫌棄生母的春熙：一臉懵逼。

不過她的“本能“早就豎立起一層屏障，發現了美婦人的惡意，也做好了偽裝。

剛要開口解釋什麽，突然宣雪薇拍了桌子，“春熙是修行了我宗符法，並非刻意改了容顏！九尾，你如此說，是不是對我符仙門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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