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樓船在山峰中穿梭時，紫陽宮早收到消息，諸多弟子過來迎接。玉林等人一下船，就被師兄弟們簇擁著離去了，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其他各宗門也派了弟子，過來接收吳國供品。一趟趟上下往返搬運，不多時，樓船上就只剩修護人員，按規矩檢查所有器件。

這就比較隱秘了，所有侍從都被趕下來。

姜瑩原地看了一會兒，沒人搭理她。也沒人朝她露出好奇的目光。

最後一個侍從，悄悄的拉了拉她，示意一起走。

原來，鋪得蜿蜒層層通向山下的青石階，是給普通侍從走的。正式入門的弟子，自有飛行法器，腳不沾地就飛了，哪裏用得上？

“春熙，你今後就住在這裏。”

侍從面容和煦，安排了姜瑩今後的生活工作。

首陽山雖然大，但不是所有地方都去得。身為侍從，也分三六九等，陪伴在掌門、長老身旁的，佩戴“出入禁止符“，各處行走無礙。

而侍奉各峰各宗的嫡傳弟子，地位較高，輕易得罪不得。當然，他們忙得很，也沒工夫欺淩新人。

剩下的，就是營造司、造辦司、典籍司、名錄司各司的司主。各個都有後臺，背景強硬，遇到了，恭恭敬敬尊稱一聲，千萬別頂嘴，更別鬧事，不然吃不完兜著走！

在樓船上侍奉的侍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優秀者。只是下了樓船，一樣要聽各司吩咐。

姜瑩，不，如今是春熙了，被安排在“清潔司“工作。”清潔司“是清水衙門，偌大的首陽山，需要人手維護各處景觀的潔凈，想也知道，天天清掃落葉，清理鳥屎、獸屎之類的有礙觀瞻的東西，能有什麽外快收入？

那樓船上的侍從也想好了，若是春熙嫌棄不肯接受，就撒手不管了。沒有正式的職司，是不能掛在“名錄司“上的，就只能到山下的村落，和凡人一起居住了。到時候再想上山，可就難了。

還好，春熙眉眼通透，沒有嫌棄，反而笑吟吟向他道謝。

這侍從擺擺手，帶著她取了“清潔司“的職司證明——一塊“清“字令符，隨後到名錄司，看春熙的名字錄入。

錄入後，清字令符後，下方多了一個小小的“錄“字。這就是工作牌了，以後在首陽山去哪裏，都憑令符。不然私闖、亂闖，是仙門大忌，一定會受懲罰的。

春熙就此在首陽山安頓下來，每天爬五公裏的山，從山頂往下掃落葉，一直掃到傍晚。

連掃了三日，才有人悄悄告訴她，這份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誰能讓控制這漫山遍野的樹木不落葉啊？風嗎？就算沒有風，那葉子想落，還不是會落？

有道是上有計策，下有對策。清潔司之檢查，是早晚兩次。所以，要麽掃一天，要麽……早起掃兩個時辰，傍晚之前再掃一掃。

這樣下來，一天只要工作三個時辰，其餘時間，不就能休息了嗎？

春熙一聽，非常“感動“，立刻道謝。

只是起早貪黑，清掃落葉？嘿嘿！若是為了掃大街而掃大街，那又何必！

她依然故我，每天慢悠悠的看著山間的白雲，看著清風徐徐吹過林木，隨身攜帶的清泉、零食，一個人工作，一個人……修行。

首陽山的靈氣充溢，比紫宸界只多不少。她現在體質特殊，是半妖之體。夜晚依照本能吸收月華——每一次吸收，都等於淬煉骨骼，提升體質。

而在仙門正式的修行，則要等到每旬的休憩日。這一日，每個在職的侍從，都能得到免費的講課，課程是最基礎的仙門符箓入門——《大道符箓術》。

這本大道符箓，不懂的人，看到後如看天書。上面扭曲的符箓，不好認，更不好寫。哪怕臨摹了一百次，到了自己下筆，還是會寫得蚯蚓爬一樣。

春熙知道，這是對“符箓之道“的領悟不夠的原因。

而領悟這回事，不是教出來的，得靠自己。

每日悠閑的清掃落葉，體會山間林木的變化，一點一滴，也不求快。

轉眼，兩個月過去，《大道符箓》基礎課程基本講完，一旬一課，也就六節課，來了有三個老師，分別出自赤陽、丹陽、紫陽。有的人應付差使，一來就劈裏啪啦的講，也不管底下的侍從侍婢們，能不能聽懂，講完就走，絕不啰嗦。

有人態度稍微好點，字正腔圓，盡量用通俗易懂的詞匯形容符箓的妙處。甚至一些技巧、關鍵點，也點了幾句。

而有人則根本不說話，只是書寫符箓，在半空中以空氣為紙，以手為筆，書寫的符箓停留三四秒，才緩緩散去。不用說，這麽做的，最後被投訴了……

三種老師，春熙都能接受。

因為以她的資質，她的經歷，她的見識眼界，三種老師的教導方式，她都能領悟。

一來就統籌全篇，快講速講的，她會記住全文，然後逐字逐段的分析，最後全文吸收。

用簡單詞語描繪的，她就著重體會對方對符箓的體驗，以身代替，進入那種“玄妙“境地。一次兩次，也學會了。

最後是書寫符箓。她跟著寫了幾遍，對照老師寫的，尤其是對方當時的呼吸、狀態，以改過自身的不足。多加練習之後，果然寫出了幾個像樣的符箓。

她有三百年的經驗打底，又有穿越兩世的眼界，才能在短短時間內摸到這個世界“符箓之道“的邊。可憐一同學習的侍從們，每日擔負著辛苦的工作，好不容易的閑暇又要學習這摸不著頭腦的符箓，放棄麽，舍不得，繼續麽，學不會！進退都不得，苦也。

春熙現在也顧不得旁人，她每日觀賞流雲，書寫流雲符，觀察楓木，書寫“楓葉符“，駐足泉眼，寫“清泉符”。

終於在某個吸收月華後的饜足夜晚，她隨手寫出的“清泉符“，感覺手中濕潤了，有一股清澈的液體流過。

成功了！

春熙滿是喜悅。

這足以說明，她入門了！

第二日，她興致勃勃的去名錄司，更換令符。掃了兩個月的大街，也該換一換工作了。

沒想到剛出了大門，就撞見一臉惱火的玉賢。他不由分說，拽著春熙就走。

“餵，你要幹嘛！”

“你說幹嘛？你辛苦設的圈套，我上鉤了，還不高興壞了？沒準你現在心裏偷笑著吧？”

春熙無語，“我設圈套？你把話說清楚，我怎麽了你了？別拉拉扯扯，我還有事呢！”

“你在清潔司的事情？果真是好大事！晚一點能耽誤人命嗎！”

春熙本想回擊，可想了想自己馬上就是從臨時工轉正的身份了，人生喜事精神爽，暫且不跟他一般計較。

玉賢等紫陽宮的弟子，住在霞蔚七峰，標志就是山峰露出地表的巖石部分，呈現或紅或紫，顏色豐富。

外人不明所以，一定會驚嘆連連，為天地的鬼斧神工而驚奇。但春熙見多識廣，心中哦了一聲，這是丹霞地貌啊。

也不以為意。

霞蔚七峰中，最高的是靈鷲，最矮的是靈鏡，玉賢沒有直接把春熙帶到主峰中，而是拐去了苦竹精舍。

精舍內，已經站著一個穿著青衣的男子，安靜得仿若不存在。若幹年後，春熙已經不記得她是此時此地，和齊光第一次見面。

因為齊光修的“隱匿符“效果太好了，不知不覺就忽視了……

隨意的掃了一眼，春熙也不知未來會在她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齊光，正靜靜的旁觀，審視著她。她瞥到桌子上，散落的機關盒零件，挑了下眉梢，

“我道什麽緊急的事情，原來是它！”

玉賢氣惱的不行，“還說你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麽了？”莫名其妙的春熙撇撇嘴，“送你時，我就囑咐你，不要拆不要拆。你不聽我的話，我還沒抱怨你呢……”

玉賢齜牙，高高的擡起下巴，“老子就拆了！怎麽地！”

“好嘛，生什麽氣？本來就是送你的，你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不用跟我說。”

說完，春熙就準備調頭離開。

玉賢再一次拉住她的胳膊，眼睛瞪得快突出來了，“想走？不行！”

“你還要怎樣？”

“當然是……給我拼回去！”

春熙微微張著嘴，好笑的搖頭，“你態度惡劣的生拉硬拽，求人辦事，是這樣的麽？”

“求？老子是命令你，立刻、馬上，給我拼回原樣！”

機關盒只有巴掌大，裏面的精密齒輪少說也有三四十個，大的指甲大，小的就比米粒還小，拆掉之後……散落滿桌子，外行就只能看著傻眼，想拼都無從著手。可憐玉賢一時興起，就把自己給坑進去了。

越想越是氣憤，玉賢道，“你計毒啊，猜到我對機關術感興趣，就送了我這個小東西，害我日夜研究！說，你是怎麽得來這個機關盒的，靜安城裏根本沒有賣！玉明把那日你們閑逛的路線都告訴我了，我一家家看過，沒有一家賣這種機關盒！”

“你，還一家家去打聽過？”

也太著魔了吧？

“呵，怎麽，沒猜到？你、你可真是好算計！我就不管你當日送我機關盒什麽險惡用心了，給我……原樣修好。修好了，我就不跟你計較。要是修不好，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春熙生平，就討厭被人威脅。

何況，還是被人冠上“險惡用心“的嫌疑，逼迫她！

她眨了眨眼，默默的退回桌子旁。玉賢以身高體魄壓制，雙眼炯炯的盯著她，“還不動手？”

“動手就動手！”

春熙用力的一拍桌子。

聲音極大無比，所有零件“砰“的震起來，這還不算完，許多輕巧的小齒輪掉在地上。

玉賢如同割了心頭肉一樣，趕緊去撿。撿了之後還放在掌心裏數個數，可見這些天他數了很多很多遍……

數字對上了，但有些齒輪精密無比，被春熙用力一拍，變形扭曲了。

這還拼什麽拼啊，肯定拼不回了。

“我動過手了，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你給我站住！”

玉賢鼻孔噴火，死死盯著真兇春熙，他發誓，他從來沒有這麽暴怒過。

剛剛雖然生氣，有一種被“明知道被算計，我可還是落入陷阱“的憤怒，但總體而言，他還是有理智，明白上鉤是他自己的心甘情願。

現在呢，則是深深的，被人愚弄在鼓掌的感覺。

“春！熙！你死定了啊，知道嗎，你死定了！故意戲耍我，玩弄我是吧！”

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春熙聽了，又是生氣又是好笑，“玩弄你，大哥，你能不能謹慎點用詞，我哪裏玩弄你了？”

“你、弄壞了、我的、機關盒！賠我！不然老子就讓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哈！弄死我吧，玉賢大人，你打算怎麽弄死我！我倒要看看！對了，我可不是無名小卒，我是有令符的，看到沒有，‘清潔司’的令符！不是你的侍從！你今天還碰我一根指頭，就我告訴所有人去，你、玉賢！向我索賠，因為我之前送你的禮物被你自己弄壞了！哈哈，滑稽吧！”

玉賢死死盯著春熙，春熙也寸步不讓的瞪著他。

眼看就要上演“惡男欺霸女“的戲碼，齊光趕緊勸開了玉賢，示意他先冷靜冷靜。

玉賢氣得摔門而出。

齊光望著氣惱未休的春熙，輕悠悠道，“春熙姑娘，請問，可以送我一個機關盒嗎？我很喜歡。若是方便的話，我可以用其他東西交換。”

“三百靈珠，概不還價！”

齊光聽了，低頭微笑，從隨身攜帶的香囊中取出靈珠，

“夠了嗎？”

靈珠，就是首陽山的通用貨幣，清潔司的每位員工，一個月也不過三十靈珠的收入。一個小機關盒，賣十個月收入，算奢侈品嗎？

顯而易見，對齊光來說，小小靈珠不值一提。他大方的付出兩倍價格，請春熙多留一炷香功夫喝喝茶。

太上道了！

春熙覺得這個仿佛影子一樣沒什麽存在感的男子，沒什麽仙門弟子的優越感，十分難得。要知道，從玉林起，玉清玉賢玉明，個個都是倨傲難相處的。

要不是她有針對性的逐個公關，哪有可能隨船到達九陽仙門啊！

想了想，她就同意了。

機關盒這種東西，在紫宸界的時候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幾乎喜愛機關術的，遇到就沒有不著迷的。還有很多隱藏的強迫癥，也特別迷。

齊光當著春熙的面，把一個機關盒拆得精光。

然後，他讓開了位置，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春熙也不推脫了，用小鑷子一個個把齒輪拼湊好，框架固定住，都不用看，多大的齒輪放什麽位置，她心中仿佛給所有齒輪編號了似的，一炷香功夫不到，就拼好了。

齊光輕嘆，“你花了多少時間練習？”

“差不多三年吧？”

在紫宸界，姜瑩的確是花了三年制作機關盒的升級版本——“八音盒“，以謀求進身之階。

機關盒拼好之後，她扭動了發條，一小節簡短流暢的音樂響了起來。

齊光的臉色，變得非常柔和。他鄭重的像春熙道謝，然後把音樂盒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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